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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云泥之别


乔迁宴如约而至,到场宾客不多,但都是达官显贵,穿戴讲究,携带各自妻儿前来道喜。

        周家大门左右悬挂红色纱灯,红绫缠成一团花簇挂在门口两座石狮像颈,两盆植在朱红漆瓦盆里的箬竹郁郁葱葱。

        周扬一早就带着周张氏和周峥在前门迎接宾客,一时间周府热闹非凡。

        “周尚书,恭喜恭喜。”有人高声祝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扬看向来人,果然是御史中丞赵郎。

        “赵兄今日赴宴,真是我周某的荣幸。”

        “这是我拙荆周张氏,这是小儿周峥。”

        周张氏、周峥:“赵中丞安。”

        “夫人真是端庄典雅,令郎也是气宇轩昂,可有表字?”

        周峥行礼恭敬道:“回中丞郎,字沁文。三水之沁,文诗入心。”

        “哈哈,好名好字。”赵中丞拍了拍周峥的肩膀,又转头朝周扬道:“周尚书,有时间可要同你讨教一二这取名之道。”

        周扬:“哪里的话,赵中丞,请。”

        ……

        “快快跟上,客人们都上桌了,快把这些果子端上。”王管家催促道。

        一丫鬟喘着气道:“管家的,我们都来回跑了三趟了,歇歇吧!”

        王管家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做奴婢的怎能让主子等着,我们要把主子需要的及时送上去,是要帮主子排忧解难,不是净找麻烦。”

        那丫鬟一听是这么个儿理,忙又快快跟上。

        宴会置办在东院,东院有一处观云楼,上了楼,有一戏台,戏台之下摆放着三十余个席位。这是宴请的高官、挚友之位。楼下置办了八张方形矮桌,并配上红木方凳供宾客入坐。

        戏台上正演着《东海黄公》,饰演黄公的戏子佩带赤金刀,用一段红绸束发,看上去威风凛凛。楼下也设有歌舞台,舞姬舞步袅娜,美不胜收。东院长廊挂满大红灯笼,假山流水,树影婆娑,人声鼎沸中那快活的享乐令人头晕目眩,杯觥交错间皆是沉沦。

        女子不与男子同席,各位娘子携带幼童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旁院,由周张氏款待。

        周张氏:“各位夫人远道而来,不必多礼,还请就席享用佳肴。”

        有歌女抱着琵琶在帐后弹琴唱曲,唱的曲子建京正流行,不少夫人都听过,也会哼唱几句。

        给事中胡郎妻胡岳氏打量了一会儿周张氏一旁的周家兄妹,突扬着高高的调子道:“周郎君生得好生貌美,倒是十分肖像大娘子。周女郎看着也十分娇养,可真是有福气。”

        周寻雁:就知道会有人说我胖……

        周张氏面色黯然,听进这言外之意,却不好在人前驳回一句。

        黄小娘适时插了嘴,面上端着笑:“我们雁姐儿从小就被家君、夫人娇养,可不是通身的福气吗?”

        胡岳氏闻声看去,露出找到知音的愉悦神情:“这位小娘是?”

        黄小娘定声道:“父姓黄,家父原是南郡治中从事。”

        还未等胡岳氏说什么,席间一位夫人呲笑道:“原以为是什么高门贵女出身,主母都未说话就卖弄一嘴,真是讨人取笑。”她眉眼略带英气,一双尾稍上挑的眸子把鄙夷之意调高,透着不容忽视的气派。

        一旁邹嫲嫲凑到周张氏耳边细声解释道:“这是赵中丞家的大娘子赵刘氏,刘大将军独女。”

        赵刘氏是将门虎女,出身高,性子直率仗义,最恨黄小娘和胡岳氏这种口舌阴损之人。

        胡岳氏是小门妾室抬妻,自然不能与其相比,和黄小娘两人也不敢再语。

        金小娘出身低,不能出来见客。周谦被乳母抱出来,坐在两个庶出女郎后。

        赵刘氏连生三胎都是男儿,想要一个女郎想要得紧,见了白嫩的周寻雁喜欢得不行。他们将门之家就喜欢这种圆润健康的女郎。

        “周家女郎可有小名?”

        周寻雁抬起一对杏眸,循规蹈矩地行了个礼道:“回赵娘子,寻雁小名娇玉奴。”

        虽年纪尚小,可这识礼大体的姿态让席上一众世家夫人颇有好感。

        “寻雁……娇玉奴”赵刘氏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字,像含着桂圆一样蜜甜。

        一个娘子听了感叹到:“周尚书果真疼爱嫡女,玉本就是珍贵之物,又添个娇,可不是要揣在心窝里吗?”

        其他娘子附和:“是啊。”

        “好名字好名字。”

        “”

        赵刘氏叫丫鬟拿来一柄供人观赏的玉匕首,又脱下自己手腕的玉镯子,两件玉器透着滢滢光色。

        “今儿也没给哥儿姐儿带什么礼物,这玉匕首、玉镯子就送予你们俩兄妹。周大人同我家君交好,我以后也算你别家义母,如何?”

        周张氏还想推脱,可周寻雁知赵刘氏是说一不二的脾性,忙谢过接下。

        “谢谢义母。”嘴巴又快又甜。

        两个小梨涡现在嘴边,眼睛弯成月牙儿。一些未生育女儿的夫人看着心都要化了。

        黄小娘见状恨得牙痒心里一阵酸楚一阵嫉妒,她两个女儿都未被取小名,更别说能受重礼了。

        嫡女和庶女怎的差别那么多?就因为她是妾室,她的女儿就不被疼爱不被看重?

