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蒋临和beliar坐在一辆正在行驶的列车里。
列车外表看着老旧，但内里却别有洞天。
车厢的墙壁和地面爬满苔藓植物，还生长着其他数不清的草类植物。与其说这里杂草丛生、荒废至极，不如说是这些鲜亮的绿植点缀了整个车厢，鼻间充满着青草的清新芬芳。
列车像一条孤独的长龙，正在穿过一片茫茫的沙漠。
木真京雨的胳膊被接好，蒋临在飞行器上设置了自动导航，目的地是海峡那边的驱逐机团。
等木真京雨醒来，会看见自己的胳膊完好如初，一张上交代了很多事的字条，还有舱内两个被束缚成蚕蛹的丧尸，以及空空如也的副驾驶——那是没有和他一起回来的搭档。
没错，作为代价，蒋临被带走了，他被邀请到beliar的地盘“做客”。
太阳隐没在沙丘后面，夜幕降临，宁静幽森的车厢飘起点点荧光，萤火虫上下飞舞。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人隔着一条过道对坐，beliar耷拉着眸子，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
蒋临探究的视线落在beliar身上。
这种竖状瞳孔多出现在夜行性的食肉动物身上，比如猫和蛇，动物在受到刺激或者危险的时候瞳仁也会警觉地变成竖线，像是时刻准备战斗。
此时的他不是兽瞳。之前在他身上见识到的那种强势、危险、令人恐惧到窒息的力量此刻都消失了，仿佛卸下了所有铠甲和武器，周身的气场甚至可以用脆弱来形容。
像是一只受伤的黑猫，还是只漂亮的异瞳猫，可怜兮兮，惹人怜爱。
beliar抬起眼皮，对上蒋临探究的双目。
他低低道：“我不是怪物。”
蒋临微怔。
他眼神暗淡，琉璃似的眸子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雾：“我是怪物，可我不会伤害你。”
这样的再三保证，饶是蒋临再怎么抗拒和防备，也狠不下心来指责，更不想反抗，甚至开始后悔之前脱口而出的伤人的话——他心软了。
他还不小心开枪打伤了他。
蒋临想起这茬来，忍不住叹口气。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beliar声音委屈地说：“你朝我开枪了。”
蒋临懊悔不已：“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开枪。”
“可是你还是开枪打了我。”他依旧委屈，指了指胸口，那里的皮肤雪白无痕，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衣服上褴褛的破洞。
蒋临见识过他的攻击力，他当时完全可以撕下木真京雨的胳膊，但他没有，他留下了。
他没有致人于死地的想法。
他们是朋友，他要是真有歹心，蒋临不会活到现在。
“真的。rain催我开枪，可我并不想那么做。”蒋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却更像是在安慰他，“枪在抢夺的时候不小心走火了。”
beliar注视着蒋临，眼神深邃，好像一眼就能将他看透。
“我只是……被吓到了。”蒋临知道beliar介怀自己叫他怪物，害怕他，还开枪打了他的事。
“抱歉，吓到了你，隐瞒了你。”beliar无比诚恳，语气中似乎带着卑微的乞求，“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不会那样对你，我绝不会伤害你。”
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乞求得到他的信任。蒋临先是心脏一紧，紧接着失笑道：“我相信你，你不要难过了。”
这个样子，简直就像一只做错了事情感到不安，被主人惩罚后又十分委屈的猫咪，可爱得蒋临想摸摸头。
这一笑，笼罩在beliar头顶的阴霾顷刻间消散。他浅笑着和蒋临对望，接着视线一转，停留在蒋临的手上，他的脸色突然又凝重起来：“你受伤了。”
蒋临浑然不觉，自己的手上什么时候开了个口子，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小伤痕。半指手套上全是怪物粘腻的液体，早被他扔了。
这些擦伤应该是被锋利的骨头划破的。
虽然蒋临没有beliar那样逆天的自愈能力，但好在血小板工作效率很高，伤口已经结痂封住，不再流血。
他现在这一身可以说是极其狼狈。他问：“我会感染吗？”
beliar将手贴在他的额头、脸和脖子，抿着嘴唇说：“你的身体很烫，你在发烧。”
“啊？”蒋临开始害怕起来。
beliar手掌微凉，轻柔地停在蒋临的脸颊上：“你什么感觉？”
“没太大感觉，就是很热，又有点累。”蒋临一直以为是之前用力过猛导致自己发热。
