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的承诺(大糖)
“吱呀——”门被推开。
更深露重,江衡回屋时发上全是露水。
小福子今日吃得多,腹中积食睡得浅,听到声响后他掀开眼皮望了一眼门口,口中含糊道:“小安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过了一会儿江衡还未应他,他不觉心中疑惑,复而爬起身来。
见江衡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他挠了挠后脑勺,疑问:“你……遇到大郎君了?”
周峥不喜江衡,这是周府上下皆知的事宜。
江衡摇头,脱下身上沉湿的外衣,闷声道:“我去洗个澡。”
小福子皱眉:“这大晚上的还烧热水啊?”
“……”
江衡没理会他后面的絮絮叨叨,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提起屋前的小木桶走了出去。
他跑到旁院,打了一桶井水,兜头把自己全身浇湿。
江衡重生了,不,准确来说是那些失去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现回来。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女郎死后的第二年冬,他完成了肃清大业,于太极殿中求死,以死让明帝恪守承诺。
为何又会重活?
又是一桶井水从头浇到尾,江衡甩了甩湿发,冷意让他的大脑愈发清醒。
他仰望明月时,心中所想是女郎的那句话:成为天下的英雄,成为她的英雄。
那一刻,他心口滋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期冀,那种异样的情绪密密麻麻填补着他的心口。
似乎他已等待这个使命许久。
静默深夜,江衡觉得那颗在前世女郎死后就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再次传来生命的力度。
那他便倾尽所有,去做这天下的英雄。
周寻雁觉得最近的江衡有些奇怪,总是怔愣地看着她,对待他人更加沉默寡言、不近人情。
“我面上是有东西吗?”周寻雁见他常偷偷张望自己,摸了把面颊,疑问。
江衡摇头,弯身回道:“奴只是觉得……女郎最近清瘦了不少。”
前世女郎这时面上明明还有不少可爱的福气肉。
周寻雁对于江衡注意到自己的外貌变化有些惊奇,便不自觉问他:“我这样不好看吗?”
江衡偏过脸,沉声道:“女郎以前就很好看,这般消瘦对身体不好。”她眨眼看自己的模样过于可爱。
周寻雁垂头,有些丧气地想这人怎么没点美丑观念。她以前那么肥胖,哪里好看了?
江衡又缓缓道来:“女郎不要去迎合他人,去追求别家女郎的体态,要好好吃饭,身体安康才最重要……”
还未等他说完,周寻雁一甩手上把玩的珠串,气呼呼地回他:“不喜欢就别看啊,谁要给你看了?”
他面露惊疑:“女郎?”
周寻雁气愤地瞪他一眼,抓起裙摆快跑离开。
她想起母亲和自己说道的对父亲的坏话:男人都是个心瞎的。
周寻雁没想到,江衡也是个心瞎的。
廊上,夏荷弱声提了一句:“女郎,小安子也是担心你……”她们私底下都觉着女郎现在太瘦了,而且身子也没有以前康健。
周寻雁闻言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拉出一小团白嫩的面颊肉,咧着嘴角含糊道:“看……看看,这不是……肉嘛?哪哪……里消瘦了?”
春桃叫道:“哎呀女郎,不要捏疼自己了。”又忙过来把周寻雁捏脸的手拿开。
周寻雁面上现出一道浅淡红痕,一双眸子气得水汪汪的。
她为了不让江衡觉得他们两人过于天差地别,可以不穿华贵明艳的衣裙,可以不戴金簪玉器。
但其实她内心还是一个怀春少女,她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夸赞她的外貌。
可为何他满脑子都是想让她吃胖回去?
江衡不知道女郎为何突然生气,他只是在担心她,又在心中埋怨之前没记起前世的自己过于忽视女郎的身体安康。
小福子从翠苑出来,见他一脸落寞,便问他怎么了。
江衡耷拉着头,像只受了委屈的犬,低声道:“我惹女郎不快了。”
可他又实在不知是哪句话惹女郎不快……
小福子像是颇有心得地说:“膳房的小红也时常这般,我不过让她少吃两口,她就指着我破口大骂。”
又叹息道:“唉,女子的心思真难猜!”
江衡不再言语,垂头丧气地出了凉亭,继续练剑。
见他舞得急躁,没有章法,小福子再一次叹息道:“看来这男子的心思也难猜啊!”
