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 章
七娘走后, 聂蓉只用一刻的时间就决定了要和七娘一起开铺子。
这条路,的确是她从没想过的,可她原本就只有两条路可走:嫁人、出家为尼。
她不愿意嫁人, 就只能出家,但与其出家,她更愿意走这新的一条路。
随后她才想到一件事:她也没钱。
她所有的家当都在房中几个箱子里, 此时一一打开清点,也才两三百两银子, 离开铺子远远不够,看着区区一点碎银和铜钱,她倒有些后悔当时没要严辞给的那笔钱。
想起他,心口又是一阵疼,她将这心思压下, 又去清点能当的东西。
最能当钱的自然是珠宝首饰,可她手上也不剩多少了, 心里这样想着,将首饰盒打开, 却看到了那只金烧蓝花丝镶玉凤凰发簪。
那般华丽,那般耀眼,在首饰盒里一眼便可见,是严辞给她买的, 因为她嫉妒他给陆绯嫣送簪子, 所以一口气给她买了三只。
为什么一个人,能在那时候对她那么好,又在知道她无法生育后就那么无情, 要娶陆绯嫣做妻, 让她做妾?
明明, 哪怕是平妻,她也能接受的……
发觉自己又想起了这些,她立刻就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去找当天买的其他两样首饰。
清点一番便发现另两只也在,东西当时似乎是青梅收的,将这所有首饰装在了一起。
如果当时是她自己收,大概就扔在那儿不会要他的,可现在,她却觉得还好青梅将这三样首饰带回来了,这成了她手上最贵重的几样首饰,当时她也知道多少钱买的,将它们当出去,倒真能凑一大笔钱。
她将三只首饰拿出来包好,亲自出门去到当铺,将首饰拿了出来。
当铺掌柜看了首饰,点点头,抬眼问她:“都是好货,敢问夫人是死当还是活当?”
聂蓉一时愣了,之前当东西都是冯妈妈帮她当的,她从没亲自当过,所以出门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犹豫片刻,她就回道:“死当。”
既然已经决定了断一切,又何必再留着念想,不如就死当了,管它最后流入何人之手。
死当的价更高,这几样首饰成色也很新,掌柜并未欺她,给了个还不错的价格。她在典当单据上画好押,看着掌柜将东西收到柜中,心头不由就梗了一下。
好在她头上还戴着帷帽,能将自己的一切情绪藏在垂下的白色纱罩内。
然后掌柜就拿出一堆银子出来,让她清点。
看着那堆数额不小的银子,她深吸口气,以一种了却前尘往事、重活一世的心态接下了银子。
……
聂兰比她信上说的还要来得早,在信到后五天人就来了,没带孩子,倒带着姐夫周遂,明显是专心来办事的,而不是来娘家探亲玩耍的。
聂蓉本就好看,加上先前嫁侯府、被传谣言等等,早已在京中有了名声,如今被休,也是许多人知道,所以来说亲的并不少,聂兰担心拖久了她就许了别处,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要将聂蓉说给周遂上级。
周遂屡次会试不中,又进不了墨阳书院,最后遇到机会,就去邻近平南县做了个县丞,而这平南县县令却是进士出身,曾官至知府,又出身江南大族,颇有些背景,如今年三十七,正好丧妻未娶。
聂兰周遂夫妻二人觉得这县令没两年就得重新任知府,若能和他搭上关系,周遂前途便大有可为,此时就是绝佳的机会,所以不愿错过,专程告假赶了过来。
聂谦最初不太看得上这位县令,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升上去,到聂兰给他讲了这县令的家世、族中何人在哪里为官,官至几品等等,聂谦便动了心思,觉得这县令也不错。
温氏原本担心聂兰有意欺负聂蓉,心里并不欢喜,后来听闻这位县令十多年只有一位妻子,妻子亡故三年还未娶新妇后便也被说动了,特别是这位县令和原配又有了二子一女,也不再缺子嗣,心里越发觉得这县令好。
聂蓉眼见自己的婚事几乎要被定下,便直说道:“爹,我不嫁人,谁也不嫁,我已同人在西街看了个铺子,准备去开店。”
聂谦觉得自己听错,又问:“什么?”
聂蓉将话再说了一遍。
这会儿聂谦倒不像以前那样动怒,反而犹为平静,似乎听见什么笑话一样笑了一下,这才板着脸道:“你这是在和我说笑?”
“不是,女儿说的是真的。”聂蓉看着聂谦说。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反抗父亲,而且还没严辞在身后。
聂谦这下知道她是认真的,却还是不在意地轻哼一声,然后认真道:“不可能,你要说再等等也可以,多挑挑也行,但人是一定要嫁的,开铺子什么,痴人说梦!”
