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人归来
这日周张氏在房中给周峥量体长,好再去修改一遍承爵礼要穿的礼服。
周寻雁用手撑着下巴在一边看着,她坐在高凳上晃着腿,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前后起伏,像是荡起的浪。
周张氏放下手中铜尺,说道:“峥哥儿的臂长和袖长有些出入,我让翠芬再去改一改。”
周峥展了展双臂,他臂长肩宽,虽才一十有三,却比同龄男儿郎要高大得多。
一名穿着浅绿色衣裙的丫鬟迈着碎步过来,弯腰立在门口道:“大娘子,郎君,女郎,时候不早了,可以移步前厅用晚膳了。”
周峥把周寻雁抱下高凳,和周张氏一起一人拉她一边手,三人往外走去。
“郎君、女郎和大娘子感情真好,如果……如果郎主还在就好了。”那丫鬟看着渐行渐远的母子三人,叹息道。
“母亲吃肉。”周寻雁给周张氏夹了一筷子肉,面上是乖巧的笑。
周张氏回她一笑,细嚼慢咽地吃了那块肉,见周寻雁还是只吃菜,不由得担虑道:“玉奴,你是真的不想吃肉吗?”
周寻雁咽下嘴里的饭菜,轻点头道:“真的不想吃,反而特别想吃菜,母亲,我一顿要吃两碗米饭,不会瘦的。”
“你年纪尚小,吃些肉菩萨不会怪罪的。”说罢,周张氏作势要夹肉给她吃。这几个月玉奴消瘦许多,面上的福气肉也减了不少,她这个做母亲的看着就心疼。
“大娘子!大娘子!”王管家从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他满头都是汗,看上去有些狼狈。
几人看向他,周张氏问:“何事这么慌张?”
王管家一停住步子,腿便软得扑通跪倒,吓了几人一跳。他一边拭汗,一边喘着气,嗓子却拼命使力地喊道:“大娘子,郎主他,郎主他回来了!”
“啪嗒——”周张氏手中的象牙白筷落到地上,呆愣一时,她转身问儿女:“他说什么?”
周峥过来搂住母亲的臂膀,语气激动道:“母亲,他说阿耶回来了!”
“大郎回来了?”周张氏站立起身,眼中含泪,便匆忙提起裙摆跑了出去。嫁入周家的十几年中,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周峥想追上母亲,被周寻雁一把拉住。“阿哥,我们慢些过去,给二亲独处的时间。”她笑起来含气负灵,唇边那两个梨涡隐隐若现,看上去古灵精怪。
周峥用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宠溺道:“你这个小机灵鬼。”
周扬正往前厅这边走,他腿伤耽搁了治疗,现下迟迟未愈,走得格外缓慢。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抹碧色,他的发妻像个莽撞少女一样向他跑来,一如很多年前,他们年少时她雀跃如燕的身影。
“周郎!”周张氏流着泪唤他,一下子撞他满怀。周扬咬牙撑住身体,双臂搂紧发妻。心中不由得一悸,她许久不这么唤自己。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以为你真的……我又不能在峥哥儿雁姐儿面前过于流泪悲戚,怕他们见了难过……我我……”周张氏低泣道,像是受尽委屈的新婚小媳妇。
周扬心中一片柔软,爱怜地吻了吻发妻的额角,“我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次。”
周峥和周寻雁远远看着紧拥的父母,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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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看到手执笏板站立在前的周扬都大吃一惊,以为是见到了鬼魂。
等到周扬同公孙令将海盐盐税亏损案禀明圣上,明帝予以嘉奖,这才反应过来周扬是真的没死。
竟然能从逆贼派出的杀手手中假死逃出,还查明了海盐县盐税亏损案的真相,周扬不简单啊……
明帝沉声道:“既然周爱卿已回,过两日的封爵礼照旧进行,周家值得一个侯位。”
周扬俯身,双膝跪下:“谢陛下隆恩。”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心下暗自思虑。现下这南晋朝堂,可谓是三足鼎立,日后的局势又会如何变化?
周扬和赵中丞从殿中并肩而出,公孙令在其后叫住周扬。
公孙令拱手道:“祝贺周大人承侯。”
周扬回:“如果没有公孙大人相助,一切都是虚妄。”
简短交谈一二,三人便分道扬镳。
周扬回到马车,不禁皱眉沉思。公孙令的讨好过于明显,难道周家有他所图?两家素来交往浅薄,公孙家能图什么?
到了家中,他寻来王管家吩咐道:“你且出去暗中在街头巷尾寻几个乞讨的孩童回来,莫要强绑,只需问他愿不愿意来府里做活。”又道:“切勿声张。”
“是,郎主。”王管家心存疑惑,应下后退了下去。
周峥适时来找他,周扬便跟他说了一些查案时发生的事。
“峥哥儿,你已习文通事,为父也不再把你当孩童看待。现如今儿周家承侯,局势变化,各大世家觊觎,我们不能不防。为父想培养一批死士、暗卫,好保护周家。”
周峥点头,又缓缓道出:“父亲思虑深远,不过,儿子这里也有培养人选。”
周扬惊诧地看着儿子,“何人?”
