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新生-第11章
brandchapter11「魂断天使城」
亚历山大率领的先头部队进兵了半日之后,当天下午,嘉德妮娅在圆顶会议室会见了一些稀客——埃尔文团长面色冷峻地坐在长桌后,两侧是同样凝重的韩吉和米凯。
“好久不见。”嘉德妮娅进门,动作流畅地给这位老朋友招呼,埃尔文公式化的眼神此时终于泛起了一丝异样,他开口,话里有些鼻音,“好久不见,上校倒还是精神抖擞,只是如今见了面到谁也别藏着——我的人,你还要扣多久?”
“呵呵,”那女人眼眸里划过一丝不屑,“你的人?团长这是跑了媳妇,想来我这儿捉|奸?”
“别胡说!”埃尔文向来行事斯文,听到这话半天才收起了愠怒,“嘉德妮娅小姐,你做你的事情,我向来不反对,可是利威尔他调查兵团必不可少的栋梁,缺少了他,会拖慢整个兵团向壁外探寻的步伐!”
空气里先是凝聚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剑拔弩张感,嘉德妮娅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举起了跟前的茶杯,韩吉手心里渗出了点汗,她推了推眼镜,“别这样哈——再怎么说咱也是故交,你要是想着把人藏起来、、、那我就——那可别怪我在你这军营里大喊大叫,直到把他喊出来!”
“我藏他?”嘉德妮娅突然间一挑眉,“诸位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利威尔此时该是跟着我手下那些个高级军官一起吃着行军前的酒,我先前从宴席上撤出来时是没有先通知他什么,不过是进门前也想通了——人呢我已经派我的卫兵去请,埃尔文团长,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申明我的立场,调查兵团是需要他,可我的自由军也不能没有这么一个活先锋——我丑话放在前头,你们现在所谓的壁外调查不过是白白送死,除却韩吉搞得巨人研究实验还可行以外,我奉劝你们不要再搞出任何损人不利己的动静,直到850年104期训练兵进入你们军团之前,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说这些有什么用?!”埃尔文猛然起身,“你若是真是什么未卜先知,就该想想办法怎么在巨人口中救下全人类,而不是袖手旁观——嘉德妮娅|伍德,我此刻是真心看不起你!”
“埃尔文,你自重!”托尔怒目横眉,右手摸到了腰间的枪柄,“当年在调查兵团你是怎么对待上校的谁人不知?!如今我们上校早已无半分为你掣肘,你还想怎样?!你以为人人都该为你那所谓梦想殉葬?!”
“够了,”嘉德妮娅摆摆手,兀自起身,“怪我知道得太多喽?算了,你们的事自己扯清楚便罢了——不过埃尔文,我奉劝你一句,利威尔若是不愿意走,你可别使什么破手段强着他,那个人会为你卖一辈子命,不差这几年。”
门开了,利威尔的细眉微蹙,凌厉的表情在看到埃尔文后有过一丝舒展,随后眉头却皱得更深,嘉德妮娅拍了拍佩特拉的肩膀,亲自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上校,真不管他们?”
没走出几步,托尔有些迟疑地提醒,嘉德妮娅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军大衣,“埃尔文那个老油子,他才不会犯傻轻易跟我撕破脸——这么兴师动众地来一趟,还是不为了亲眼看看我们这边胜算有多少,不管他,吃了进兵酒,咱们浩浩荡荡地出发,看我自由军雄姿英发,让那个金毛秃子受这么一吓!”
托尔会意,紧跟在嘉德妮娅身后回到了一层的大露台,刚刚过正午的阳光还是暖洋洋,嘉德妮娅一抬头正看到汤姆那个傻大个追着杰瑞敬酒,上校跺了跺脚,“汤姆!你别给我放得那么开!两个小时之后你们就得领兵出征,这酒意思意思壮壮胆便够了——你还给我来个酩酊大醉?!”
杰瑞像是看到了救星,回身便向那个大个子的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快醒醒酒啊!别误了正事!”
“不是,上校,我真没醉——”汤姆见状,也不顾着自己手中满满当当的酒瓶子,赶忙跑到那个女人面前,嘉德妮娅抬头,看他的眼神依旧清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既然没喝醉就别装着耍酒疯,怎么,还要搞个出征前的即兴?”
嘉德妮娅牙尖嘴利,汤姆也不害臊,低下头嘿嘿嘿了几声,便抹抹嘴巴拱起了手,“是是是——上校说的是,不过出了这天使城便是厮杀地,到头来便饮不了这般好酒了——上校,容我这个粗人敬您最后一杯!这多日来全赖上校英明神武、带我们出生入死连克数城!这一次,我敬上校,敬上校早日带我们杀进王都,干掉那群死猪佬!我吹了,您不用!”
“------”
“上校——你看这傻大个疯得——”杰瑞无奈地捂起了脸,“我最后一瓶樱桃酒就这么被废了、上校,等我们攻进了王都,您可得罚他请我一百顿!”
