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洛阳新雨后,秋意更浓了。
水榭池塘处,鸥鹭云翔,风景佳丽。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唐中宗李显换了常装,几十名朝臣作陪,于这水云间玩起了风雅。
婉儿替圣人和韦皇后代笔做了诗,朝臣开始做诗相应和。诗会主题为“人物”,众人分散开,在几处石凳上书写起来,沙沙的书写声和风声相应和。
“今日,和诗最好的那个人,朕重重有赏。评选出的最好的诗,也要谱成曲子在宫中传唱。大家不要吝惜才华,尽力展示才好。婉儿,待会的诗歌评选,就由你来主持。对面的阁楼就不错,到那儿去。”
“婉儿遵旨。”她登上了对面的阁楼,在雕花的围栏处站立,等待写好的诗歌被送上来。
未几,小仆拿着几十首写好的诗,穿越木制的楼梯,将其送至婉儿的手中。
婉儿看着手中的诗词,边看边摇头。那些落选的诗,她就从阁楼上一页页地扔下来。宣纸在风中飘扬,夹杂着未干的墨香,散做满天星。
每飘下一页宣纸来,候在阁楼下的小仆就冲上前去,看看是不是自家主子落选的“大作”,然后灰溜溜地替他们拿回来。
太平来到此处的时候,诗评已接近尾声。她看到婉儿在阁楼上为大家评选诗词。
“陛下,这么好玩的活动你都不邀我参加,真是过分。若不是我今日来看望太上皇,怕是就要错过了。”太平撒娇地指责哥哥。
“你现在来也不迟嘛,下次一定叫你就是了。”李显还是挺宠太平的。
“绿潭,”太平喊一声身边人,“去给本宫拿纸笔。”
“殿下,宣纸没了,”绿潭只为她递上了一支绢帛包缠的鹿毫毛笔,“朝臣太多,未曾准备这么多。”
太平略一思考,便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来。那小块丝绸织物上,一角绘有刺绣,凤鸾和鸣,栩栩如生。中间白色空余的地方,正好可以题诗。
她问了主题,思考片刻后便开始落笔。待到写完,拿起那方手帕在风中轻轻摇晃,好让墨水快些变干。她看着自己的诗作,有些洋洋得意。
“绿潭,”太平将手帕递给她,“给婉儿姐姐送上去,一会若是扔下来了,再给本宫捡回来。江南丝绸,珍贵的很。”
绿潭送了诗便匆匆跑下楼去,她清楚主子的文采,早已在下面做好了接诗的准备。
婉儿看完太平的诗后,只是微笑一番,随即将那手帕放入自己怀中,继续品评其他诗词。
最终剩下的有两首诗,一首诗是沈佺期的,一首是宋之问的,都是当朝的大才子。
果然,婉儿很为难。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两首诗都很好。又经过一番挣扎,最终留下了宋之问的诗。
圣人、百官都在阁楼下等待她的解释。
“他们二人功力相当。只不过沈诗结句‘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才’,气息将竭,有气无力。宋诗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则斗志昂扬,气冲霄汉,因此最终选择此诗为胜者。”
楼下之人心服口服。
待到诗会结束,众人散去,太平却迟迟未离开。
“殿下,不回去吗?”绿潭早就看穿了主子的心思,随即开口道,“要不要去问问上官昭容您的诗?”
“正有此意。知我者,绿潭也。”太平起身便朝阁楼走去。
天暗了些,阁楼挂着的灯火点起,明暗无辄。从楼上望去,被晚霞染红的天空韵味悠长。
太平径直来到婉儿面前,歪头问她,“本宫做的诗如何?好与不好,为什么都不给个结果?”
“殿下要听实话吗?”婉儿笑了笑,十分认真道,“殿下的诗平铺直叙,质朴无华,淡而无味,韵味不足……”
“等等……等等……”太平伸手阻止了她的表述,“早知道本宫不听实话了。”
也是,能写出“太平词藻盛,长愿纪鸿休”那样笔气舒爽诗句的才女,怎么会看上自己写的诗呢?
绿潭在她身后嗤声一笑,不明白殿下为何非要这般自取其辱。
太平听见了这笑声,凑近婉儿,小声嘀咕道,“你就不能为本宫留点面子吗?”
