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飞鸟遗音（8）

那人颤巍巍来至唐糖身侧，却是个黑脸的汉子，长得粗粗壮壮，颇为憨厚。那汉子伸过头，支起耳朵，低声道：“仁兄当真是小心谨慎，还请仁兄报出今夜口令，我也好放仁兄过去”

        唐糖点了点头，将左手从背后搂住他肩膀，赞道：“好，做事便当如此隐秘！我见你也是尽心尽责之人，待我回复寨主时一定为你美言几句”说罢又轻轻拍了拍那人肩膀。

        那人被唐糖拍了这几下，只觉浑身酥软。他听唐糖言辞，已然猜到此人必是寨主心腹之人，要不然绝不会被授予如此重任来监视寨中兄弟，若得此人在大寨主面前说上几句好话，那确是胜过自己没日没夜的苦干，想至此，自觉此番升职得赏必是十拿九稳之事，不由得喜笑颜开。

        唐糖又赞了他几句，压低了声音道：“那口令么-----便是-----”

        那人正自支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猛觉脖颈间一痛，还未及反应便一头栽倒。唐糖看着地上那汉子嘻嘻一笑，弯下腰在他脸上打了两个耳光，骂道：“还敢问我口令？险些吓死了我！就你多嘴，让你再多嘴！这一次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打完还不解恨，又踢了两脚，撒完了气，拖起那人就近寻了个树洞塞了进去，又沾了点泥土抹在脸上，这一切做完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向寨门走去。

        将近寨门，灯火人影渐渐清晰起来，正行间，突闻高墙上一声大喝：“来者何人？休得擅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便自垛口处探出了脑袋，夜色中却看不清容貌。

        唐糖哑了嗓子，学着前番那黑脸汉子的声音道：“今夜口令？”

        那人朗声道：“鹰扬天下”随即一笑，又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老刘，你竟也来拿我打趣，该我问你口令才是，怎的你倒来问我？”说罢嘻嘻笑了起来，道：“你怎的不在寨外巡视？这还没到换班的时间！”

        唐糖也笑道：“方才我在巡视之际发现了那姓唐丫头的行踪，已命李夜叉、孙二姐二人暗地跟踪，我特来回报寨主，请寨主加派人手拿了那丫头！”

        那人笑道：“这番你小子可立了大功，想必寨主又要赏你了！”言语间颇带酸意。

        唐糖赶紧道：“我哪里有什么功劳？稍后还须众位兄弟多多帮衬才是！待我禀报了大寨主，带上众位兄弟一齐将那丫头抓了来，这功劳嘛----大家都有份！”

        那人只听得心花怒放，暗思道：“一个小丫头即便武功再高又能如何，集齐全山寨好手捉拿一人岂不是手到擒来？只要参与了此战，这天大的功劳是跑不了了！这老刘今日倒像变了性子，竟如此的会做人了，一改往日的吝啬小气！”想至此不觉又嘻嘻笑了出来。

        胡思乱想了半晌，那人喜滋滋地道：“刘老弟，你我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今后我们可都要老弟多多照应”顿了下又道：“你我自己兄弟也无须隐晦，我尚有一言还请老弟留意”

        唐糖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但说无妨！”

        那人扭扭捏捏地道：“老弟，立功得赏固然是好，可性命更是要紧呐！待会儿你见了大寨主，一定要求寨主多派些好手，追上那丫头后便令他们先与那丫头交战，你我兄弟于暗中策应，若他们胜了，你我便一哄而上占了这功劳；若他们失利，你我便悄悄回来报信，这才是完全之策！”

        唐糖道：“多谢提点，还是老兄智广谋深，小弟万万不及。”

        那人嘻嘻笑个不停，道：“老弟客气，客气了！冒险的事便由他人去做，圣人不也曾云过‘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罢只闻一阵锁链响动，寨门缓缓打开。

        唐糖高声道了谢，大步进入，又混过了两层哨卡，再不敢走明亮处，尽捡些僻静之处而行，七拐八拐找了个无人之处，一纵身飞上屋顶，直向一处灯火通明所在扑去。

        那灯火处这是议事中厅，唐糖伏在屋顶，轻轻揭开瓦片厅中瞧去，只见一个病恹恹的中年人正斜倚在一张椅子上，脸带着微笑，面前伏着几个黑衣汉子。唐糖暗道：“想必这便是此间大寨主----击空子了！没想到却是个病夫！”