        周思芙见母亲神情戚伤,挨着她轻拍了下母亲后背,算是抚慰。

        黄小娘转头看周思芙,见女儿生得粉面含春,更为不服气。她悄声告诉周思芙:“等会儿你便寻个机会和那些女郎结个友,以后哪家有宴会也能知道。”

        周思芙了意,开始打量起周围的年轻女郎,很快她便盯上一个身着桃粉色罗裙、头戴孔雀翎发簪的世家女郎。

        那位女郎察觉到周思芙的目光,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周思芙讨好地朝她笑了笑,那女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给脸不要脸。”周思芙暗暗骂了一句,面上却还端着春风拂面的笑,整个人娇俏动人,惹得几个夫人频频看过来。

        席间也有他议,建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天子脚下土,世家身上城,各府事宜谁家不知一二?

        “那边上的小郎君大抵就是通房所生庶子,生母原是丫鬟出身。”

        “当真?”闻者吃惊。

        “我手里有个丫鬟她外妹在这里做奴,告之我搏笑,可不是真的吗?”

        “怪不得那黄小娘抱着一小女郎,不抱那小郎君,原不是她出。”

        “那通房贱婢也是有手段,蒲柳娼姬样儿生出个野种。”

        “可不是嘛,这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周寻雁将这些娘子的话听了大概。这世道最看重出身,母子一体,母亲的出身也就决定子女的出身,嫡庶本身就是天壤之别。

        金小娘以为自己生下五弟就能摆脱贫贱出身,以后能仰靠五弟让她享福,其实不然。

        因金小娘的出身,周谦以后仕途将会短窄难行,至多能回南郡做个挂名小官,绝不可能到朝廷任职。

        现如今所实行察举制,世家大族推举的都是家族嫡子或者是才学青年。嫡子入仕,依托家族,仕途不说兴盛也能顺遂。但哪怕生母是按照礼节纳为妾室,庶子想在朝廷任职,得到官家重用,却是难于上青天。

        金小娘不知道,母身卑贱所出会随她儿到死。

        相较于现在她们这的闲聊听曲儿,男人那边就热闹多了,酒席上言酒令,吟诗作赋,更有某郎借着酒兴上台击鼓奏乐。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是魏武帝的诗,倒是十分应景。

        俯首望楼下,舞姬足上缠着珠串,纤纤玉足踩在鼓上翩然起舞,鼓声伴着柔美的舞步,映着这满院熏天酒气,奢靡异常。

        一名少年郎本身酒性便不大好,酒过三巡后尿急颤着身离席。

        “茅房在何处?”他拉住一丫鬟,问道。

        丫鬟正是刚才和王管家说要歇息的那位,被突然拉住吓了一跳,颤颤巍巍道:“在,在这边。”说罢,她用手指了一下东边。

        男子皱眉,喊道:“你这么指着我怎的知道在哪?带我去!”

        丫鬟被他一喊,更害怕了,也不敢反抗,忙带着他去。到了茅房解决完事,男子觉得浑身轻松,醉意也醒了三分,出来见那丫鬟因为害怕不敢乱跑,顿时就乐了。

        “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

        “我叫……我叫青儿,今年一十有五。”

        ……

        旁院有别家女郎跃跃欲试,开始一展才华。周思芙还给众人献上一舞,舞姿动人,那名最先不待见她的女郎也不由得暗自赞叹,主动来攀谈。

        诗大都是伤春怀秋的闺中情诗,歌舞也是歌情爱,一曲相思弹了又弹。

        周寻雁在喧闹中却想到“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这两句出自汉朝乐府诗《十五从军征》。

        回来时故乡已是松柏林中的一片坟墓,老兵走到家门,却见野兔从狗洞进出,野鸡飞上在屋梁。十五从军,八十回乡。

        故乡荒芜,亲友皆亡,这是百姓之殇,不属于世家大族。

        可笑的是,她也身在萎靡世家里,对百姓之难只能感怀感伤。世家嫡女又能如何?她是柔弱女儿身。

        周峥:“阿妹?怎的神情如此感伤?”

        周寻雁别过脸,垂下乌黑眼睫:“风迷了眼。”

        落了一阵花雨,宴会里人们尽情享用着美酒佳肴,欢笑歌舞,闭上门将在外的哭嚎全然堵住。一时间两个世界,难辨真假。

        江衡喝了药,缝补完旧衣,从房内驮步出来,倚在门边望着东院方向发呆。

        罪奴不能参加宴会,会冲撞到贵客,今日他们西苑的奴童都不能出去。

        三小娘子现如今在做什么呢?肯定在食糕饮茶,在笑罢?两个梨涡陷在嘴边,一双杏眸明亮极了,白里透红的脸蛋比那些扑了脂粉的娘子还要娇俏。

        没等他想太久,跟他同一房的小石子在里头尖声喊道:“在外杵着做什么呢,今儿轮到你倒恭桶了,都在床上躺了几天了,也该干活了。”

        江衡回了神,松开紧握成拳的右手,这月还未修剪指甲,甲深刻在肉里,留下痕迹。他慢慢走回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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