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问诊
c市某私人诊所内。
唐桔躲在青花瓷后面，神色紧绷地看着不远处的主治医生。
那名医生正拿着做工粗糙的毛绒娃娃，在大堂外和一名穿着病号服的小孩交流，面容和善温柔。
是他，不会错的。
算上昨晚，唐桔已经失眠了整整一周，想拜托广大网友介绍心理咨询师，但碍于身份，只能在小号上求助，本来没抱太大希望，昨天却收到了一条陌生信息——
【姐妹，推荐xx心理诊所，我朋友也在这儿看病，效果还不错，希望可以帮到你，早日康复呀！】
巧的是，这家诊所就离着她不到十公里。
唐桔查了查资料，发现诊所条件设施、医生资质、患者评价都还不错，大体看上去算得上靠谱，可没想到居然遇见了高中同桌。
从对方高二得到保送资格起，他们的人生轨道就成了两条笔直的平行线，互不相干地各自延伸了四年，倏然交汇。
青花瓷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瓶身却并不宽大，以至于唐桔即使身材娇小，还是露了大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可她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掩耳盗铃般躲在后面一动不动，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不安而专注地投向一处。
男人被口罩遮了一半脸，额发整洁清爽，白皙皮肤衬得双眸狭长幽邃，见过他的人都不禁浮想联翩，好奇口罩下隐藏着的是何等容颜。
唐桔旁边的人看着她，小声嘟囔：“这人怎么回事？”
“脸遮的这么严实，估计是得了重病吧。”她的同伴说。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真可怜。”
……
唐桔戴着围巾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作为当红电台主持人，这张脸能让她在工作上吃香，同时带来了许多麻烦，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聚集，只好全副武装。
“小姑娘。”背忽然被人拍了下，唐桔一个机灵，回过头，是位年过半甲的老太太。
老太太以哄小孩的口吻道：“小姑娘，你别害怕，这儿的医生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
唐桔有点懵了，“谢谢，那个……我没病，我还有事……”
正要离开，只见段又生同小男孩告别，起身扶了下眼睛后朝她走过来。
唐桔脚步一顿，大脑瞬间空白，愣是忘了逃。
两人四目相接。
男人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她，前一秒还温和明灿的眼眸此时如鹰一般敏锐犀利，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对方所有心思。
唐桔身子一僵，连忙收回视线。
老太太慈爱地摸着唐桔的手，语重心长道：“看到了吗，前面那个就是段医生，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人又高又帅，医术还高超，你就放心治病吧。”
唐桔百口莫辩，空调暖风直吹头顶，厚实的围巾覆在脖子上，脸上又戴着口罩，这些装备让她满头冒汗。
忙乱之际，段又生已赫然站在她面前，“出什么事了？”
他身量很高，暖黄色灯光投射下来的阴影将唐桔整个罩住，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可这人眉眼却是温润的，像块品相极佳的玉，也难怪小朋友和他亲近。
唐桔垂着眼帘，干巴巴地说：“我没挂号，要下次再来……”
段又生：“姓名。”
唐桔：？
唐桔细眉微蹙，深吸口气。
认出来就认出来呗，反正——
她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说：“唐桔。”
“年龄。”
“二十一。”
段又生了然般嗯了一声，随即戴上副金丝细边眼镜，似乎这么做能让他看上去亲切一些，“唐小姐，你放心，我不过是问你些很基础的问题，不会对你做什么。”
唐桔：？
是她武装的太完美了，所以才没被认出来吗？
“就是！”老太太还没等唐桔反应过来，将她往前一推，“段医生，下一个号是我，你先去！闺女你和我孙女一样大，还年轻，一定要想开点。”
唐桔：？？？
……
最后唐桔在无比热切的目光下走进诊室。
诊室有不到十个出租屋那么大，装修布置都很简单，除中央一套偏正式的办公桌椅以及不远处的皮质长沙发外便再无其它。
唐桔坐到医生对面的椅子上，面前放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柔软的坐垫让人有种陷进去的错觉，像坐在一朵云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心事却越来越重。
她和段又生也曾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前后的心境却截然不同。毕竟谁能想到四年过去，同班同学居然成了顶尖心理医生。