嘉德妮娅皱了皱眉,没说话,汤姆仰头咕咚咕咚自个儿干了那瓶酒后还是站得直直的,樱桃酒度数低,看来这傻大个还不是真傻——托尔低头看了看怀表,“上校,时候快到了,该去演兵场了。”
她紧了紧衣服,杰瑞和汤姆以及露台上的所有人此刻突然站得笔直,在一种近乎肃穆的氛围里,等待着她下命令。
“集合。”
“是!”
————————
“我们为自由、平等而战,我们自由军所到之处,安抚民心、分毫不取,我们身上所背负的是全人类的自由与梦想,所有人都应铭记——我们举起武器是为了守护而不是杀戮!”
演兵场上,黑衣的士兵一个个站得笔直,在一种类似于聆听祷告的氛围里,接受出征前的精神洗礼,嘉德妮娅的目光落到那一个个□□而年轻的身影身上,忽而收紧了身体,还给台下一个重重的标准心脏礼。
“为了自由——为了平等!”
数千人齐刷刷地回礼,喊声震天、此起彼伏,万人朝拜的中央,嘉德妮娅的目光却不由得闪了一下,飞快地划过那间会议室的窗口。
“啊啊啊啊啊嗷嗷嗷————”
在呐喊的空隙,突然间一阵尖利的、近乎惨叫的女性声音划破了空气,所有人都感觉毛骨悚然,不等嘉德妮娅辨清楚这种声音从何而来,演兵场上一阵刺眼的金光炸裂,巨大的爆破声波把上校纤弱的身躯瞬间弹出了五六米开外,她挣扎地爬起身子,被金光灼痛的视野还未恢复,耳畔传来了近乎低沉的吼声以及混着几千人声线的惨叫声、嘈杂声、枪械声,混乱中托尔拼命抱起她往外逃,她努力睁开眼睛,墨绿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轮廓。
巨人。
演兵场上凭空出现了巨人---
那是一头足足有十三四米的高大巨人,嘉德妮娅失神的片刻终于被巨人头上的蓝发唤了回来——汤姆?!
她不该慌乱、她明明对这个故事、对巨人的来历一清二楚!是汤姆变成了巨人?!
而没有立体机动的自由军里出现了巨人无疑是致命的!这些士兵哪里受过应对巨人的训练?冲巨人开枪的不在少,可多数人还是四散奔逃、等到那巨人抓起了两个士兵的腰,她下意识闭紧了眼睛,没过几秒中空气中瞬间炸开了一团浓重的血腥味、这是无脑巨人的典型体征,浓稠的鲜血、破碎的血肉顺着那血盆大口往下流,不知为何,嘉德妮娅脑海中闪过的是他干了那瓶樱桃酒的豪情。
几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地略过天空。
“利威尔!韩吉!”
嘉德妮娅突然挣脱了托尔跑上前去,空中的身影骤然回身,不轻不重地往回看了一眼,那女人喊破了嗓音,“别杀他——先别杀他!它是汤姆啊!”
利威尔愣住了,韩吉和米凯都愣住了,然而在空中本不允许他们多思考半秒,趁着韩吉米凯与巨人缠斗,利威尔已经落到了嘉德妮娅面前。
“你什么意思——”他一下子攥紧了她的衣襟,那个女人脸上已经是泪痕斑驳。
不对——明明已经无路可走了。嘉德妮娅在心中闪过那个既定的结果、、、明明——明明已经回不了头了——
“怎么办?!你倒是说啊?!你说这巨人是汤姆变的——究竟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利威尔的眼神几乎都要着急冒火,托尔连拉带扶地摇晃着那个上校,嘉德妮娅突然重重一抬眼,瞧见了那巨人下巴上挂着的零碎血肉。
“杀了他,快,利威尔,我求你了——先杀了他!”
