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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北上(十一)


石勇在卢俊义面前都显得稚嫩,瘦瘦小小的个子,唇上几根软软的胡须颜色都还是淡的,可今夜上百人的性命,很大程度就压在他瘦瘦小小的肩膀上!

        “石勇,你能确保将俺们带对路,按时接应上薛永他们,然后又能准确掩入女真鞑子马厂。不得有半点错漏么?”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顿了,几十道目光全都落在了石勇身上。

        石勇眨眨眼睛,疑惑的道:“这有什么难的?路又不难走啊……那么大个应州城和女真鞑子的马厂放在那儿,谁还会走错?”

        几十人沉默,稍停一瞬,卢俊义最先低低一笑,接着百十名冒雪百里而来的汉家精锐儿郎,全都低笑出声,本已腾霄而起的杀气,在这笑声中,越发显得锋锐冰寒!

        杨再兴狠狠勒了一把腰带,回头对着也站起来收拾身上的鲁达龇牙咧嘴的一笑:“这小子不错,小爷看得上他,可以交交。”

        鲁达看着杨再兴,这个一向不怎么动脑子想事情的大汉,也终于有点奇怪,这家伙怎么总喜欢找俺说话?不是要和俺打架的么?

        应州城中,三百余名苦战余生的宋军将士,排成整齐队列,站在雪地当中,薛永一身戎装,和汤怀并肩站在队列之前,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去。

        应州城小而弥坚,可是面对女真人趋势的流民,仆从军何止数万,一连十几日杀下来,也就剩下这三百余人了。

        虽然从一开始,没人将薛永当成真正的北上之军的统帅,但是这个时候,每个人似乎都在等着薛永说些什么,薛永回望应州城之下,那一片血战之后的废墟,烧塌的南门城楼,已经掩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上千生龙活虎的儿郎,这个时候仿佛还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在那个夜里,义无反顾的随着她一涌而前,和呼啸涌入的女真鞑子大军拼命用长矛对捅,不知道有多少儿郎拼命的想越到他的身前,为他遮挡女真鞑子的兵刃和羽箭,这些好汉子,也是因为小杨将主的一声号令,远出数千里,在这冰天雪地风刀霜剑中苦战到最后,也是因为晋王,这些好汉子才死死护着她薛永,不知道用多少条性命,才换来了他薛永现在还活生生的站在这儿!

        能驱使如许多的英雄男儿,在这一刻,薛永才真正明白了,杨凌一手到底卷动了多大的格局!薛永紧紧摘下兜鍪。一把扯过束在脑后的头发,短刀出鞘,电闪一般掠过,再张手处,粗糙的头发已经在空中乱舞,“还要杀回来报仇!”

        “报仇!”三百余名宋军,只是整齐的发出了这么一声低喝,薛永戴上兜鍪,狠狠一摆手:“走!”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暗夜中轻轻响动,转眼间就被凄厉呼啸的寒风声掩盖,在这女真最野蛮的时候也不会出猎的天气中,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雪地中挣扎前行。雪深已然及膝,每一步都要花费好大气力。更不用说每人还披着皮甲,裹着挡风羊毛大僘,还携带着兵刃干粮。幸好为了行军动作轻便,没人披着铁甲,可就是这几十斤的分量,在这样的天气中,已经是分外沉重的负担了。

        上百大宋第一强军神策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卢俊义作为领军深入,这几十人中更是一时豪杰汇聚,开了挂的猛人颇有几个,才能坚持到现在。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男儿武力勇气的最高体现,就连现在在堡中略略有点心神不宁的银可术,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一直深深忌惮的南人军马,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一仗如果在卢俊义的率领下成功,则差堪与李愬雪夜下蔡州所媲美,就是让远在汴梁的杨凌事后知晓,也会震惊得瞠目结舌,两宋之交的热血汉家儿郎,不缺斗志和勇气,只缺那个率领他们逆转气运的人!

