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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大风起兮(七)


梁师成苦着一张脸,在旁边不住解劝:“圣人,圣人…………还是小声些罢。”

        赵佶犹自不肯干休:“遣人去寻晋王,让他再应奉十万贯来!只要朕肯安居在这晋王眼皮子底下,他能将朕如何?”越说赵佶声音越大,而梁师成脸色也越来越白,哆嗦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些人便是这么浅薄没眼色,刀斧加颈,便软得跟一滩泥也似,几天安生日子已过,却又不甘心自己所失去的,甚或连自家对头到底有多可怕,都快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一场惊变扒去了赵佶身上皇帝光环之后,就越发真实的显出这个人本质上的不堪出来。千年之前,汉家儿女遭逢此等君王,最后沉沦于血海当中,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积下的罪孽!眼看得就要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见外间传来一个妇人冷厉的声音:“还聚在这里做什么?快将这些人都赶出去!太上正是要养静修身的时候,不知道哪些谄媚之徒还来奉迎太上,若查出来,遣晋王一个个都打杀了!”

        外间顿时乱哄哄的一阵响动,内使宫娥们忙不迭的将这些人都引走,交到在外值守的貂帽都亲卫那里,再经一番盘查才放他们走路,今夜为太上所召,经过多少关卡,多少披甲大汉冷着脸盘查,辛辛苦苦走了这么一遭,最后半个小钱边子都看不见,还受了多少惊吓,人人去后无不在心里大骂,赵佶先祖有灵,只怕在坟墓里都能气得翻身。

        不多时候,就见一艳丽贵妇款款而入,正是懿肃贵妃,哪怕此刻软禁在宫外,懿肃贵妃仍然容颜端丽,气度不减昔日,比起赵佶这放浪形骸颇为自暴自弃的模样,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梁师成看到懿肃贵妃入内,就像是见到救星也似,忙不迭的迎上来,还没等他开口,懿肃贵妃就温言道:“我都知道了,却是苦了你了,先下去休息罢,一切有我,大伴忠心耿耿,天家都记在心上呢。”

        梁师成鼻子一酸,凄然道:“老臣还敢指望什么?只求圣人无恙就是好的了,还请贵妃多劝劝太上罢,既然如此处境,就该隐忍以待时,不然天下期盼圣人复出的忠臣义士,该如何自处?”说着就缓缓起身,知道懿肃贵妃有话要与赵佶说,招呼着一应内使将这屋中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最后也颤巍巍的离开。

        懿肃点点头,亲送了梁师成佝偻背影几步,才转回来对着赵佶,而赵佶瞪着一双醉眼,和懿肃贵妃对望一阵,最后避开目光,嘟囔道:“连你也要来凌迫于朕?岂不知朕也是在苦中作乐?”

        懿肃贵妃看着赵佶,淡淡道:“北地,圣人难道不知?”

        赵佶嘿嘿的笑一声:“梁师成已与朕说了,又能如何?”杨凌虽然将赵佶等人监视得严密,可毕竟不能摆出牢狱的架势,该有的礼数总得摆出来,他还远远没有到在汴梁一手遮天的地步,赵佶与外的消息传递也从来未曾断过。

        只不过在杨凌兵威所临之下,再多消息传递没有实际举动配合,也是白费罢了,懿肃贵妃冷冷道:“北边是那逆贼的根基!根基动摇,如何不是圣人你的机会?”

        赵佶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低头,他久为君王,如何能不知道河东生变是他的机会?都门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奔走联络筹谋,再等着一旦有变,如何获取最大利益的时机,更有多少人,在处心积虑,等着杨凌露出破绽,好一举将他掀翻,撕咬得粉碎!

        可赵佶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那一夜的惊变,让从来未曾遭逢危险的他惧了怕了,虽然沦落到此等地步总不甘心,可有时却想着要是这一世就这样平安过去,倒也不错,每当他切齿想着怎样复位的时候,就觉得杨凌冷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家,好几次就这样从梦中呼喊着惊醒!

        这逆贼,毫无根基,任谁都能一指头碾死他的时候,却突然崛起,掀动天下,最后为大宋历代权臣第一!

