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探视
沐妤躺了整整三天，途中有好多次感到窒息而将醒未醒，但在药物的作用下不得不陷入沉睡。
从icu转回原先待的单人间的路上，她躺在活动病床里半梦半醒，认出过道的天花板灯管一条一条的消失在视野里，她隐约察觉到了自己面临的处境，不过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去抢救室的路上，还是已经完事了在回程。
每年都至少有一次这种经历，沐妤已经麻木了，心中对医护人员感到很愧疚，因为她又一次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
没撑到回病房，她在电梯里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去了多久，床头柜上的电子手环在锲而不舍的响铃和振动，最终还是把她唤醒了。
沐妤环视熟悉的房间，庆幸自己再次捡回了一条小命。
她拖着酸软无力的双手支起上半身，缓缓靠坐在床头，颤巍巍地取过手环，来电显示果然是唯一一个会给她打电话的于婉。
沐妤深呼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摘掉氧气罩，清了清嗓子，确认声音只是轻微沙哑，没有别的异样，这才接通电话，习惯性没心没肺的调侃。
“鱼丸呀鱼丸，才几天没联系你就夺命连环call，就那么想我嘛？”
“是是是，我想你都快想疯了行了吧！你怎么才接电话呀？我这都打了五六次了。”
她不想让于婉知道自己昏迷过，笑眯眯的随口胡诌：“刚才在浴室洗脸，没听见。”
“噢好吧，那我原谅你了，今天是你生日你没忘记吧？”
“……现在记起来了。”
于婉无语了一阵，接着说：“上次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跟我哥到医院的车库里了，马上就给你送上去。”
沐妤心中一紧，忙说：“谢谢你，你们在一楼等吧，我这就打电话给护工叫她下去拿。”
这里是vip区，除了家属外不允许其他人探视，自从五年前于婉手术成功病愈出院，她们再也没有机会面对面接触，仅在网上打视频聊天。
她前年开始瘦得脱型，从那以后连视频都没和于婉打过，算起来，她们已有两年没见过对方了。
于婉声音轻快：“哎呀，你放心啦，我已经跟院长和你的主治医师申请过了，他们允许我进去待十分钟，这还是托了你今天生日的福呢。”
沐妤张了张口，想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却被于婉事先打断。
“好啦好啦，电梯到了，待会儿见。”
通话被挂断。
这个突发状况让她脑子一片空白，握着手环呆了一会儿，她猛然起身下床，走到镜子前准备捯饬一下，却再次愣住。
镜中的女孩子瘦到了极致，发如枯草、双目凹陷、面无人色，形同人皮包着骷髅架。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老实说，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看了都觉得害怕，又怎么能让朋友瞧见呢。
她不想吓到唯一的好友，更加不想让于婉为她担心。
这片区域在7楼，有直达的电梯，于婉很快就上来了
沐妤匆匆梳了两下头发，给护士长打了个电话，而后忍着身体的各种不适感躲到门后，刚站定，果然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停在门口，敲门。
“木鱼！我来了！”
沐妤心知这是她们最后的见面机会，从于婉在她每年生日都申请探视，但一律被拒，这次却被允许就能看得出来。
院方想让她最后见见亲属，毕竟她的家人不会来，这个机会就落到于婉头上。
沐妤发誓，她此时此刻真的很想见于婉，可是不能。她不想于婉看到她这副形容枯槁的样子后回去做噩梦，也不想今后于婉回想起她时，是这副衰败不堪的样子。
她的背贴着冷冰冰的门板，心下酸涩，语带喜悦：“鱼丸，抱歉，我身上插的管子比较短，我够不到门把，不能给你开门。”
于婉很失望，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走到半开透气的窗口，往里张望，没见到人，期待地说：“那你能走到窗口来吗？我在外面也无所谓，能看到你就好。”
沐妤双目含泪，死死地盯着亮堂的天花板，隔了一会儿，语气遗憾：“我试了下，不行耶，她们昨晚刚换过密码，我还没来得及记。”
“好吧……”于婉叹气，“那我们先这样说说话，等你护工回来再帮我开门。”
两人一个就这么站在窗口、一个站在门后面，近在咫尺的隔空传话，聊起了她们以前做邻居的日常，转而聊到最新的娱乐圈八卦，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游戏的话题上。
于婉话唠属性，聊起感兴趣的话题就滔滔不绝：“你这几天怎么没上游戏？最近榜上好多人异军突起，都把你挤到第六名去了，现在第一还是云月大佬，她真的很厉害，不过如果你这几天上线了，没准我们木鱼把好感刷得比她还高。”
沐妤蹙眉，捂着忽感钝痛的胸口，缓了两口气，声音平稳地答道：“是吗？我这两天有点懒，天天躺在床上不想动，说起来，你之前夸下海口说要跟我在榜上贴贴，那你上榜了吗？”
“你都说我是在夸海口了……对了，你今天上过游戏了吗？我看过很多别人的生日录屏，同样的男主给不同的玩家过生日的剧情是不同的，蝶那边的官方说法是所有玩家号里的男主都是独一无二的，互动自然也是不一样的，真想看看你号里的生日剧情是什么情况。”
“还没呢，情人节都四个一起上了，生日应该也是吧。”
“你这个渣女……”于婉羡慕嫉妒恨，同时又觉得无比欣慰，开玩笑地说，“别怪姐妹没提醒你，蝶说了，开后宫是有风险的，小心四个人一起来榨干你，看你怎么应付得过来，小心精尽人亡。”