聂兰也在一旁说道:“蓉蓉,咱们聂家可是做官的,你就算被休,也还是官宦人家出生,怎么可能去抛头露面开铺子?再说你会开什么铺子,站在那儿出卖色相么?”
聂蓉被她说得来了气,却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也并不想和她吵,便说道:“若爹觉得伤了您的名声,我便从聂家出去,自立为女户,与爹没有关系。”
“蓉蓉,你在瞎说什么!”温氏不敢置信地出声,被她吓得脸色发白。
聂蓉看向她,坚定道:“娘,你有想过我二嫁的下场么?那就是这一生过得比你还不如。你尚且有一儿一女傍身,还要在家中受尽委屈,夫君不敬你,原配子女也不将你放在眼里,我又凭什么在那夫家站住脚?”
此话一出,温氏泪眼婆娑,聂谦则是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说的什么大逆不道之话,给我跪下!”
聂蓉没跪,聂谦则一边让人上前按她跪下,一边怒声道:“我告诉你,今日这婚事我就定了,要么你一头撞死,要么就给我嫁给那县令!”
聂蓉见他如此坚定,便知道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她之前想过,如果爹不愿意,她就只能拖延时间,爹在意什么,便用什么来拖,所以她要说沈知娴来找她的事,告诉爹,沈知仪在等她,而她也要等沈知仪。
什么知县,什么尚书府次子,在沈知仪面前什么都不是,以爹的个性,一定会认真考虑,然后同意等个一两年再说。
只是这个理由,又将沈知仪扯了进来,她怕以后生出许多事非,所以只将它当作最后的下下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她身后传来:“爹,你就让姐姐自己选吧。”
聂蓉回过头,竟发现是弟弟聂长博回来了。
聂谦见他又擅自从书院回来,怒气更甚,恶声道:“你当你是谁,做儿子的倒吩咐起老子了?你姐姐我不打她,你却是少不了一顿板子!”
聂长博说道:“爹,我是您儿子,但我也是你三个儿子里唯一能中进士的那个儿子。”
他看上去一向就是温吞胆小,很少这样当堂说话,更是从没说过这么猖狂的话,众人一时被他惊住,半晌没人说话。
直到聂兰不屑地嗤了一声,轻视道:“不过是个书院学子,话说太早了吧!”
聂长博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卷来,上前递向聂谦:“爹,这是我上次旬试的成绩,上舍魁首,夫子说了,若我余后三年不落下功课,必中进士。爹若放姐姐自由,我便勤奋苦读,三年后备战考场;爹若逼姐姐嫁人,我便从墨阳书院退学,带姐姐离家自立门户,让爹这辈子也达不成心愿。”
“你,你……”聂谦瞪着他“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他又惊又怒,没想到这天竟一对子女都这样忤逆自己,却在细想之下又知道,聂长博说的是真的。
他的乡试,一试即中,十六岁就中了举人,是家中几人中举年龄最小的。
然后就是墨阳书院,无论靠的是文章还是运气,总归他也是这家中第一人,而且短短数月,就拿了上舍魁首。
长博,的确是他三个儿子里唯一有希望能中进士的。
这时大哥聂长文说道:“莫说你还没中进士,就是中了进士,又怎能用这种语气和爹说话?只要爹告你个不孝,便能让你考场都进不去!”
聂长博毕竟年少,被聂长文一句话就说得失了对策,聂蓉见弟弟也被卷进来,索性开口道:“爹,沈知仪让我等他!”
不等聂兰等人反驳,她接着道:“沈知仪去幽州,三年内必能回京,他既能为我拒了国公府的婚事,我也想等他三年,爹想不想赌一赌,也许多等三年,我能嫁沈知仪,长博也能高中进士,聂家从此飞黄腾达?”
聂谦自外地寒门中举,耗费数十年,在京中勉强挣得个六品闲官,他空有一腔青云志,奈何现在的官职已是这辈子的巅峰,所以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与显耀门庭结亲,以及儿子能中进士。与侯府、与沈家的姻亲虽是昙花一现,却也让他短暂地体验到了个中滋味,连隔壁尚书府在那段时间都对他高看一眼,而这,都是聂蓉带来的。
他确实不想就此放弃,聂蓉给她的三年后的许诺太吸引人了,让他重新燃起了热血,想赌上一赌。
反正,就算三年后,聂蓉也才二十二,她如今是二嫁身份,只能做继室,到二十二,也依然会有许多人找她做继室。
“好,我就给你三年。”聂谦回道,“这三年你就待在家中,我养着你,那开铺子的事就不用说了。”
聂蓉却不愿意,继续道:“爹,与我同开铺子的人是天香楼厨娘七娘,她出自宫中膳食局,认识宫中贵人,也许我也能通过她结识宫中贵人呢?沈知仪让我等他,但我也不能干等,总得为自己留些别的出路。”
聂谦心惊不已,心想听女儿这意思,难不成还想做妃子?