        石勇潇洒的滑着雪板,在前面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等候后面在雪地中挣扎前行的卢俊义等人。饶是以卢俊义坚韧,这个时候忍不住也微微喘着粗气,同时在心中暗暗记下,神策军至少远哨尖探,得学会石勇这一招,将来说不得就得和女真大敌在这穷塞绝域缠斗厮杀,这一招可是派得上大用场!

        一边前行,一边还想着军队建设问题,同时还分神关注着湮没在雪风中的女真人营地,踏雪之声的响动,都忍不住让卢俊义心中稍稍一紧。

        虽然明知道在这样的大风雪中,这点声响决不至于惊动女真人营地,可身在其间,却仍让人微微有些紧张,可就是这点紧张,反而刺激得人头脑加倍的清醒,战意厮杀之意也缓缓升腾,直到充斥全身,置身于大风雪间,置身于优势女真大敌之前,卢俊义反而不自觉间放下了他身为统军之后对自己设下的种种要求和枷锁,渐渐就恢复了当日那个河北第一枪棒的绝伦勇士的心态!

        只等一战,只等一战!

        再抬首处,此前仿佛远在天边的应州城,已然危然高悬在不远处头顶,而前面引路的石勇已经轻巧转了个方向,直奔后山方向而去,到了这里,距离女真人的营地就分外近了,后山方向,两个足可容纳数百人和上百匹马的女真营寨遥遥相对,中间只空出里许的通路。

        两处寨墙上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把,光芒已经可以将通路微微映亮,雪野上都呈现出一丝昏黄的色彩,透过鹅毛般的雪片,隐隐还能看见几名巡哨的身影在寨墙上来回走动,在前石勇的身影伏了下来,就这样爬了过去,后面数十人也有样学样,全都裹着毛冲外的羊毛披风,伏在雪地上一路爬过去。

        雪地冰凉,与热热的呼吸一触,化成雪水,从领口袖口中渗了进来,冷得刺骨,可每个人在这短短一段路程中,浑然没注意到这彻骨的冰寒,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争一点,就要伴随着热血从腔子里面迸出来!

        这一段穿过两营之间的路途,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却漫长得似乎永远也爬不完,每个人都觉得内里麻衣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冷汗,一边爬一边每个人都不知道多少次的去看寨墙上那些巡守的人影,那些寨墙上的人影,始终保持着他们慢腾腾巡视的节奏,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雪野渐渐收窄上升,一座森然矗立,高及百丈的断崖就出现在面前,最前面石勇的身影又一骨碌从雪地上弹起,一下子就窜到那断崖之前,四下张望,一时间似乎没有撞到撤下来的薛永他们,急得在那约定的地方团团乱转。

        卢俊义就紧紧跟在石勇身后,以卢俊义的本事,用尽全力咬紧牙关才勉强跟得上石勇的节奏。而石勇骤然弹起,疾驰而至崖壁之前,动作之敏捷,仿佛终夜大风雪中往还数次,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也似,饶是以卢俊义,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瞠目结舌,然后卢俊义就看见石勇在崖壁前急得团团乱转,卢俊义还趴在雪地上,一颗心骤然之间变得比身外风雪还要冰寒。

        应州城上出了变故了?石勇带错路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离天亮已经没有多长时间,这个时候再接不到应州城上薛永他们,就再没有机会了,女真鞑子也绝不会再给一次这样的机会!突然之间,就听见石勇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一下扑了上去,迎着一个似乎突然从崖壁中挤出来的身影。

        薛永的身影慢慢转了出来,“来得比我们下来得还快!接应的人呢?”

        石勇一指后面:“不都来了?”薛永向前望去,就见雪地中缓缓爬起百十条身影,每个人都在重重喘息着,有的人还在瑟瑟发抖,如此奇寒大风天气,夜中赶路,最后更在冰雪中爬了数十丈路,加上紧张的心情,这精力体力的消耗,哪怕这百十人都是精锐战士,也差点承受不起!