那声线颤抖着,混杂在一片噪杂中,又显得竭斯底里,利威尔伸手擦去了她挂在左腮边的一滴泪珠,立体机动的声音在空中嘶响,旋转,提刀,瞄准后颈,耳畔还是韩吉咋咋呼呼的阻拦,手起刀落,巨人轰然倒地,世界突然又恢复了宁静。
只是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
我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突然间爆破的后遗症是这全身上下无法言说的疼痛感,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要将我从内部狠狠撕裂——医务室安静得可怕,安静得我能听清楚自己越来越紧张的心跳声。
汤姆死了。
那个蓝发大个子变成的巨人,尸骸已经蒸发成了袅袅青烟,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世间一样。
然而消息扩散的速度快得可怕,军营内外,天使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些壁教徒趁机散布所谓的【天降神罚】的谣传,无数双眼睛突然无声地望向了我——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不知道,但是在此时此刻我突然间想到了那份最坏的可能——我低估了王都、低估了希娜之壁里面那群所谓猪猡,至少如今,就算依照当年的剧情发展,艾伦的父亲已经于845年剥夺了雷伊斯家族的始祖巨人之力,可是我忘记了雷伊斯家族仅剩的那个人——希斯托莉亚的父亲!那个人至少还有着让人能变身为无脑巨人的药剂、可是这样想却又不对劲——艾尔迪亚人在注射药剂后几乎会瞬间就变成无脑巨人,刚刚明明是在演兵场,那一声叫喊之后汤姆发生了突然的巨人化、与其说这跟无脑巨人药剂有关,倒不如更贴近于另一个故事——是在854年左右的时间线上,兽之巨人吉克派人把自己的脊髓液掺进了红酒中——那一幕场景里,在他的叫喊声中利威尔的部下被尽数变成了巨人。
不对——这件事情不可能是吉克干的,现在才刚刚是848年,他还没有涉足过墙内。
那会是谁?此时始祖和进击早已归到艾伦体内,难道是那个还未长大的阿尼?是女型巨人?!可是按照剧情,此刻的他们明明在训练营里,怎么会出现在希娜之壁之外的天使城?!换句话说,女型巨人,哪怕是脊髓液、能使一个人在以喊声为媒介的命令中变成巨人吗?!
我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如此棘手的剧情!如果当时我仔细研读这个故事,说不定如今还能有些眉目——现在看来,我的到来显然已经改变了剧情发展。
现在该怎么办。
埃尔文在盯着我,韩吉、米凯、利威尔,佩特拉也在盯着我,就连托尔,他也在盯着我。
我该怎么办。
“上校——我们真的尽力了!”衣服上沾着鲜血的老军医颤颤巍巍地扶进了门,“上校——杰瑞分队长她、、、伤口虽然缝合好了,可是失血太多了、太多了——”
“失血太多那就输血啊!”等下意识吼出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出了戏、这个破时代哪里有什么输血的概念?!哪里有什么血型的概念?!我猛然起身,对面的房间里杰瑞的病床前塞尔提正将耳朵凑近她苍白发颤的嘴唇,我一把推开她,杰瑞的眼睛已经有些失焦,脖子上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可是——失血太多了!
“杰瑞!我命令你、给我撑住!”我不是医学出身,仅有的专业知识也是那些冰凉的机械工程,可是此时此刻我绝不能失去她——我还有仅有的医疗常识、就算是赌——我也得留住她!
“上校——”她的声音已经虚弱如蚊,塞尔提哭着攥住她的手,却被她挣扎着挣开,她的嘴唇在发颤,似乎有话要讲,我使劲在广口瓶的橡皮塞上钻出洞来,狠狠地插进一个橡胶导管,“闭嘴!现在不是整理遗言的时候——我不会听的!把你那些话给我收回去!留着力气输血!”
“上校,不行的——”托尔急得拉住了我手中的器械,“上校,输血手术是很少成功的、一旦失败就是死啊!”
“你瞎吗?!”我顾不得太多人在场,“不输血的话她根本就撑不过半个小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赌一把?!这个瞎鸡毛的狗屁时代、连个血型都没有——你们特么能活着真是奇迹了!”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万一输血方生命也受威胁了该怎么办?!”托尔已经咬紧了牙关,“那日娜塔莎太太为了救我的母亲、亲自向壁神祷告后、为我的母亲捐献出了自己的鲜血——可后来太太她便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你说什么?!娜塔莎太太——你是说芳汀堡?!你是说乔伊的母亲?!”我猛然回身,“快、快告诉我,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早就跟着父亲——被那王政处死了!”
也就是说她在被输血后依旧得以存活?!娜塔莎是乔伊的母亲,我只知道休谟一族被灭门就是因为太过无私地收留当年的革命党伤员,但我不知道当年的娜塔莎竟然无私到去为受了伤的罪人输出自己的鲜血——最后还竟成功了、如果说抛却两者血型相仿不谈、如果说——如果说是因为娜塔莎是o型血才输血成功,那么乔伊呢?!头胎、不是早产,没有因为血型不合而导致的新生儿溶血——乔伊多半和她母亲是同一个血型!
“你们都退下!我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我卷起袖子,往自己的手臂上缠绕橡皮筋,利威尔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你疯了?!你还要自己来输血?!你想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你懂个什么啊你!”我已经急得双眼通红,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回旋余地,“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啊!”
此刻的我只知道、我绝不能失去她——病床上杰瑞失焦的双眼间突然划过一丝细细的水痕,这是我的部下、我一定,我一定要留住她——利威尔突然发了狠,一瞬间揪起我的后领向外拖我,我猛然一使劲,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脸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对不起——”我的眼泪早已流成了串,“可是求你相信我、求你相信我这一次、我没有时间解释了——如果我赌赢了、不,我有很大几率能赢,只要我赢了,她就能活下来啊——”
我的手一直在忍不住地颤抖、抢来短短几秒就如同一个世界那么漫长,也被我用在了飞快组装器械上,所有人终于开始默默退出房间,唯独他没有动——我把针头插进了自己的手臂,“塞尔提,你留下帮我!”
