第17章 钟饰
桂盏街两旁店肆林立，即便已是日暮将倾的时段，仍是一幅车马粼粼，川流不息的景象。
先前作别了傅营与韩朗之，辛珂一脚方踏出皇城司的大门，这才迟迟反应过来现下已无马车接送两人了。她正犹豫着是否要腆着脸再跑回去找傅大人，闻琏却忽然状似无意般提了一嘴，正是先前入宫时她曾邀约同游一事。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画面——
两人并肩行在街道上，一度无言，辛珂只觉得不自在极了，上次与桃袂一同出行时带了面纱倒未感受到什么奇怪之处，此时这么走着，便已有好几道目光朝她投来，且这目光皆含了些嫌恶之意，倒真是应了前些日子偶然在酒馆前的听闻。
大抵是原身实在是有些恶名远扬了，顶着成山压力走过了一段路，辛珂只庆幸这目光不能成刃，否则她估计早已被戳出百十来个窟窿洞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先前脑子一热应下了闻琏，也不知这人是否就是故意等着看她这一出的。
“小姑娘，你东西掉了。”
闻琏弯腰从地上拾起个拨浪鼓，温温柔柔地递给一旁的小女孩。
“谢谢大哥哥。”
裹得圆滚滚的小女孩声音甜甜，她接过东西，目光瞧见闻琏身边的辛珂，面色陡然变得惊惧，哆嗦着声音差点再度被吓掉了玩具。
“是……是妖怪郡主！不、不要抓我回去呀！”
小孩儿逃也似的跑远了。
闻琏抱臂神色似有惋惜，辛珂却僵硬着撑起嘴角，默默为先前的疑问自行作了答。
好了，他就是故意的。
路过个售卖首饰的小摊，其上步摇点翠琳琅满目，辛珂到底还是揣了些少女心性，见了这精致小物，便有些挪不动步子了。
摊主是个大大咧咧的中年男子，热情朝着辛珂招呼，话语竟带了些大夏那边的口音：“姑娘瞧瞧，这都是俺们那边时兴的首饰嘞！”
“大哥这是打哪儿来？葭都？”辛珂走近了些，一面打量着铺上饰物，一面问道。
“哟，姑娘怎么晓得？实不相瞒，俺正是大夏人，这几日刚来栾都摆起了摊。”摊主大哥露出个淳朴的笑容。
辛珂也回以微笑：“大哥这口音我听着熟悉，不知大夏那边近况如何？”
“唉，别提喽。”摊主面有痛惜摇着头，“皇家都没了，简直成了一盘散沙。”
辛珂神色沉了沉，不再言语。
自从魂处异乡后，她对大夏的了解只能偶尔从他人谈论中获取，虽然自己作为一介废公主，出宫的经历几乎屈指可数，可葭都好歹也是她数十载生活之地，此刻听闻是这般境况，心情也不免沉重下来。
“……小郎君眼光实在妙啊，这是俺前几天刚从别处淘来的宝贝，听闻是按着宫里那套流传百余年编钟的模子制成的坠饰，用的是翡翠呢！”
辛珂跟着投去目光，却见闻琏挑了个湛青色的钟饰在手里把玩，半晌却是淡淡道:“不是翡翠，岫玉罢了。”
摊主大哥表情露出显眼的尴尬之色，却也并未因他砸场子一般的说辞发怒，呵呵笑道：“没想到小郎君还是个识货的，是俺眼拙了，不过这钟饰造型甚是精美，仿的还是那编钟音调最高的一件，取意是步步高升，若是挂在您这宝剑剑柄上，倒是相配得很！”
秉着支持大哥生意的态度，辛珂也赞同地点点头。
“好，那便买了。”闻琏回答得爽快，又转头瞧向辛珂，目光似笑非笑，道，“郡主似是喜欢，那在下便赠与您了。”
这厢摊主大哥还沉浸在货物成功出售的欢喜中，蓦然听见这俊俏郎君竟要将这钟饰赠给先前的姑娘，不免一瞬愣住。
赠物本是好事，可这是钟饰啊？钟啊？
送钟……这不妥吧？！
摊主小心瞥了辛珂一眼，生怕这姑娘一气之下哭着跑走了去。
辛珂无声将拳在袖中握紧，这是不知第几次提醒自己和气生财以和为贵了。
若说以前在宫中是锻造她的韧性，那与这家伙相处倒真真是磨砺了她的脾性。
“闻公子有心了，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了。”辛珂和善着语气回道，缓缓伸出手从闻琏那接过钟饰。
收下吧，收下吧，大不了回府后随便找个匣子扔进去，也好过众目睽睽和这戏精再互相拉扯个几番徒增谈资，她默默在心里劝慰自己道
闻琏笑逐颜开，说：“还望郡主惠存。”
“……那是自然。”
两人离开摊铺，又走了没几段路，辛珂有意忽视掉仍旧密集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扭头瞥见个熟悉身影。
那人也同样望见了她，大踏着步子笑着朝她走来。
“辛姑娘，又见面了。”
辛珂微微颔首，笑道：“卫公子，幸会。”
卫弦今日却是换了身打扮，一袭绣金绿袍，持着把折扇，活像个游于世间的纨绔公子。他凤眸流转，瞧见了一旁的闻琏，似是笑得更欢了。
辛珂扭头瞧去，一旁的闻琏面色沉如一潭死水，眸中闪现的却是一丝她未曾见过的蔑然敌意，晦暗着眼神死死盯着卫弦。
