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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第 322 章


一声闷响,  微胖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丹东的耳朵像是进了一百只蜜蜂一样嗡嗡乱响,  太阳穴传来阵阵钝痛。

        他虽然出身第三等级,但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曾经在高等法院供职,也是体面的。从小到大,  他还没被打得这么重过;至于反击,是更不用想的。

        他还没吐出嘴里的血腥味,  头顶上就那个混浊的人声就又响了起来;他甚至听不清词句,不过光听那种狠厉的语调,丹东也能猜到是毫无新意的狠话。

        见他不回答,  几只脚伸过来,  不分前后左右地朝他身上猛踹;他本能地双臂抱头,蜷缩起身体,  咬牙挨着雨点一样的重击。

        或者先答应了再说?被打得昏沉的脑袋这么想着。

        ——但向这种愚蠢的人低头,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去。

        “先停。”

        随着一声令下,  拳脚暂时停了下来。

        丹东呼出一口气,谁想到这一停下,  竟然比刚刚持续被打时还痛;那种钝变成了辣,  一丝丝地从皮肤钻进骨头里。

        “我数到三,  考虑清楚,  答不答应我的要求。”眼前晃动着利刃上银色的光,  “不答应不要紧,我可以先要你一根手指。”

        丹东嘴唇颤,喉咙里出低沉的咕哝声。

        “你说什么?”领凑近了丹东。

        “听不清……”

        “去他娘的!把他的手拉出来!”

        立刻有人上前,  硬是将他抱在脑袋上的手臂扯直,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展开他又白又厚的手。

        “呸!死有钱人!”

        这只看来养尊处优的手让领大动肝火。当下他不再磨蹭,把利刃抵在丹东的小指根。

        “头儿,这样好吗?他可是法官……”旁边有人小声问。

        “切了再说!”

        说完抬手就要往下切。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在安静冷肃的夜晚里,这道突兀的外来声尤其抓人耳朵;几个施暴者不由自主将视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除了那串越来越弱的脚步声外,原地还站着一个瘦削的青年男子。

        领瞬间有些慌乱。他没想到,他们干的“好事”,竟然还被两个人撞见。

        “喂!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抽筋剥皮!”越是心虚,他的声音就越凶狠。

        那人没回答,只说:“放开他。”

        熟悉的声音让丹东心中一喜,而后喜悦立刻变成焦急担忧。

        他虽然背对着来人,但好友的声音难道还认不出来?这群人凶神恶煞,德穆兰这样瘦弱的人根本不是对手,何必还要卷进来?

        “快跑!”他忍不住使出全身力气喊。

        然而——

        “你们也听到了。”德穆兰的声音沙哑而镇定。

        他自出声之后就没有动过,仿佛一棵大树一样,在暴徒们的视线下毫不动摇。除了自己,没人知道他手心的冷汗。

        “刚刚离开的是我的同事。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个记者。”

        歹徒领脸色一变:点了两个人:“追!”

        德穆兰丝毫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只是继续出沉静的声音:“你们追不上的。他会把消息带出去,让报社表;明天,你们做的事情就会见报。到时候,整个法国的人民都会愤怒,王后陛下也不会再姑息。你们要救的人将全部上绞刑架,而你们也绝对逃不了。”

        “哼!说什么大话!”

        “这是我的记者证。”德穆兰从胸口掏出一张牛皮包的卡片,晃了晃。

        而那两个追人的喽啰片刻之后垂头丧气地回来:“找不到……跑得人影都没有了。”

        领狠狠赏了他们两个拳头。

        德穆兰嘴角挂起微笑,“当然,我和他也不是喜欢惹事的人。”

        “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放了这位先生,那性质就不同了。我可以当做你们之间生了一场误会,谁也没有针对谁,一切也跟利姆案没有关系。”

        “……真的?”领狐疑地撇着嘴,“你们愿意不表?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德穆兰冷笑,“如果抓紧时间,我现在说不定还可以赶在同事把这件事说出去之前找到他;如果继续拖延嘛……”

        领抿着嘴,目光在一胖一瘦两人身上不断游移。半晌,他骂了两句脏话,朝地上的丹东踢了一脚:“算你走运。”

        说完吆喝一声,几个歹人就像风一样卷进小巷里,再也不见了。

        德穆兰一看他们离开,身体晃了晃,差点腿软倒下。深吸一口气,他忙冲过去扶起丹东:“你没事吧?”

        “咳咳咳……没什么事,咳,还好我的肉挺厚的。”

        见他还有力气开玩笑,德穆兰终于松了口气。

        丹东靠着墙休息片刻,不住打量着他的好友。

        “如果想感谢的话,就不必了。换了你也会这么做。”

        丹东便笑:“好好好,我不说这个。我只问你:你真的没有回到法院的打算了?”