“是!”
“你站住——”利威尔突然拉住了她,那眼神里翻腾着我看不懂的凌厉,不出半秒,他扬手把那姑娘推出门去,“韩吉,你进来帮她——”
“你不能死——你给我活下去,这是命令!”鲜血顺着导管流进她身体的那一刻,我握紧了她的手,“活下去——活着去见你想见的人、陪我攻进王都!汤姆不在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就算是为了给弟兄报仇、你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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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这些了。”嘉德妮娅脸色憔悴,此刻狼狈到已经类似于一个经受着审判的罪人,尽管双方绝对不是这样的关系。
而埃尔文他们则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这被震得稀碎稀碎的世界观。
“这次,我嘉德妮娅拿命、拿我自由军的尊严来发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情报、这本行军册上的信息是我自起兵之日起就开始整理——我本想等局势安稳了再把它交给你们,毕竟,现在时机还未到——可是啊、”她突然一声冷笑,“我这条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有这么一回事,我还真是怕了——当初我就向你坦白过,你来对付巨人,我来整肃墙内,现在看来,恐怕是我方才更适合对付巨人一些,呵呵。”
“你到底---从何而来?!”
“---”一丝无奈地笑,“有头有尾的世界,从开端到结局我都分毫不差地告诉了你,你就想问一句我从哪里来?呵,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九霄云外、遥远的未来,不过是一颗命运的弃子——我说了,你信么?”
埃尔文陷入了沉思,米凯手中册子在肉眼可见地颤抖,嘉德妮娅披衣起身,“行了诸位,戏还很长,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顺便说一句,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我这边也一清二楚,不过我的到来显然改变了这整个世界的走向——我是说,就当给你们算个命,有兴趣的听听也无妨。”
托尔赶忙扶住了她——因为失血,这个女人到现在也没从那种苍白的状态调整回来,韩吉有一种错觉,此刻她娇小孤弱的背影却显得越发落寞,她面前的黑暗似乎又浓重了些——巨人事件后她定是又下定了什么决心,否则也不会像托付后事般把这个世界交给了调查兵团。
“埃尔文团长?”韩吉侧了侧身子,“说真的,我信她。”
“团长,我也信她。”米凯猛然抬头,“或者是说、、、这么事情都超乎了我们想象,我---我觉得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她至少——至少那份壁神一样对这世界的真心,是真的——”
埃尔文没有回话,金色的浓眉一直皱在一起,良久,他终于放下册子,那神情像是刚刚读完了一部壁教经。
“连一个外人,都想着为了这个世界,拿命去搏一把,”他直直地立起身子,对着那对面空落落的座椅,回敬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心脏礼,“我若是还袖手旁观、还阻她疑她,那便真的不算个东西了——这个女人,可别让她误以为这个世界里,就她自己是英雄!”
韩吉和米凯同时起身,标准的军姿下的心脏礼在这寂静无声的会议室里泛起一阵直冲灵魂深处的豪情——她凭什么?就凭一份来自未来的记忆、就能有这般为死不顾的气魄与胸襟?此刻他埃尔文若还不站起身子,他又算什么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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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嘉德妮娅因为失血造成的苍白还未退去,可是等待她处理的事情早就已经堆上了天花板,要不是恰好到来的马文将军的文书替她安稳了军心,她的自由军怕是早就成了一盘散沙。
利威尔的皮肤本就很白,那五个指印的红痕在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嘉德妮娅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再去面对他,倒是利威尔似乎是没有因此冷漠她,只是那眼神愈加凌厉了些。
“利威尔?”就着士官长卧室里昏黄的灯光,嘉德妮娅试探性地开了口。
“怎么,又睡不着?”利威尔放下手中詹姆斯的军徽,“你若是过意不去,那倒不必专程来找我,如今自由军的局势已经是岌岌可危,你倒不如把你那仅有的精力放在如何去走下一步棋上。”
“我懂啊,你绝没有那么爱记仇。”她的语气突然放轻松了些,放松下身体靠在椅背上,“下一步该如何走,我已经想好——明天我将再开一次动员大会,这回,什么巨人、王政之类的秘密我都不打算藏着掖着了,王都里的那群人能想到拿巨人暗算我、我也便可以来个鱼死网破——他们绝不会想到我对他们摸得有多通透!”
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
“杰瑞能下床了么?”