        只闻击空子叹了口气，道：“诸位贤弟当真是大意，这番伏击竟只射死了玉罗刹，却走了那丫头，麻烦呐-----”

        一众黑衣人口不敢言，身体抖个不停。唐糖虽已猜到玉罗刹必难活命，如今听击空子亲口说了出来，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忍，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击空子微微一笑，又道：“不过这也怪不得诸位，谁能料到这世上竟有白鹤救人之事？我初闻此事也还当诸位欺我，转念又想到诸位兄弟跟我甚久，想必不会如此！”

        众黑衣人一齐叩头道：“寨主明见万里，我等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击空子点点头道：“好，好，这便好，我自是信得过自家兄弟，不信你们我还能信谁呢？”说罢一笑道：“都起来吧，不必每次都如此害怕”

        众人哆哆嗦嗦站了起来，尽皆垂手而立。

        击空子道：“走了那臭丫头也无妨，只要阿星兄弟在她身边，便任她奸似鬼也难逃我的手掌心！”

        这句话不啻于一声惊雷，唐糖又惊又怒，咬牙暗骂道：“果真是那混蛋！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击空子正说话间，大厅外众人一阵喧哗，自厅外匆匆忙忙跑来一人，大呼道：“寨主不好了，不好了！”

        击空子微微皱起眉头，道：“慌什么！有何事大惊小怪？”

        来人满脸是汗，神色惊慌，急道：“方才得了消息，负责今夜巡视的李夜叉、孙二姐，还有老刘尽皆被人打昏在外，定是有敌人来袭！”

        击空子霍然而起，大惊道：“定是那姓唐的来了！这几个人竟如此废物，还留他们作甚！”随即传令全寨戒备，外面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嚷动。

        唐糖于屋顶看得真切，只见大寨中燃起了无数火把，人声鼎沸，众人宛如没头苍蝇般乱冲乱撞。不觉暗喜道：“这些人一朝遇敌便如此自乱了阵脚，看来这些人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心中虽如此想，却是不敢再停留，毕竟已然泄露了形迹，无奈之下只得离了大厅便欲出寨。趁着混乱，唐糖几个起跃已来至高墙下，越过此处便可逃之夭夭了。

        唐糖向上张望了一番并不见火光人影，此处却是防备松懈之处，想是寨中一乱，此处之人也乱了章法。想至此，心中不由得大喜，向后退了几步，提气猛然一跃，身子直冲高墙射去，双足还未落下，只闻一听大喝：“小贼哪里走！”随即一道寒光急袭而至。唐糖大惊，急挥手一剑击向对方兵器，兵刃交接，只觉手臂发麻，显是对方的内力不弱。未及多想，唐糖双脚甫着地即又纵起，身子向墙外飞出，同时数枚寒星猛射对方，只盼能将对手暂且逼退。

        那人挥剑将暗器击落，这一耽搁，唐糖一个身子已飘然而出。那人稳住身形，一招手又有数条黑影现出身来，一声呼啸，齐向唐糖追来

        寨外不远处却是一片树林，一条小径通向深林，不知通往何处，唐糖顾不得多想，急向小径而奔，只要进入树林便安全了，正奔行间只觉足下突然一软，竟是一脚踩空，一声尖叫，一个身子便急坠而下，却是落入了陷阱。那群黑衣人在后面眼见得唐糖落入陷阱，纷纷嬉笑起来，脚下加紧，口中不住叫嚷：“拿住了，拿住了”

        唐糖身子急坠，心内又惊又怒，若是落入陷阱那便插翅难逃了！情急之下，猛然将手中短剑直向身旁石壁贯去，本欲要减缓跌势，却不料一声响亮，短剑竟直没至柄，身形顿止。唐糖不觉大喜，赞道：“大哥留下的却是好宝物！此剑竟如此锋利！”心中惧意一去，顿时一声大喝，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将身子一荡，瞬时一个身子又飞出洞口，同时一片寒星向四周射出，这一番却是兔起鹘落，绝无半丝拖泥带水。

        众黑衣人本已追至洞口，眼见得大功告成，却不料唐糖突地又自陷阱中飞出，尽皆大惊，随即又见眼前一片寒光袭至，更有几名黑衣人躲避不及纷纷倒地，众人一阵慌乱，追之不及便齐声叫骂起来。

        唐糖身子更不停顿直向身前一株高树纵去，一纵上树梢如飞一般踏着树梢向树林深处而逃，却是再也不敢走那条小径了！奔行了许久，再不见人追来，终于放下了心，纵下树梢，坐在树下休息。