她又伸出手来,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既然这么入不了昭容的法眼,那烦请将那手帕还给本宫吧。”
“殿下家产万贯,还在乎这一方手帕吗?”婉儿目光未曾离开她,“可以请殿下相送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平再拒绝就显得不大气了。
“行,送你了,你也不缺啊。”她挽上了她的胳膊,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天色尚早,本宫还不想回府。你要去哪里?本宫陪你一起去呀。”
“去我的藏书阁,将此次诗评的经过以及结果记录下来。”婉儿同她道,“殿下若是不嫌弃,便同我一起来吧。”
婉儿的藏书阁是一座精致的木质阁楼,分为上下两层。阁前建有一汪水池,起到防火的作用。步入书阁,高高的书架摆满了四壁,汗牛充栋,清幽淡雅。
晓月坠落,宿云披衣,锦屏前的灯被山水祥云的外罩笼着,灯光朦胧而凄迷。
婉儿在案几旁认真书写起今日需记录之事。
太平看她案上的熏香与别处不同,闻起来是淡雅持久的味道。
“这熏香和普通的有何区别吗?”太平问她。
婉儿虽在书写,但也抽出空来回答她的问题,“这个熏香是特制的香料。我藏书喜欢将书先用沉香熏一下,这样,书中的香味就会持久地保留下来了。我喜欢这个味道。”
太平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册书,闻一闻,果然如此。那书中的香味是别具一格的清新。
未几,婉儿写完了。她伸一伸腰,缓解放松一下,没想到身侧之人像从前那般栖在了她的腿上,跌进了她的怀里。
“殿……殿下……”婉儿同她说话,手伸向她的腰间欲将她拉起。
太平不管不顾,紧扣住了她的手,在扑朔迷离的灯火里,无比温柔地同她说,“婉儿姐姐,我不会再将你拖入政治的漩涡和权力的争斗中了。你就如今日这般,做一个风雅文人吧。诗词歌赋,长袖善舞,平淡却又幸福地生活下去。”
婉儿眼眸湿润了,她轻轻抱着她的腰身回复道,“可我已经决定了要与殿下共进退。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太平从她怀中起身,在昏黄的朦胧中看向她,“为什么?远离权力,做一个富贵闲人,不是你一直追求的吗?”
“是,”婉儿同她道,“可我没有办法看你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
“婉儿姐姐,”太平红了眼圈,心中所有的感动涌上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烟霞问讯,风月相知。在这宫中,我是最懂殿下的人,殿下也是最懂我的人。”
透过烛火,太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盯着她看。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她眸中清光雀跃,跳动着分明的眼泪。
太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如擂鼓,像很多年前上元那晚见到薛绍那般,跳的炽烈而热情。这是隔了太久太久都未曾有过的心动的感觉。
在烟雾缭绕的缕缕青烟中,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靠近她,兀然吻上了她的唇。
婉儿显然毫无准备,她睁大了眼眸,惊讶之中竟品味出了前所未有的甜蜜和美好。
太平与她唇齿分离之时,看到她脸上泛起一片红晕,连耳根子都红了。
“殿……殿下……,你今日,是饮酒了吗?”婉儿结结巴巴地问她。
“我去向太上皇请安,如何敢饮酒?”她看她害羞的一塌糊涂,心中有些疑惑,随即开口问道,“显哥哥,没有对你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没有,”婉儿脸上的红晕更深了,“陛下与我更多的是政务上的联系,况且陛下与韦皇后伉俪情深,眼里是容不下任何人的……”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同她解释地这样清楚。
太平抿唇笑一笑,搂上了她的腰身,再次肆无忌惮地吻了上来。这次更加缠绵悱恻,在那柔软之上停留的时间也更长。
太平的呼吸有些急促,她一只手握住婉儿的后颈,在她耳边低语,“过去,我一直活在失去薛绍的痛苦里。我拿武攸嗣的婚姻当祭品,拿那些男宠虚伪的爱麻痹自己,可此刻,我却很想抓住这份真实,很想很想……”
婉儿轻柔地伸出手来抱住她,算作回应。
待太平离开书阁后,婉儿独自坐在灯火下,久久回不过神来。
单向的情感变为双向的奔赴,她欢喜、开心、感动,同时也担忧、顾虑、害怕。
从怀中掏出那一方手帕,烛火辉煌里,她看见那上面的行书清新隽永,笔意温柔雅致。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首诗,词藻也不够华丽,意境也不够深远,可为何,会这般喜欢呢?
“画栏人倚楼,散诗入秋风。品评天下士,古今谁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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