诊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唐桔也就不再拘束，摘了墨镜口罩。
清秀白净的鹅蛋脸暴露在空气里，一双微圆的眸黑多白少，看起来温顺乖巧，眼尾上调的线条为其平添一种格格不入的张扬肆意。
不知道今天用的粉底遮瑕效果怎么样，唐桔心想，她昨晚又没睡好，现在黑眼圈肯定重得不像样了。
“开始治疗前，我需要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
唐桔犹豫了几秒，如实回答：“失眠。”
段又生作为心理学研究者，了解大部分患者的处境。心理疾病不像感冒发烧，没有外在表露的症状，其煎熬痛苦只有自己心知肚明，但正是由于这种非显露性，真正理解并同情他们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伸出援手。
于是他也不急，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等着，期间注意到唐桔似乎不想再回答，面前的茉莉花茶很快喝完了，于是站起身，提起精致小巧的保温茶壶，又给她倒了一杯。
淡黄偏绿的透明液体逐渐注入柱形玻璃杯，数不清的花瓣随之飞舞，唐桔的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在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直到那道清冽的嗓音再次响起。
“喜欢喝？”说的是茉莉花茶。
唐桔不置可否，端起杯子就要喝，掌心突然被烫了一下，条件反射缩回手。
片刻后，面前多了瓶冰水，她抬头，对上面前人温润无害的眸。
“用这个敷一下，会好一点。”低沉清透的嗓音，似山间风铃轻响。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段又生作势就要将裹了棉布的冰水往唐桔手上贴，被躲开了。
“谢……”正要道谢，唐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说，“谢谢，我没事。”
段又生挑眉。
心理学者的视线比常人要敏锐一些，就比如他刚刚分明看见唐桔的手缓缓朝冰水靠近，又突然缩了回去，视线移向别处。
“那瓶冰水，就只能这么化掉了。”说罢，段又生将塑料瓶放到一边，语气颇为惋惜。
“不能放回冰箱吗？”
“诊室没有冰箱。”
“那……”
“这是赵医生为了防止我们中暑，特地买的。”
看着窗外几近枯竭，因寒风小幅度摇摆的树干，唐桔心生好笑，但也没再为难他，从善如流地勾起唇角，“好冷的笑话。”
说着，将桌上的冰水拿了过来。
“嗯，是挺冷的。”段又生同样笑了笑，并不在意。
目的达到了就好。
“谢了。”唐桔右手握着冰水，果然舒服了许多，明媚阳光投射进来，碎金般落至其细密眼睫，笑容愈渐耀眼。
人一旦疼痛得到缓解，思维就开始发散。
看着面前裹着白大褂的段又生，她有些恍惚，她曾经想象过这人会穿一身白，但总归会是研究院工作者一类，以至于好几次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说起段又生在万千职业中选择心理医生，那真算得上是突如其来的决定，突然到连他妈妈都难以置信，反复问了三遍才肯相信。
从小对数学等理科热衷的儿子，居然报考了心理学专业。
至于这其中的缘由，段又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段又生不语，再坐下来时已恢复往日的云淡风轻，不露半分喜怒哀乐。
他随手拿起一沓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双手交叉合十，正色道：“正式治疗前，唐小姐，我希望你明白，心理疾病不像感冒发烧等外在症状明显，其危害程度却是令人难以想象。”
唐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些她再清楚不过，也深有体会。
可唯独一点，让她没法做到不在意。
“在听吗？”
“在。”唐桔再同他对视时，眼里没了半分笑意。
段又生没再说下去，但从神情可以看出，他在像刚才一样，等待她的回复。
他一向不是有耐心的人，上学时解题也是快又迅速，讲究效率，但自从从事医生行业以来，他发现有些事情，不慢慢来还真不行。
“段医生，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唐桔几乎是没有犹豫，至于几秒前的犹豫，不过是装个样子，代表她真的有好好考虑过。
想起过往种种尴尬经历，她觉得还是不要再和这人起瓜葛比较好，虽然对方可能早就忘掉自己了。
“唐小姐，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段又生合上从不久前就开始装模作样翻看的文件，这是他为了避免患者产生不安情绪的常用方法，“还是说，你因为以前纠缠我的事感到过意不去，所以才放弃治疗？”
唐桔顿时涨红了脸，羞愤直冲头顶。
果然他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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