“还好,她倒是属于养伤恢复快的体质,”嘉德妮娅的眼神追随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光影,“可是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似乎从一开始就没猜错,这个女人的心有两窍,一窍给自由军,一窍还暗地里藏着。”
“所以说——所以说纵使你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你还要拼了命去救她?!”利威尔的神情突然变得冷峻,“拿自己的血去赌这么一场大的,上校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好狂的口气——嘉德妮娅、我不允许你再这样,你也不想想那我该、、、那自由军没了你该怎么办!”
她突然愣住了——这么个冷漠心肠的人终于也能讲出这样的话,两个人无声地对视的,嘉德妮娅仿佛如今才真正认识了他,寂静中她突然笑了——这份笑很张狂,却还是烧进了利威尔的灵魂深处,如果他读过中国历史,一定不难理解为什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要博佳人一笑,就是这样的笑容——乔伊是绝不会这样笑的,那一笑里,利威尔仿佛看到了她原本的模样——
“利威尔,说真的,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她静悄悄地走近,轻轻靠在那人并不宽阔的肩膀上,“我本不该有所希冀——事实上,我自打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注定输了、我不过是命运的弃子、被这副皮囊困住的奴隶——可我还是总不甘心,总想着向这个世界证明什么才是我自己、、、兵长啊,哪怕是我已经发过誓要不问结果地拿命去为这个时代拼一个未来,可我也不能免俗,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活到最后、自己能活着听到自己被歌颂、被承认——”
好温柔,也好落寞,就像做梦一样。
利威尔没有做声,只是搂紧了她纤弱柔软的身躯,两个人呼吸声在浓稠的夜色中交织在一起,她的身上没有血腥气,依旧是温柔淡雅的梨花香。
“利威尔。”
“我在。”
“答应我一件事吧。”
“好。”
她缓缓从自己衣服里抽出一个信封,轻轻推进利威尔的枕头下面。
“不是遗书,”她抬起晶亮的墨绿色的眼眸,“利威尔——从前我从未问过后果,可是如今我真的怕了,你永远想不到希娜之壁里面住着的那群恶魔、他们将大众当猪狗,他们比墙外的巨人可怕几千倍——我、我现在有些担心我斗不过他们——”
“斗不过就不斗,”利威尔手臂的力气在渐渐收紧,“那就让那个龟缩在王城里的最高负责人马文接回这个摊子、你跟我回莱茵镇,回调查兵团——你要是愿意就住在洛基山的山谷里,我会找到一个绝妙的地方、没有人会发现你。”
“是吗——”她还在笑,“所以我可以种种菜、养养花,顺便喂上几只猫猫狗狗,讲真的,这曾是我一直渴望的生活——”她突然眯起了眼睛,“可是在山里会不会寂寞?若是马文输了---那我便不能迈出那片深山老林、、、到时候谁来养我?你养我么?”
他的手臂上的力道更紧,仿佛要把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女人揉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利威尔终于在她有些难耐的喘息中微微放松些了身躯,寂静中嘉德妮娅只听身边那个人低低地开了口,“好,我养你。”
“傻瓜,”突然间她的泪珠就那么滚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说好的,可是不可能,箭在弦上,早已不得不发——“你的路还这么长、身上的担子还这么重——先养好你自己吧,傻瓜。”嘉德妮娅再次抬起眼眸,这次她的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利威尔,那信封里装着的是我为自己写得墓志铭,若我功亏一篑,麻烦你帮我立一个像样的墓碑,还有、、、还记得我之前送给你的那幅画么?你到时候可以找人画张小一点儿的贴到墓碑上,可以么?”
那幅画,那个眉眼让利威尔想起自己母亲的黑发女人,就是真正的她。
“说什么屁话,”利威尔拉开了她,“你不能死,你若是功亏一篑,我八成也会随着你掉脑袋,到时候可就没人替你立什么狗屁墓碑,估计连我也要找个黄土坑就地埋骨,你懂了么?让你失望了,壁神上校。”
“---”
嘉德妮娅咬了咬嘴唇,气他一瓢冷水浇灭了自己刚刚酝酿上来的感情,利威尔没有动身,“怎么,还不去睡?想着明天顶着黑眼圈去开动员大会?或是说觊觎我的半张床?”
“你---”上校气得咬起了后槽牙,“你不答应我自会回去找别人,哼,再见!”
她转身出门,似乎是走得毫无挂碍,利威尔抽出那封信,刚刚打开只瞅了一眼,就像被谁蛰了一下心脏一番。
这到死都倔强无比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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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
昏黄寂静的走廊里,杰瑞披头散发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了嘉德妮娅面前,那女人心里一惊,右手已经伸向了衣兜里的武器。
“杰瑞,这么晚了,你等我是有什么要事要说?”
“上校,我——有件事我不能瞒你,塞尔提、、、塞尔提那个丫头有问题!”她抬起脸,仿佛是从兵荒马乱处逃难而来,“上校您想,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变成巨人?!那些什么天谴神罚断是不能信——我思来想去只有一点、那日塞尔提知道我爱喝樱桃酒方才特意送来三瓶上好的,未曾想我自己没喝上一口,全被汤姆糟蹋尽了、那酒——那酒肯定有问题!”