周峥把那日遇到孔承刀的前因后果用简短言语陈述而出,但他并未说是周寻雁促成,只按照幼妹说的,是他自己想把人留下任用。
周扬拍了拍他的肩膀,赞叹道:“我儿有远谋,不愧是周家儿郎。”
他又道:“既然如此,今夜我便去见见他们,从中给你寻一个侍卫,死士的话以后培养出来,再派给你任用。”虽说有些遗憾孔承刀的徒儿们不做死士,但得其教导,已属裨益。
一朝封侯,周家近日可谓无上荣光。赵中丞夫人赵刘氏特在家中设了秋宴,邀周张氏携周寻雁赴宴。
除了周家,颖川曾家女眷也前往赴宴。颖川曾家家主曾公和已故发妻所出的嫡子——曾汕前几个月刚到建京任职。
曾家也属六大世家之列,不过经历胡晋一战、朝代更替,已然没落。今日设宴,曾汕家大娘子曾苏氏带着两个庶女赴宴。
赵家丫鬟给周家母女引路,只听那院落绿竹一角传来絮语声。
“这曾家大娘子也是个福薄的,不能生养,还要帮家君扶养庶子庶女。”
“女子不能生养,还是扶养家君同别人所出的子女,真是可怜。”
“可不是吗?要我说啊,别人所出到底不如自己的骨血可心,等曾家大郎哪日……那些庶子成家立业,庶女出嫁,她还不是寡独一人?”
“……”
周张氏牵着周寻雁塌进院里,她咳了两声,惊得那两位夫人忙住了嘴。“两位娘子,小心隔墙有耳,要是传出去,污了自家家君的名声,得不偿失。”
两人闻言面红耳赤,一位身穿碧绿衣裙、浓妆艳抹的夫人心生气性,伸出戴着绿翡翠镯子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手,指着周张氏骂道:“你又是哪来的乡野妇人,敢管我们的事!”
“算了吧,算了吧,是我们理亏。”在她身边的夫人拉下她举起的手,惊慌劝道。
周张氏穿得素静,也未戴珠钗金簪,那夫人只以为是哪家小官吏家的大娘子。
引路的丫鬟见状上前喊道:“这位是南郡侯的大娘子周张氏,两位夫人不要胡言乱语羞辱侯爷夫人。”
南郡侯……两人对视一眼,那位本来颐指气使的夫人顿时面色惨白。她家君前几日还说,有空要去周府送礼……
周寻雁轻扯周张氏袖子,仰头道:“母亲,我们走吧,义母该等急了。”
周张氏:“嗯,我们走吧。”
一行人踏步离开,留下原地惊诧的两人。
“妹妹来啦。”见人到了,赵刘氏忙迎了上去。这场宴会其实是替周张氏办的,周扬承侯,作为大娘子更应同建京各家娘子沟通情谊,为家君了解各家细短。但周扬毕竟刚承侯,还要避嫌,周张氏不好办宴,赵刘氏便用赵家名义替办了宴会。
“跟各位夫人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周家大娘子,周张氏。”
众人哗然,又目光热枕。若是能攀上一些关系,将对家君仕途大有裨益。
“娇玉奴,过来义母这边坐。”赵刘氏朝她招手,周寻雁乖巧地走了过去,依偎在她身边。
垂头吃糕点时,她忽的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正好和座下一名身着天青色罗裙的女郎对视。那女郎眼中满是热切的羡艳之色,见她看过来,脸腾地一红,立即惊慌移走视线。
周寻雁还在打量她,总觉得这女郎好生眼熟,她却迟迟想不起来是谁。
那女郎见周寻雁还在偷偷打量自己,忙和身侧的妇人耳语两句,起身离开席位。
“义母,母亲,我想去逛逛。”见人离开,周寻雁便想跟上。
赵刘氏笑问:“可是跪得腿脚麻了?”又偏头吩咐道:“桃红柳绿,你们两个跟着女郎。”
得了准许,周寻雁快步走出庭院,朝那女郎离开的方向追去。
未走出庭廊,便看到那抹纤瘦的天青色身影。
她喊到:“这位女郎,等等!”
那女郎闻言回过身,看到周寻雁眸光错愕,又向周寻雁欠身问好:“周家女郎安好。”
“安好。”周寻雁回礼,又问她:“不知姐姐是哪家女郎?我见姐姐十分眼熟。”
“我是曾家庶出的二女郎曾婉秋,明正二年生,我同妹妹今日是初面……”曾婉秋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十分没底气。
周寻雁搂住她的手臂,热络道:“果真是比我大一些,没叫错。看来我同姐姐有眼缘,才觉得似曾相识。”
曾婉秋被她这亲近的举动吓住,面色一红,心中却十分欣喜。她性子沉静,就算是和家中姊妹关系也不热切。
她又陡然想到刚才在席上自己冒犯的打量,忙道歉:“刚才在席上打量你,实在对不住你,我并未有其他心思,只是觉着妹妹被夫人们宠爱,有些许羡慕……”
曾家大娘子对她们这些庶出子女并不和善,十分严厉,而曾婉秋的生母秋小娘已经病故多年,所以她自幼缺少母亲关怀。
周寻雁看着曾婉秋神伤的面容,也不禁为她悲伤。
曾婉秋上一世在一次宴会中帮过她,那日周寻雁因体态肥胖被几家女郎嘲讽,只有曾婉秋在一旁相劝同位女郎,不要言语羞辱。虽说她并未能劝止,却也实属难得。之后她们也曾有几面之缘,但未进一步相熟,确实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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