        看着眼前突然耸立而起的百条身影,薛永心头一热,想说什么,话却哽在咽喉,半个字也迸不出来,而卢俊义他们,也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在薛永身后,次第从崖壁缝隙中闪现出来的袍泽身影,每个人都显得消瘦憔悴,北上大半年的风刀霜剑,生死杀戮,都给每名战士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每个人都还是甲胄完全,兵刃在手,腰背挺得笔直,似乎只要随时一声号令,他们仍然能向着面前敌人的军阵,呼啸冲突而去!

        上百冒万死而来,接应自家弟兄撤退的精锐战士们,在终于看到这些孤军在北,死战到最后的弟兄们的身影,同样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近百战士,就在这风雪之中,悬崖绝壁之下,女真大军之侧,一时凝固,有如一尊尊雕塑。

        卢俊义终于反应了过来,毕竟作为一军主将,最不能为情绪所左右,他下意识的整整自己身上披风,大步迎上去,先朝薛永平胸行了个礼,薛永也干脆的右手抬起,还了一个军中礼节。

        在应州城后山悬崖绝壁外里许地,银可术还是毫不马虎的设下了两座大营,每个营中都有一个谋克精兵,其中一个更大一些的营寨还设有马厂,每夜军中总巡,也都歇宿在此,后路巡哨,从昼至夜,从未断绝,就是为了防备应州城上那些残兵会攀藤附葛而下,偷偷潜出包围圈。就算是有极端的天气如今夜这般的大风雪,后路营中设立的马厂,也集中了全军抽调出来的最为雄骏善走的战马。

        应州城残兵没马步行,在雪中也走不了多远,营中追兵翻身上马,不要多久就能追及,按照这个布置,的确已经是密不透风的级别了,今夜军中总巡斛律,在恭送银可术返回去休息之后,强撑着回到这里,几乎是倒头就呼呼大睡,几名亲卫也和他挤在一个帐中,睡得昏天黑地的。

        眼看得要到下半夜了,斛律突然悚然而惊,从黑甜乡中醒来,只听见帐中那几名亲卫的磨牙声呼噜声放屁声此起彼伏,帐中的骚臭气味,以斛律这等粗汉都有些消受不起,侧耳听听帐外风雪声,似乎已经比上半夜小了不少。

        斛律摇摇昏沉沉渴睡的脑袋,步出帐外,虽然银可术让他们今夜好生休息,不过天色未明,银可术就要亲自来巡营。到时候迎接不到,虽然是银可术心腹爱将,这劈头盖脸的马鞭也少不了挨几下,军中为将,就是这么辛苦,时时刻刻都要口到眼到脚到,不是到时候拼命上前厮杀就够了的。

        斛律走到帐外,就见寨墙上灯火摇曳,映得周遭一切昏黄安静,寨墙上的巡守苍头缩在避风处躲懒他们也知道最近他们这些奴隶辅兵死得太多,女真主子已经消耗不起,不能随便斩杀了,这样天气小小偷懒不是什么大罪过,了不得挨两鞭子。

        不远处营中马厂那些战马咀嚼夜草的声音沙沙响成一片,天色还是暗沉沉的,不过风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雪花也不似上半夜那般紧密了,斛律单手抄起地上雪,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冰冷的雪沫顿时让他残存的睡衣跑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转回去一把掀开帐幕,胡乱朝地上的亲卫踢了几脚:“都爬起来!当年在老林子里面,俺们整夜整夜睁着眼睛追熊瞎子的兽路,一只熊瞎子,就是大半月的口粮,捕不着就得瞪眼挨饿!哪像你们这般没出息?一个个在亚海轸身上养懒了骨头!”

        几名亲卫弹身而起,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就去抄兵刃,纷纷去抄雪揉脸,这时也没什么吃食,昨夜热过的口粮就算还有剩的也冻得跟石头一样了,根本没时间去料理。

        从斛律以降紧一把裤带就要翻身上马去巡视这么大一片分布应州城塞四下的营地,却谁都没发出一声抱怨,哪怕是这点小小的细节,也能看出女真初起强军姿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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