沐妤满不在乎，上次陆越和易阑生同一时间来她家，她不也糊弄过去了，如果到时候他们几个真的一起上，她如法炮制制造时机岔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安抚妥帖就好了。
她故作唉声叹气：“唉～谁让我是人见人爱的恋爱小天才呢，涝死好过旱死。”
于婉想说骚话回击，奈何怕隔壁的人听到，无语片刻，伸头张望：“你护工怎么还没回来，怎么也没有护士路过帮我开门，真奇怪，护士站也没见有人啊。”
沐妤心虚地说：“许是大家今天都很忙吧。”
护工一般是早午饭一起吃，此刻正在食堂，而她跟护士长打过招呼了，麻烦护士们在这几分钟里躲着点于婉，千万别给她开门。
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好友，她心里非常愧疚，但要她重选一次的话，仍会坚持这个选择。
于婉没多想，和她继续聊游戏。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护士走过来提醒于婉时间到了，于婉上前几步，小声请求护士给她开门，让她见一见好友的面，只见一面就好，护士犹豫了下，还是催她走。
沐妤在门内捕捉到了她们的小声交谈，刚憋回去的泪意再次涌出，只好深呼吸来调节情绪。
最后，于婉怏怏不乐的折回窗边，不甘心地踮脚往里看，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依依不舍：“木鱼，我得走了，礼物我放门口，都消毒过了，等你护工回来了再让她帮你拿进去，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来年我再来和你一起庆祝你的二十一岁生日。”
最后一句让沐妤破防了，忍了好久的眼泪还是禁不住夺眶而出，恐怕，她没有机会等到来年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笑着答应：“好，路上小心。”
“嗯……”
于婉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小声给她唱生日歌的英文版。没唱两句，护士又来赶，她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
沐妤自从歌声响起的时候就破涕而笑，年年的生日都是于婉替她记得、给她庆祝，这个世界上，于婉是唯一一个真心为她降生到这个世界而高兴的人。
听到脚步声远去，她无力的贴着门滑坐在地上，埋首于双膝，无声的痛哭。
她很多年没掉眼泪了，真的，被丢到医院来没哭，做大手术时父母不愿来签字没哭，多次生命垂危时也没哭，谁让她生来就是这副不健康的躯体，不被爱也是意料之中，她认命了。
可是面对唯一的温暖真情，她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很多时候，她有过放弃的念头：打针那么疼，吃药那么苦，治疗那么难受，要不算了吧，反正再怎么治这一生都这样了。
是于婉的鼓励和安慰让她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她不再偷偷拔掉输液管、把药丢进马桶里，每次站在敞开的窗口前，也不再有想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念头。
虽然没说过，但是于婉救过她很多次，虽然于婉本人并不知情。
沐妤蹲在地上哭了好久好久，感觉到心跳过快、呼吸困难，赶忙打住，扶着门艰难的爬起来，开门，使出全身的力气拖着门外的一个大麻袋进来，然后回到床上吸氧。
吸了二十分钟氧，心跳趋于平稳，总算是缓过来了。
沐妤精神好了点，好奇于婉究竟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拿点氧气罩，解开袋子的封口。
袋子里是《化蝶》的周边，大件的有四个男主的q板抱枕、一套全家福粘土人、一套全家福精美画册、收录男主角色歌的音乐盒等等，小件的譬如游戏仓贴纸什么的，总之应有尽有。
最后一样是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条抹胸收腰大裙摆的红色连衣裙，而且是《化蝶》服装商城里独有的叫绯月之花的服装。
箱底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了几行字。
【致木鱼：这些官周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好多都是限量款，别人不一定有咱们这么齐，惊喜吧？绯月之花的裙子我问过蝶的客服了，他们同意我做来自己穿，咱俩差不多高，身形也相似，我就叫人照着我的尺寸再往瘦一点去裁，希望你穿会合适～】
沐妤笑开来。
记得她刚在游戏里买绯月之花的时候截图给于婉，跟她感叹过这条裙子很漂亮，没想到于婉记了那么久，还特意定制了一条给她送来。
不愧是多年的姐妹，送礼都送得那么合心意。
难得过生日，她当即脱下宽大的病服，换上绯月之花裙子，鼓起勇气去照镜子。
好看是好看，不过穿在她身上还是大了，就像挂在她身上似的，倘若是她两年前的体型，穿起来会刚刚好。
沐妤舍不得把它脱下来，给于婉发过去表达感谢的短信。
于婉很快回信：喜欢就好，我在我哥车上了，你记得给我录屏生日剧情哦。
啊对了，哭了一场都忘了还有四个男人在游戏里等着给她过生日。
沐妤回了“好”字，穿着美美的新裙子，躺进游戏仓。
粉色游戏壁罩下的时候，隔绝了世间的纷扰，彻底闭合后，断了她在现实人世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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