“你先打住,”嘉德妮娅看进了她的眼眸深处,“你是知道了怎么把活人变成巨人?”
“我---”她突然垂下眼眸,不住地舔着龟裂的双唇,“我---我偷听了一些您和埃尔文他们的谈话。”
“---”
嘉德妮娅没再追问,只是突然叹了口气,“杰瑞,你有时候挺让我失望的。”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她突然哭了,“上校——我先前是对不住您啊!我哪里配得上让您豁出命来保我、、、如今,有些事我也不愿藏着掖着,也再也不想看着一些人变着法子算计您!上校,请你一定要信我的话——我先前在王都时曾见过塞尔提|佐耶,并不是现在这幅模样,起初我还以为她是长大了、方才变了样子,可如今我再也不信她,倒不如说她根本就是冒名顶替——我亲眼见那丫头伴着托尔出现在地下酒馆,上校,托尔他吸毒啊!”
“你说什么?!”嘉德妮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你再说一遍?!托尔他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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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早已歇班的托尔被紧急集合指令叫到了嘉德妮娅的办公室,屋里只剩下那个上校和他自己,可这气氛早已不寒而栗,那女人目光如同七月的火炬,她的声线冰凉,“脱掉衣服。”
“上校?”
“我让你脱,你就脱!”她咬紧牙关,藏在衣服里的手一直暗暗握着枪,托尔在那个女人如寒冰利剑般目光下突然间就那么溃不成军,他的后背逐渐发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开始逐步入侵他的灵魂,这孤独又隐忍的日夜终于让少年再也坚持不住了,【扑通】一声,这个素日里稳重端方的男孩就那么跪倒在地。
“托尔!”嘉德妮娅不知何时早已走进,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拉开了少年军服下薄薄的衬衣,那手臂上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的一段针眼让这个女人吓得瞬间跌坐在地,紧接着,就是一个清脆又响亮的耳光。
托尔捂着发麻的脸颊,怔怔地抬起头来,那眼神如同风沙散去的寂寥长空,不带一丝遮掩般的空洞。
【啪】
又是一个耳光。
那手指因为承受了太多的力道而微微颤抖,越来越剧烈,终于她忍不住了,一把抱过了那个低声喘息的少年。
“你怎么那么傻!”沙哑的哭声破碎在了这个肃杀的夜晚,“你还那么小、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的年纪、有了难处为什么不告诉我?!”
“姑姑——”托尔终于回神,鼻腔瞬间涌上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酸楚,他想哭,却发现自己的泪腺不受控制般干涸,这些日子他开始渐渐地发觉无法自如地掌控自己的身体,苍白的下颌抵在那个女人温柔又瘦小的肩头,曾几何时他害怕自己的秘密一经发现,留给他的便是那一望无边的修罗地狱,如今他方才弄懂,这个女人不会厌弃他,反倒会死命地拽着他、把他硬生生地从地狱里拽出来——
“好孩子——”嘉德妮娅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你要信我、我——我有办法的!”她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颊,“是我——是我一手提拔你进了自由军、是我硬生生把你推上的这条路!托尔、、、我——我不能再失去你啊!”
灯光一样昏黄,托尔的脸色苍白得画纸一样。
————————
塞尔提早已人去屋空。
趁着自由军中出现大乱,逃跑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嘉德妮娅在塞尔提房中搜出了剩余的毒品,上校眼眸开始渐渐发寒,却命人把东西收好,自己按照原计划进行第二日的行军动员大会。
演讲台下黑色制服的自由军将士森然林立,可这种气氛早就比不上出事那天的朝气蓬勃,埃尔文等人坐在看台一方,台下是成群的记者。
“诸位,”扬声器中略带沙哑的声线不疾不徐、不见疲惫,“想必诸位都看到了——是王政,拿巨人来对付我们。”
“嘉德妮娅上校——无意冒犯!”嗓音尖尖、长着金毛的记者喊了开来,“对于这件事情,我们都知道巨人的出现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壁教那边早已把此事认定成了天降神罚——上校壁神在世的身份也受到了强烈的质疑——不知上校对此有何看法?”
“天降神罚?”她突然一笑,那笑声轻狂又放肆,“若是老天看不下去而降罪,为何不直接下十道天雷把我劈成一盒灰,只放出个巨人来是怎样?!吓唬吓唬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女人么?!”
演兵场上开始寂静无声,人们都在惊诧于这个女人不知从何而起的张扬豪放、仿佛百年来巨人的恐惧不值一提,终于一个红发的女记者开始打破沉默,“上校,您对巨人又了解多少?!如果自由军要面对的除了王政、还有巨人,您有把握赢么?”