beliar抽回手：“再等等，等到了我的地盘，你会没事的。”
不正常的高热开始蔓延至蒋临的全身，他的头脑发晕发涨，意识也开始模糊。
这好像跟上次他被感染丧尸病毒的症状不一样，蒋临以为自己会当场变异成怪物。
也对，他的基因已经改造过了，早已不是普通人。
“临哥……临哥……”
失去意识之前，蒋临感觉被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了。
再次有意识，已经是天亮。
初升的红日晕染深蓝的云层,金光穿过轻云，温柔挥洒下来。
他们此时正坐在山崖顶，beliar唤醒了他。
蒋临反应了一下，坐起来，甩了甩备觉沉重的脑袋。
磁性的嗓音在身边响起：“临哥，你还好吗？”
“还好。”
“你烧了一晚上。”beliar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现在有些退了。”
蒋临不可置信，他就这么没事了？
只要发一场烧就能好。
beliar偏头看着他，半张脸迎着光辉，连同漂亮的眸子，明艳动人，他慢慢地说：“我想直接带你回乐园，但是我觉得日出很美，想让你也看见。”
“乐园？”
“临哥，欢迎来到我的地盘，乐园。”
beliar微微一笑，指向前方，红色岩石的高崖下面，一个大型的游乐园正沐浴在金辉中。
“你住在这里面？”
“对。”
“一个人？”
“一个人。”
“我觉得……”
“嗯？”
“太棒了。”蒋临灿烂一笑。
beliar神情怔松地望着蒋临，风吹过来，岩石和生土的气息很浓郁，蒋临还是昨天那个狼狈样，他笑着催促道：“日出很美，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临哥，我带你下山吧。”
“怎么带？”
beliar冲他眨眨眼睛，接着他就被搂住了腰：“临哥，抱紧我。”
“你……”
beliar径直俯冲下去。
蒋临不恐高，他以前当兵还训练过跳伞，跟千米高空相比，这个百米的山崖简直是小儿科。但是现在的他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安全措施，他只能紧紧抓住beliar的肩膀。
果然不是一般人，他都不敢直接跳，就怕会一路从山上滚下去。
每一个落脚点都停得稳稳当当，这就是传说中得轻功吗？
非凡的变异人啊，蒋临的好奇心愈发强烈。
很快，他们来到了山脚，废弃游乐园的大门破旧不堪，荒草萋萋。吱呀一声，他们推门进去。
锈迹斑斑的过山车，七零八落的旋转木马，被杂草淹没的电车铁轨，还有那些笑靥如花却斑驳掉漆的人偶，满目荒凉，处处诡异。曾经是快乐的天堂，如今落寞凄凉。如果是晚上，一定会很恐怖，但清晨的太阳照射到它们身上，给予了它们光明与生气。
这里并不是很新，蒋临以为beliar会玩这些设施，就算不玩，至少也会修复保养。
“临哥，这是我的秘密基地。”beliar略带兴奋地看着他，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态。
像是小孩子把自己的秘密基地分享给自己的好朋友，将他悄悄地带到这里玩，并且小声地说：“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我只告诉你哦。”
为什么，有点可爱。
蒋临心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beliar在前方带路，蒋临在后面跟着他，不久，一栋别墅出现在眼前，这是beliar的住所。
他们进了别墅，这里跟外边有着云泥之别，外边看着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这栋别墅是整个废弃游乐园里最新的建筑。
蒋临洗了澡出来，beliar拿药和水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吞了药，沾床就睡。
这沉沉一觉睡到了黄昏，蒋临肚子被饿醒，他爬起来找吃的。
伸伸懒腰，活动筋骨。他整个人完全好了，没有任何伤口，没有任何异样。
光洁的脚掌落在冰凉的地板上，脚后跟踩到了裤脚。他身上穿的衣服是beliar拿给他的，尺码有些大，衬衫黑裤松松垮垮套在睡眼惺忪的蒋临身上，看上去有些慵懒颓废。
他顺着厨房飘来的香味找过去，只见beliar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做饭。
他懒懒地斜靠在冰箱上，吹了个口哨。
beliar转过身来，露出笑容：“临哥，你醒了。”
蒋临嗯了一声，走过去：“做些什么好吃的？”
“快好了，你到外面去等我吧。”
光是闻着味就已经口中生津，蒋临转身出去坐下，又折回身，打算去冰箱里找点喝的。
忽然，蒋临止住脚步。
那个穿围裙的男人，浅笑着用刀尖挑起盘中一片深红的生肉放进嘴里，满足地勾勾嘴角。
他爱吃生食，冷食。