        德穆兰眼睛一黯,摇头。他的朋友知道原因,自己先天口吃,但无论法官、检察官还是律师,都需要口才。

        丹东却大笑起来——只笑了两声,就因为牵扯到伤口而龇起牙。

        在朋友不赞同又无奈地目光中,他问:“你难道没有注意?刚才你说话一点磕绊都没有!”

        德穆兰一愣,回忆起刚刚与歹徒对峙的过程,不由得眼睛亮:“没有,真的没有!我、我我不结巴了?”

        说完又是一愣,苦笑着摇头。

        “还是改、改不了……”

        大概那一刻的他,是因为精神太过紧张、太过集中,以致于忘了口吃吧。

        丹东的兴致没有降低半点:“但还是有希望的!”

        德穆兰出神半晌,笑着点头:“对,还是有希望的。”

        丹东稍微恢复了些体力;他的朋友当然不放心,坚持要送他回家。

        “你不追那个同事?”丹东问。

        德穆兰笑起来:“没有同、同事。”

        “嗯?可是那脚步声……”

        “是这个。”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丹东忍不住:“哈哈哈——嘶——痛……”

        “你就别别别笑了……”

        拐角的墙后边,靠石墩子锁着一辆木自行车。

        它只有两个轮子,靠两脚蹬地前进,在平整的道路上走得快、还省力,加上价钱不贵,于是成了城市跑腿人的最爱,尤其是邮差,几乎人手一辆。

        还有更贵的一种金属自行车,中间有一组机械,只要踩踏两个踏板,就能前进。只有有钱人才会买来玩。

        当时德穆兰见事态紧急,把木制自行车翻过来,将这户人家晒在窗户上的鞋子用鞋带挂在木轮上。只要用力一推轮子,鞋底就会拍打地面,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轮子逐渐慢下来,鞋底拍打的力道就会逐渐降下来,仿佛人跑得越来越远。

        “差点忘了……”德穆兰说着,又溜进去把东西摆成原样。

        墙边的房子一直寂然无声,这时窗户里忽然传来了家具的轻响;下一刻,灯亮了起来。一个看不清的人影在窗边看着他的动作,但没有说话。

        德穆兰一怔。

        那几个暴徒闹的这么大,但附近没有一户人家作声;他们甚至连点灯都不敢,生怕被暴徒现。

        这一户世自行车的主人,但对他的一番动作默不作声,大概是因为心里的一丝愧疚。

        德穆兰有些闷闷地,跑回丹东身边,扶他往家走。

        “你……你还打算接、接这份差事吗?”

        “接,为什么不接。”丹东豪迈地说,“这些兵痞来找我,倒是叫我看到了希望。”

        “怎么?”

        “你看,如果是军部高层想要阻挠我,会使出这样的手段吗?”

        德穆兰明白过来。

        他是被军部招录进来的;假如他们想要影响判决,方法多得是,用不着一上来就动武。今天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底下的私自行动。

        “我不只要接,还要明天就去报到。”他指着自己被打裂的嘴角,“叫他们看看这个!听说军队的人最护短,如今我也算是他们的人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护。”

        “几个元帅将军觉得大丢面子,二话不说就要把人抓起来,要开除出去,还要‘处理’。丹东说,现在已经有军事法庭了,这种犯罪的事应该在法庭上审判。”

        “他们就答应了?”玛丽唇边挂着一丝嘲弄。那些老贵族能理解丹东所坚持的东西吗?

        罗伯斯庇尔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们认为丹东是想亲自为自己出气,就答应了。”

        玛丽无奈摇头。果然是不能理解的。

        “丹东不错。有了这样的司法者,新法的执行就不用愁了。等利姆案审完,可以在三级会议提出一项嘉奖他的议案。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对审判结果不满,人民党应该表一下态。”

        “是的。”

        玛丽深深看着他:“或者你有更好的建议?”

        人民党的年轻党鞭这才像是被唤回灵魂一样,将目光集中到眼前的王后身上来。

        “没有,陛下。这样安排很好。”

        玛丽靠坐到舒适的绒布椅背上:“好,那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吧。你当然不是为了跟我聊聊三部新法的执行情况的,对吧?”

        罗伯斯庇尔负责的是党务,没必要特意同玛丽分享自己的法学见解。他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另一个历史中既和丹东一起把许多人送上了断头台、也把丹东本人送上了断头台,自然也不会是来跟玛丽抒感慨的。

        其实她隐约猜到一点对方的想法。

        她的贴身侍女说,最近几天这位阁下常常会在她不注意时,以不解而又有些怨怼的目光,投向王后。

        而现在,是玛丽第一次正面直视这样的目光。

        他不再隐藏,那就是打算说出来了,玛丽想。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不好意思_(:3∠)_

        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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