        现在有兵有将,有权优势,再想如何对付他,就能够成事么?一旦事败,等待自己的命运又是什么?与其这样,不如以酒浇之,醉中乾坤甚大,壶内日月颇长啊……

        懿肃贵妃看着赵佶这个模样,眼神中就是轻蔑的目光一闪,最后还是忍住了,柔声低劝:“只要这逆贼能离开汴梁,便是圣人的时机!多少忠臣义士,也就等着此刻,圣人这些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平稳些,让那逆贼少些忌惮,静候那时机的到来!”

        赵佶嗯了一声,还是不肯说话。懿肃贵妃无奈的叹息一声:“圣人醉了,臣妾奉圣人早些安息罢。”赵佶点点头,醉醺醺的站起来,摇摇摆摆就朝外走。

        懿肃贵妃恭谨跟在他身边,几次要扶,都被赵佶甩开,到得门外,几个在廊前伺候的小内使将赵佶忙不迭的接了过来,赵佶为几个小内使架着,突然回头看着懿肃贵妃:“你们对这逆贼的盘算,难道这逆贼就能不心知肚明?爱妃爱妃,一番苦心,不要都成了虚费!朕随你们做罢,朕只随你们……”

        星月在天,俯视着汴梁这座气象宏大的梦幻般的千年前第一都市,在这夜里,许多人都为卷动的潜流裹挟涌动,直向着不可知的未来,奔涌而去。

        马蹄声由北而来,渐渐响亮。,听声音有数十骑一起前来,却并不如何急切,马蹄落地之声,仿佛得显得不紧不慢,在南薰门外太上别业所在,早在里许之外就有层层甲士布防————就是杨凌让出了自己原来的住所之后,也在附近选了一家前禁军将门之家留下的城外别业,基本是还是在原地没有挪窝。

        无论如何,这位太上也要紧紧控制在手中的,而且乡下空气又好又安静,离自己军大营又近,何苦到大宋首都城里面享受那五环内的雾霾天气?这里已经变成了大宋都城又一个中枢所在,掌握着汴梁驻军和北边的两支强军,还掌握着都城中相当的产业,不管用什么法门搜刮来的财产在这片区域内也是堆积如山,足可支撑杨凌现在麾下军马,还有十余万从禁军遣散的丁壮所用。

        汴河从汴梁南面经过,再转向各处水关,杨凌也控制了汴梁最要紧的漕运渠道,一旦隔绝,汴梁城中百万之众,只怕一个月都撑不下去,虽然皇城依旧,赵恒即位,东府之中,冠盖云集,朝局似乎都还在士大夫辈把握当中,可是杨凌遥驻城南,就足可与这些士大夫分庭抗礼,而且新旧两位君王都在掌中,万一他发起狠来,那些掌握大宋百余年的士大夫辈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正因为杨凌一跃而居这等地位,又不贸然去挑战庞大的大宋士大夫团体,只是专心经营自己的实力,并不乱伸手,这般谨慎而略显保守的行事风格反而得到不少人高看一眼,任何时代,都免不了有心存怨望之辈,或者在旧体系中觉得出头望的野心之士。

        杨凌僻处南门之外,轻易不进汴梁城一次,这些时日下来,反而引得不少朝士陆续来结好投奔,表达要加入杨凌阵营的忠心,而汴梁中人,也轻易不到南门之外杨凌的范围去,就当没看见一道城墙之隔,驻军数万,甲马俱全,每日训演得烟尘斗乱,数万壮丁遣散下来的军汉每曰营建,忙碌得沸反盈天。

        汴梁内外,仿佛就是两个国度一般,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当中,杨凌也没客气,自己原来的黑云都已经扩充为黑云营,却不都是人人都戴黑云,经历战阵厮杀的精锐之士组成的储备干部团体了,而变成了较为单纯的杨凌卫扈元帅,未曾入捧日军的老黑云都人员全都成了这个营头的军官,拣选前拱卫禁军中的精锐,充任军健。

        全营分置左右两翼,每翼十都,一翼马军,一翼步军,全都满额,总计军将士卒一千六百之数,从汴梁堆积如山的武库积储中甲胄兵刃器械全拣选最好的,武装了杨凌这个扩大了规模的晋王卫队。

        每曰一半训练,另外一半就密布四下,远远的就开始警戒,不要说闲杂人等了,就是一只苍蝇飞过,都恨不得抓下来看看是公是母,会不会危及到晋王杨凌的千金之躯。

        今日一队黑云营的人马,百余骑甲士,却早早就迎在远处,听到马蹄声响,戴着黑色鹰毛的军官一声呼哨,顿时就都迎了上去。前面来的是几十名骑士,都是身着便装,簇拥着一辆马车,当先黑云军官迎上去就远远招呼来人:“可是老公相一行?”