这可是连他都不敢想……
但宫中妃子,也的确有二嫁女;曾经那位登上了皇位的戾太子,也的确纳了个酒家女做侧妃,要不是戾太子被新帝所杀,现在那酒家女还是娘娘呢!
而他女儿,从前待字闺中时,上门说亲的都不怎么样,等做过了侯夫人,有了名气,明明是二嫁身份,上门来说亲的竟然还多了起来,而且门第都不低。若她真有机会见到宫中贵人,说不定也能被贵人看上呢?
这时聂兰不无嘲讽道:“看不出来呢蓉蓉,你这心还挺高,怎么,做侯夫人上了瘾,被休了还想做什么妃子娘娘?我劝你就认命吧,就你这个出身,能做上那平南县令的夫人,已经算你的福气了!”
聂谦便因为出身寒门而半辈子都被京中勋贵子弟压着,此时听聂兰这样说,不由生了怒,驳斥道:“出身怎么了?她既然做得了那安阳侯府的夫人,既然能被沈知仪惦记,就也能做得了其他高门夫人!”
说着看向聂蓉道:“行,我就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若你没等到沈知仪,或是没找到其他合适的人,我便再让媒人给你说亲。”
聂蓉欣喜不已,连忙道:“谢谢爹!”
最后,聂谦知道聂长博果然又是自己从书院跑回来,便责令他在家稍作整顿就赶回书院去。聂长博去房中取衣物,聂蓉随他一起,这才知道他之所以回来,是娘知道聂兰过来了,怕爹在聂兰的撺掇下给她订下婚事,母女二人在家中孤掌难鸣,所以让人去书院找了聂长博。
没想到聂长博在书院几个月,竟已经敢用未来支许现在了,想到自己让娘亲和弟弟如此不安,聂蓉和他道:“以后你不用担心家里,有事我自己能应付。”
聂长博问她:“姐,你真和沈家哥哥约好了吗?这个……靠得住?”
聂蓉笑了笑,叹声道:“怎么可能靠得住?我没和他约,我只是不想嫁人,所以我得在三年内自力更生,不靠家里,等三年后,才有能力拒婚。”
聂长博看着她略有讶异,但再一想,身边两个最亲的女子,一个娘,一个姐姐,都吃够了夫家的苦头,便沉默下来,然后说道:“你放心姐姐,此后三年,我便拿命来读书,我一定会高中,然后让爹放你自由。”
他如今明白了,只有前途,只有自身的价值才能带来家中的地位,若想保护姐姐和娘亲,中进士、得功名,是他唯一的路。
而这一切,最明明白白告诉他的,还是严辞。
当初安阳侯府落魄时连聂家都能去落井下石,而当严辞重获爵位,做上御史中丞时,又是何等说一不二?
因为他身居高位,便可以不讲道理直接来抢亲,也可以一言不和就休妻,所以这世间没什么道理,只有权力地位,才是真正的道理。
聂蓉朝他轻笑道:“读书可以,但你的命可比读书重要,就算下次春闱不中,不还有下下次吗?”
聂长博点点头,心里却想,他给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下午回到书院,在寝舍见到了严皓。
他假装没看见,没理睬,严皓却自己走过来道:“听说你上午匆匆忙忙赶回去了?怎么,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聂长博没理他,他不死心,却又问:“嫂嫂……就是你姐姐她没事吧?”
听他还问起姐姐,聂长博抬起头来,冷眼道:“我姐姐和你有关系吗?”
严皓知道这事是大哥做的不厚道,只好笑了笑,好声好气地回:“我就是……也挺担心,关心一下,那个不知道你姐姐缺不缺钱呢,我……”
“以后别提我姐姐,也别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聂长博打断了他,继续道:“既然两家已无关系,你我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我家的事,不要打听。”聂长博说完就放下了衣物,转身往学堂而去。
严皓在一旁很是憋屈,最后气不过,在他身旁喊道:“去了上舍了不起啊,不打听就不打听,爷还不乐意呢!”
书院分外舍内舍上舍,成绩依次往上排,聂长博最开始进书院是严辞的关系和陈夫子的青睐,所以直接进了居中的内舍,和严皓在一起读书,后来几次考试,成绩冒尖,便被安排去了上舍,和严皓分开了。
其实严皓也不在意这个,聂长博比他脑子好,又比他刻苦,人去上舍是应该的,他只是觉得委屈,休妻的又不是他!他还劝过他哥去接嫂子回来呢,他哥不听有什么办法……
唉,也不知大哥在去岭南路上怎么样了,听说嫂嫂回家了还挺吃香的,许多人上门提亲,他听着心里都急,可惜等他哥回来,嫂嫂早就嫁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严皓: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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