利威尔看着那个孤寂而单薄的背影,看着她所面临的千军万马,忽而感觉心尖上就那么被人拿刀一下下刺透,很痛,却连血也流不出来。
“我倒要问你,”她目光如炬,“你有把握嫁个如意郎君么?!你有把握活到八十岁没病没灾么?!你有把握活着走出我自由军总部么?!”
韩吉吓了一跳,往看台上侧了侧身躯,却发现身边的佩特拉早已是满身满脸的汗,连身子也在微微发颤,牙尖嘴利的记者瞬间住了嘴,台下的士兵却开始窃窃私语,托尔正要鸣枪警示,被那女人喝止了。
“巨人的来龙去脉,我这里,无所不知。”她抬起眼眸,眼神深处天静无风,“是王政那群阴谋者——他们为了便于统治,而竖起三道巨壁、将无数无辜的人变成巨人,让他们日夜游荡在旷达的原野,就像是地狱长着三个脑袋的猛犬看守——数百年来他们焚烧书籍、攥改历史,为的就是让这些臣民乖乖听话,在这巨壁之内,牲畜般地效忠!”
埃尔文的手心开始发麻,这种说法跟嘉德妮娅讲给他的真正的故事不同——但这种表述无疑是最能激起自由军残存的怒火,嘉德妮娅环顾了一圈沉默得可怕的四周,终于有来自士兵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嘉德妮娅上校!照这么说,王政还是会放出巨人来对付我们——我们、我们不想死于巨人之口!”
“我们不想被巨人吃掉!”
这种思潮开始逐步蔓延全军,嘉德妮娅回望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埃尔文,忽然又一退身子,深深地对着台下一鞠躬。
众人终于又静了下来。
“没有人想被巨人吃掉,”她开口,“我也不想,所以我会拿我所知晓的一切去争——是的,我现在已经不想说什么壁神保佑、什么马文将军在王都暗中指挥之类的屁话,我嘉德妮娅是这个时代最通透的政治家、先进的武器制造者、最清醒的军事家——我会拼尽我的全力,造出长|枪大炮、哪怕是飞行器来对付巨人,来挣扎着让并不想死的我、还有你们都尽力活着杀进王城——我能拿出来就这么多,我都会拿出来、都会让你们看到——若有不信我、贪生怕死的苟活之辈你们趁早交还军服然后滚蛋!连光着屁股没有脑子的巨人都要怕的人,谁能指望他枪林弹雨里为这全天下挣来一份自由与平等?!嘉德妮娅一介女流尚能不问生死顶天立地!我堂堂自由军中能留下来的必是有血性的真儿郎!逃兵与懦夫,本不在考虑之列!”
“所以说,诸位,”她的声音终于变得悠远而深沉,“我需要真正忠勇之人相助,助我整肃王都,再去肃清壁外,还万民一个自由之野,若有不能相随者,请离开。”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动。
演兵场很静,静得连叶子落到地面上的声音都一清二楚,那女人墨绿色的眼神依旧温润又坚韧,米凯有一种错觉,仿佛今日,他才真正认识了她,埃尔文早已在这一派庄严肃穆中起身,向着那女人纤弱的身躯,重重地一敬礼。
“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宣布,全团即日起誓死效忠嘉德妮娅上校——愿听上校调遣!”
毫无演习、毫无预备的宣誓,恍然间韩吉早已泪流满面,利威尔随着军团一众起身,敬礼,右拳位置的心跳声沉重如钟,在这没有任何交响乐却足够燃动的氛围里,嘉德妮娅慷慨回礼,紧接着,全军团上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喊声——
“誓死效忠上校!”
“誓死效忠嘉德妮娅上校!”