蒋临脑海中浮现出他舔舐手指上红白相间的液体的一幕，喝的东西没拿，他转身走了。
没等多久，beliar将做好的菜端上来，蒋临美滋滋地吃着，beliar美滋滋地看着。
蒋临问：“你不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
蒋临没问太多，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将盘中美味吃个精光，蒋临舔了舔嘴角的油渍，beliar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在蒋临的唇上扫了扫：“好吃吗？”
蒋临由衷赞叹道：“好吃极了。”
鲜香麻辣，吃得整个人极为爽快，就是嘴唇被辣得有点红。
beliar将纸巾递给蒋临，蒋临接过擦了嘴，再一口将剩下的半瓶汽水喝完。
蒋临搓搓手，正色道：“谢谢你的款待。”
一瞬间，beliar唇边一直挂着的笑容垂了下去，脸上难掩失望。
蒋临神情有些不自在。
吃饱喝足了他才想起来，他是作为交换跟beliar走的，算不上“绑”，但既然是做客，在这逗留得也算挺久了，他不可能一直在这，木真京雨一定很担心他的安危，他得尽快回去。
“你的终端可以开机了，跟你的搭档报个平安。”beliar轻声说，“再留一晚吧，明早再走，我送你。”
“好。”
终端的质量真好，蒋临和木真京雨取得了联系。木真京雨还在驱逐机团里，已经做完检测，还须滞留观察。他心有余悸，始终不放心：“那个家伙是个危险人物，我不会停止调查他的。你有什么事务必及时联系我，最好尽快回b区，我不好跟教授交代。”
“放心，我会没事的。”
结束对话，蒋临问beliar：“你为什么让我跟你来这里？”
beliar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笑容有些落寞：“我是想向你坦白。”
“嗯。”蒋临忍住摸头的冲动，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介意，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
他刚开始是真的被吓到了，所以反应很大，但现在他很平静。
就算beliar的身份不一般，就算他残忍地杀害了那些人，可是他始终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对待蒋临，不曾有过歹心，更何况杀的那几个也是坏人。
这样一头冷静、淡漠又孤傲的野兽，会这么在意蒋临对他的看法吗？
突然，beliar朝蒋临的胸前伸出手，蒋临的思绪被打断，他不着痕迹地退后：“怎么了？”
beliar轻声道：“扣子。”
蒋临一低头，才看见自己的衬衫扣子没扣好，松了，露出锁骨和大片胸膛，他重新扣好，将歪歪扭扭的衬衫扯正。
蒋临看向落地窗外，长庚星挂在天边最后一抹红消失在天际。
beliar在他身后问：“临哥，你想不想到摩天轮上面坐一坐？”
远处的摩天轮正在被点亮，灿烂又孤独地立在夜空中。
“它还能运行？”
“看着旧，能的。”
蒋临回身，看着beliar期待的眼神。
来都来了。他接受提议：“那就去吧。”
黑暗寂静的游乐园里，所有的设施都被点亮，五颜六色的彩灯闪烁着，依稀可见那已在时光中逝去的繁华盛况。
他们坐在包厢内，摩天轮保存得还算完好，就是转速非常缓慢。蒋临胡思乱想，会不会突然掉下去。
他看着玻璃外的浩瀚星空，beliar则注视着他：“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
“你没想过去交别的朋友吗？
beliar摇摇头，问：“你开始是不是很害怕我？”
蒋临立刻了然。普通人根本不敢交他这样的朋友，他很敏感，但凡别人流露出一点嫌恶和害怕的情绪，他就能清晰捕捉到，然后不安，然后望而却步。就像昨天的他一样。
深山孤寂，怪物将羊羔叼回窝里，不是想要吃掉它，只是想让羊羔当他的玩伴，做它的朋友。
beliar轻笑一声，叹道：“一个人活的太久，也会寂寞。”
不会受伤，不会衰老，不会死亡，看着自己的朋友家人老去死去，而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无止境地走下去。
没有尽头，只有无边孤寂。
那样真的很可怕。
很少人能忍受长久的孤独。
包厢内寂静无声，浩渺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如果你明天，或者下一刻就死去呢？”蒋临问。
昏暗不明的光线下，beliar明眸闪动。
“那就死去吧，此刻我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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