        当先一名元随也策马而出:“正是老公相!”本来还想呵斥一声还不下马恭迎?不过看看那黑云军官脸上伤疤,腰间佩着的长刀,还有不用双手纯用腿纵控健马的马术,以及总能在他身上感觉到的莫名杀气,这元随到嘴边的这句话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黑云军将身后人马也跟了上来,几名小军官都膀大腰圆,马上军健也个个高大健壮,人人都皮甲戴着头盔,擦得闪亮,盔上红缨也都崭新,这盔甲都是上好的青唐瘊子甲,整个大宋这样的盔甲不知道有没有一万领,每领都值数百贯,现在全都是杨凌的家当了。

        这些青唐瘊子甲虽然都擦得耀眼生光,但是甲叶上那一个个冷锻之后凸起的瘊子,仍然在提醒着人们,这是真正的军国之器,是用来上阵杀人的东西!几十名簇拥着马车的元随都停住了座骑,互相有点不安的对视,一声不吭。

        不过那黑云营军官也未曾让他们为难,一声号令,所有人全都下马,马车帘幕一掀,却是蔡京一张老脸露出来,蔡京虽然已经是望八高龄,脸上皱纹深深,不过气色仍然保养得相当不错,颌下白须打理得一丝不乱,根根透风,蔡京也穿着便衣,戴着风帽,蔡京扫了自家那些局促的元随一眼,温言开口问道:“晋王遣你等前来迎候?”

        那黑云都军官躬身下拜:“小人宣正郎,黑云营副都虞侯使差遣杨雄奉晋王令特来迎候扈卫老公相,晋王本当亲至,然则今日在府中沐浴养静,只能遣小的前来,惶恐之处,还请老公相海涵,改日晋王必登门请罪。”

        蔡京微微一笑:“晋王遣人亲迎,已是厚待,哪有大张旗鼓去面台太上的道理?晋王要请罪,老夫如何当得起?有劳虞侯亲迎,来人,指挥辛苦这一趟,都沾沾天家的喜气!”

        一名元随顿时下马,从马鞍当中翻出个绣着金线的荷包,里面硬生生的几个金锞子,双手递给了杨雄,杨雄惶恐告罪一声接过揣进怀里,又招呼一声,所有人全都上马,甲士在前开路,骆辉带领几名军官也加入了蔡京元随队伍当中,恭谨的侍候在马车旁边。

        蔡京却不怕冒了风,让人掀着帘子,他抱着暖笼找着杨雄闲谈:“虞侯跟随晋王多久?出身如何?”

        杨雄老老实实的答话:“末将出身前辽北地汉人,世居大名府,末将自小从军,有几斤寸气力,后就选入了晋王麾下了,历战斩级十七,负伤两次,就为晋王选入了黑云都,一路为黑云都十将,为都头,原来黑云都汤指挥使去职,承晋王看重末将素来谨慎,就以末将补了黑云营副都虞侯差遣权领黑云营。”

        蔡京微笑:“晋王识人,将来必是要大用的。”和这满脸忠厚,甚而略带点村气的杨雄交谈两句,就知道这是杨凌使出来的心腹。短短两三年时间,从一个军健一直提拔到了从七品的宣正郎,权领着杨凌元随亲卫黑云营。

        蔡京难得挪动一下,未尝没有观察一下杨凌现在军马虚实的意思,河东神策军看不到,捧日军太大,倒是杨凌身边黑云营是亲卫老底子,能看出点端倪来,不过杨雄这等人,一看就知道对杨凌死心塌地,和他没什么谈头,蔡京游目四顾,突然又看到了杨雄身侧一名膀大腰圆的军官,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不过看那面象,不比杨雄这等塞外转战经年之士被风沙霜雪磨砺得粗糙,倒有些似汴梁土著出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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