        正喘息间，忽闻头顶一个声音道：“轻功不差！”

        唐糖霍然起身，抬头只见一人一身黑袍遮住身躯，只露出两只眼睛，正自坐在树杈中间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大惧，暗道：“此地竟还有埋伏，这可如何是好？”心中虽惧，口中却道：“咱们山寨今夜混入了奸细，我一直追击她到此，你不帮我拦截奸细却在此处偷懒，该当何罪？”

        那人自树上纵下，看着唐糖，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便没有一句实话！我不是在拦截你么？”

        唐糖怒道：“一派胡言，我见你如此装扮却与那奸细一般！今夜口令？”

        那人笑了笑道：“你这人见面没说两句话便要诬人！”顿了顿又道：“鹰扬天下，我说的无误吧？”

        唐糖一阵冷笑，道：“错了，这是旧口令！”哼了一声又道：“自打进了奸细，寨主便将口令换了，现在有了新口令，你可知道么？”

        黑袍人摇了摇头道：“不知”

        唐糖叹了口气道：“你今日幸得遇到了我！既然你知道旧口令，想必也是我山寨之人。我知道你在此驻守甚是不易，新口令还未来得及通知你，我便告诉你，以免别人再问你时答不上来，那可遭了-----”

        黑袍人奇道：“哦？”

        唐糖郑重点了点头，道：“你近前来，我说与你听，莫被别人听了去！”

        黑袍人上下打量着唐糖，脚下却是不动，半晌方道：“你说你是寨中之人，我却不信，说不定你便是那奸细！”

        唐糖怒道：“你这人疑心也忒重！不过这也是好事，做事嘛本应如此慎重，我不怪你！”

        黑袍人笑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对了，我便信你”

        唐糖怒道：“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你连新口令都不知道，难保不是奸细，若问也该是我问你才对，何时轮得到你来问我？”

        黑衣人也不说话，只是将手一挥、头一扬，作势便要呼喊。唐糖大惊，急道：“问便问嘛！我为人光明磊落，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便来问你，你可知道那奸细是何人？”

        唐糖一笑，道：“这有何难？那奸细乃是姓唐的丫头，出身唐门，我说的对么？”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回答正确。那我再来问你，我听过说那丫头目不识丁、粗鲁无文，你说是么？”

        唐糖一愣，道：“她出身唐门，自小读书练武，确是个文武双全博学的人！”

        黑衣人摇了头，道：“回答错误”又挥手扬头欲要叫喊。

        唐糖急道：“不错，仁兄所言甚是，确实如此”

        黑衣人缓缓放下手，道：“我听说那丫头性情急躁，横蛮不讲道理，你说是也不是？”

        唐糖压着火气，气哼哼地道：“不错，确实如此”

        黑衣人又道：“我还听说那丫头心胸狭窄，自私小气，你说是也不是？”

        唐糖呆了半晌，咬着牙道：“确实如此！”

        黑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又听说那丫头粗手大脚，面目可憎，你说是也不是？”

        唐糖心中大怒，火气再也压制不住，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相似，大声道：“老兄此番言语尽是听说！你若想知道那丫头的详情，我改日细细与你分说。”随即一点手又道：“你来，我先将新口令说与你听！”

        黑衣人闻言右足向前轻跨了半步，唐糖大喜，暗道：“今日不宰了你，我便不姓唐了！”

        黑衣人向前跨了半步又缓缓退了回去，小声道：“我怕”

        唐糖一愣，道：“你怕什么？”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我怕你打晕我”

        唐糖被一语说中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道：“我见你这人形迹鬼祟，又是满口胡言乱语，定时奸细无疑----好在大寨主在此，今日你必死无疑！”随即朝那黑袍人身后微微一躬道：“属下参见大寨主！”

        趁那黑袍人回首观望之际，一道剑光急袭对方咽喉，却见黑袍人伸出二指轻轻将短剑夹住。

        唐糖心中大惧，失声道：“你-----”

        黑袍人一声轻笑，将手一扬便将唐糖连人带剑扔了出去，同时高声叫道：“来人呐，奸细在此！”

        唐糖惊惧不已，心中不住地暗骂，挥手一片暗器射向那人，同时身形急纵，没命价逃跑，却是再也不敢耽搁！好在那人也不追赶，唐糖跑了半晌，回头见无人追来，方始放下了心，此时却已是四更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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