夜里周家夫妇于房中耳语,周扬提到公孙皇后突然病倒之事。
周扬:“太医去把脉诊治了都未有痊愈的迹象,现下明帝已派人去请孙太卜出关为皇后卜卦。”
“皇后贵为国母,自当会福泽绵长、身康体健。”
周扬皱眉长叹:“可我这心总慌得厉害,觉着又要有事发生……”
周扬的担忧在两日后便得到验证,明帝的圣旨传到周家: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周家嫡女周寻雁秀外慧中,性行温良,特召其三日后入宫为后祈福,受皇室礼教,沐圣德教化。”
见周家夫妇还怔愣在原地,宦官来福又道:“周尚书,快快接旨啊!”
周扬面容恍惚地接过圣旨,问道:“建京贵女众多,官家为何要选下官小女?”
来福目光飘忽,悄声道:“明帝派人请孙太卜出关,太卜为皇后卜了一卦,说皇后是被鬼物缠上,只有命中有神佛保佑的女郎陪伴左右才能化解。”
“周家嫡小娘子不正是这祥瑞女郎吗?”
周扬难堪一笑,道:“内监说笑了,玉奴任性顽皮,怎会是祥瑞之女,恐不能好生伺候皇后……”
来福皱眉,劝道:“奴才知道大人和夫人舍不得爱女离身,可圣意不可违啊,还是收拾准备好,早些把女郎送进宫里吧。”
周张氏闻言瘫倒在周扬肩头,已然是心伤的姿态。
“进宫?官家为何让我进宫?”雁归院中周寻雁疑惑道。
周张氏搂着女儿低泣,周扬面容惆怅,在屋中来回驼步。
周峥着急道:“父亲,想想办法啊!要是阿妹进宫,没了我们照顾,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周扬回吼:“你以为为父就不着急吗?可现下有什么办法?这事关皇后的性命之危!”
周峥讶然,急得双眼通红,却又无计可施。
过了半刻,周扬长叹道:“给玉奴收拾所需细软物件,三日后我送她进宫。”
周张氏泣声道:“这怎么行,玉奴从未离开过我身边……”
周峥:“父亲……”
周寻雁想起那位对自己格外关注的皇后娘娘,又想起明帝于除夕宴中的有意提及。
其中复杂,让她一时难以思考清楚。周寻雁自知无法逃避,她出声道:“母亲,兄长,不要为难父亲了,玉奴进宫。”
“……”
离家前夕,周寻雁偷偷去找了江衡。
江衡练完武,停下拭汗时才发现院门站着一个人,似乎站了很久。
他定睛一看,看清是谁后忙快跑过来。
“女郎,你怎么来了……”
周寻雁不说话,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绣鞋鞋尖。
江衡心中歉疚,嗫嚅道:“前几日奴不该说那些话惹女郎不快,奴再也不会了……”
“江衡……”周寻雁叹息一声,又声音轻浅地笑了笑,带着无可奈何的心绪道:“我似乎和你们说过不要再称奴,你们总记不住。”
江衡心头一悸,酸酸胀胀。
他听见周寻雁又说:“我从未看低任何一个所爱我之人,我对自己得到的所有关怀感激在心,我也从未觉得自己身为周家女郎是多么值得开怀的事。”
她也有自己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语气委屈道:“我是说,我从未把你们看做是奴,可你们却不敢与我平视。”
周寻雁抬头,一双眼眸里全是泪水,好像下一秒就会夺眶而出。
江衡看得心都碎了,想伸手帮她拭泪,却又迟迟不敢抬手。
周寻雁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轻声道:“官家下旨让我到宫中给皇后祈福,我不知道要去多久……”声调一抖,满是浓重的哭腔。
几声呜鸣:“于我而言,你是我……重要的玩伴,是我珍视之人,我很舍不得你。”
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面庞,周寻雁微愣,止住哭声和呢喃细语,愣愣地看着江衡。
四目相对,他爱怜地用指尖为周寻雁拭去热泪。他的指尖好冷,可她面上又好热。
像是在说一句承诺:“无论多久,我都会等女郎回来,如果女郎一直未回,我便进宫去寻。”
“真的吗?”周寻雁轻问。
江衡微弯背脊,离她更近,声音仿佛就贴在耳边:“安都永远追随女郎,便如磐石不移,日月长存。”
她因这一语内心充盈欢喜,耳尖微红,不自觉地笑了。
羞臊地问他:“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江衡未回答,指腹摩挲一下她的眼尾,那里有一颗微小的痣,不细看看不出。他收回手,轻道:“更深露重,我送女郎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道上,他们从未如此贴近。
周寻雁想:他的灵魂从未离自己那么近,这一刻她才稍稍觉得,他终于肯正视自己了。
他走到自己身边,而此时此刻他们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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