奇怪，一般这个时候不是应当先互相问询名姓吗？可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带着些剑拔弩张之意，或者说是，只有闻琏一人如此。
卫弦倒是毫不在意，又朝着辛珂笑道：“姑娘今日也来逛这桂盏街？”
“此刻正准备回府呢。”辛珂答道。
“竟是徒步吗，不如在下叫马车来送您回去？”
辛珂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闻琏却是冷冷开口道：“劳你费心，这么一段路还走不死人。”
辛珂无措眨了眨眼，选择再次闭嘴。
卫弦面不改色，仍是那副含笑模样，摇了摇折扇道：“兄台这话可不太对，姑娘家的终究娇柔，不比咱们男子。”
闻琏不耐睨他一眼，眼中嫌意更甚。
忽然，卫弦收了扇，神色有变，目光似是越过两人瞧向远处。
他抱歉地朝辛珂一笑，说：“在下忘了还有急事，这便先行了，辛姑娘，改日再会。”
卫弦又是风风火火般转瞬便消失了个没影。
辛珂心下好奇，转头瞧了瞧，却听闻琏再度讥笑着出了声：“郡主脖子伸得可累？不如我送您回去找那姓卫的？”
闻琏这番称呼实在是含了些明眼人都可见的端倪在里头，辛珂眯了眯眼，问：“你也认识他？”
“也？”这回换闻琏反问了，“我倒不知郡主何时也有本事在这京中结识些乱七八糟之人了。”
这话却是一语关了好几道，一面暗讽她人缘奇差，另一面好似又在提醒着她什么，状如卫弦此人非良善这类的意思。
辛珂也不是傻子，听得出他话中含义，可转念一想，面前这位似乎也未良善到哪儿去吧？顿时语气多了揶揄：“公子何尝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巷间，卫弦伸手拉住正欲逃开的青衣女子，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愠怒。
“芊如，谁许你从谷里跑出的？！”
闵芊如脸上带着未干泪痕，撇过头来眼眶泛红。
“不让我出来？不让我出来我就永远不知道你们在瞒着我做些什么！”她哑着声音朝卫弦吼道。
卫弦满脸无奈，说：“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按霜姨的意思行事。”
闵芊如听得发笑：“霜姨的意思……不是让你杀了她吗？”
“你……你都知道了？”卫弦面露惊愕，随即摇头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卫弦……哥，你让我也同你一起吧，好不好？”
闵芊如却是突然放软了态度，凑近了些朝卫弦道。她平日里本是个柔婉的性子，此刻眼眶红肿着，让人一瞧便心生怜意。
卫弦怔怔望着面前少女半晌，末了，语气仍是不容拒绝之意：“不可，外面危险，我这便送你回谷里去，霜姨知道你贸然跑了出来，心里也定是着急。”
“危险？你总这么说。”闵芊如挥开他欲伸来的手，眼里似盛着万般怨愤，“卫弦，从记事起我便被你带去那终日难出的谷里，我真心待你如兄长，可你为何什么都瞒着我，你要做什么，你要去何处，我通通不知，我只能年复一年像个傻子一样被锁在谷里，凭什么？我也是人啊。”
卫弦眸色恳诚，急切着道：“芊如，我答应你，以后再有任何事都会告知你，你先跟我回……”
“还有阿琏，他待我连个辞别的情谊都无，一声不吭便来了这里。”闵芊如却是对前言置若罔闻，面色惨淡地挂起了笑容。
卫弦噤声，目光多了些怅然若失。
果然，她对他的情谊自始至终不过只如兄长，说到底这次偷跑出来究竟是为何事，他卫弦怎会不知？
“我不会回去的。”闵芊如退后几步，神色多了戒备，“卫弦，既然你不愿留我，我自会去找他人。”
“你要去找谁？”卫弦压下内心失落，厉着声问道。
“我不要做那不谙世事的笼中鸟，不就是要找玉吗，为什么我不行？”
闵芊如故作强硬说着，眼角似是又要淌下泪来，“……你们都休想阻我。”
“芊如！这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跟我回去！”卫弦几乎是要冲她吼道，上前扯住她欲离的手臂。
“你放手！”
直到被甩开，卫弦仍是有些惘然般站在原地，他本可轻易便拦下闵芊如，可回想起那双提及闻琏时几欲泛泪的眼眸，他却顿失拉住那人的勇气。
他默在原地许久，就这么任凭着闵芊如跑远，直到她身影再望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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