有的人双腿都在打颤、有的人泪流满面,可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呐喊、在敬礼,有风拂过天使城一望无际的翠绿原野,拂过那巍峨耸立的高山,温驯的白鸽落在墙壁女神巨大的雕塑上,老旧的古堡上开满了火红而热烈的蔷薇。
848年夏,自先头部队离去后的一周,突遭变故的自由军迅速整肃后正式离开家天使城进军希娜之壁,直逼王都,一个月后,接到调令的调查兵团总部人马在希娜之壁以内与自由军顺利会师,王城内宪兵团总部以不足五百人的兵力做着最后的抵抗。
猎物,已经围剿至最后,凶险,却才刚刚开始。
——tbc。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回来第一次更新,诸位过年好吖。
☆、新生-第12章
brandchapter12「蓝关劫」
等到汤姆的衣冠墓前播下的彼岸花种子抽出了鲜嫩的新芽,自由军已经在希娜之壁境内完成了与调查兵团主力的顺利会师,原先的汤姆分队正式一分为二,由米凯、韩吉分别负责统领,分队成员依旧不忘替汤姆报仇的坚定决心,所有人黑色的行军装上,都是一抹亮眼的白色十字徽,这是也是嘉德妮娅的命令——她不会忘记死去的部从。
驻守希娜之壁的驻扎兵团分队长利柯遵守匹克西斯司令命令,无条件为自由军开城门放行,眼下,只要越过蓝关这最后一道关隘,就能直攻王城。
蓝关,顾名思义,这是一道重要的通向王都的关口,蓝关名字的由来很是显而易见——这里城镇的建筑风格无一不是白色的墙壁、天蓝色屋顶,让人想起地中海沿岸的那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碧海蓝天,嘉德妮娅的暂时据点在一片水蓝色屋顶的古堡群,这里曾经是蓝关镇的市政厅,然而上校此时的心情却不能为这一片美景触动分毫——她时常一个人站在城堡露台上,静静地望向并不遥远处的王都。
利威尔似乎是没有察觉这个女人情绪上的微妙变动。
托尔的戒毒方针在这几分艰苦的行军旅途里几乎无法实施,只能试探着慢慢减少药品用量以最大程度上减少对其身体的伤害,而嘉德妮娅和托尔之间则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这个秘密不在于托尔时常出现的戒断反应,而是那日足够撼动她自己灵魂的秘密。
“姑姑,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利威尔他、他和塞尔提分明有染!我曾经亲耳听到——听到塞尔提劝他把你丢进水里去方才能换什么人回来!他们私会过不只一次啊!”
一次足够让托尔痛得死去活来的戒断反应里,满脸苍白的他突然就这么拉住嘉德妮娅把这个石破天惊的秘密扔到她面前,上校的呼吸声猛然加重,等到托尔把他知道的、猜到的一切全都吐完,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女人灵魂坍塌的全过程——有时候绝望一点点蔓延开来是不带表情的,只能从一个人眼底里看到雪山崩塌后的一片荒凉,托尔慌了,正懊悔自己不该如此轻率地动摇利威尔在姑姑心中的位置,几秒过后嘉德妮娅站起身子,背对着这个苍白的少年。
“说完了?”
“姑姑---”
“说完了就忘了吧。”
她淡然出门,楼上的房间里利威尔正在等着她安排下一步的行军部署,她稳稳上楼,军靴在光洁的大理石楼梯上没有留下分毫痕迹,利威尔就在楼梯尽处等着她,她如同往常一样对着他笑,伸手捏了捏他磨起茧子的手心。
只字未提托尔所告诉她的一切。
大概是人人都有排解自己的一套方法,嘉德妮娅的散心方式便是安心搞发明创作,这次她不再是像在调查兵团时锯锯木头,这个往日里成绩优异的工科女终于把好奇心伸向了炸|弹,于是蓝关的人们看到,848年一个普通的夏夜,几颗灿烂的彩色烟花绽放在没有星星的晚上。
“怎么样?”他和她肩并肩立在塞纳湖湖畔长着大红色彼岸花的柔软草地上,嘉德妮娅偏过头去,月光下是男人如刀削出来的俊美轮廓,眼睛里还是烟花绽放过后的余韵,尽管转瞬即逝。
“还不错。”他少见地赞许,“不过是太仓促了,就那么短短几秒。”
“当然不是这样。”她把右手伸到那个人薄薄的军服口袋里,与衣服里他放松着的手指交叠在了一起,“到时候,等我们打赢了仗,就要搞那么个烟花庆典,我们把几千颗、几万颗烟花放那么一个晚上——想想就觉得好美,利威尔啊,你不知道——在我们那里,多少人的愿望就是跟着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一起去看烟火---”
利威尔没动,静静地听着她难得地开始侃天侃地,开始回忆自己曾经的人生,夜已经慢慢深了,守在身后不远处的卫兵们外衣上有些露湿了,身边的她突然停住了,嘉德妮娅转身,夜色中的她依旧美得朦胧如水,“还有,我们可以造不同形状的烟花,那个形状,心形,你还记不记得?”
她伸出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前划过一个流畅的心形,他的心跳在加速,他有些担心她看到自己烧红的耳朵,他想说没有,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爱情的形状,可不知为何就是难以开口,那被乔伊的身躯锁住的女人却突然抬头,认认真真看进他的眼睛里。
“等到时候,我们给汤姆、还有詹姆斯,还有很多很多人,好好办一场葬礼——然后,然后我就为你放一场9999颗心形烟花的灯火庆典---到那时候你可不准缺席!”这话说完,她突然又像个娇羞的小女孩般低下头咬住了下唇,脸颊上氤氲着一阵突然而来的粉红,利威尔伸在口袋里手紧紧攥住她纤细温润的手指,他听得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放那么多,我怕是受不起,”千言万语终于憋成一句中规中矩的推却,“若是真赢了,到那时你怕是加冕成了一国之主,上校这么铺张,不怕辱了斯文?”
一点点失望在她眼神里划开,随即立马消失不见——她早已习惯了利威尔的拒绝,只是那悄然握紧的双手骗不了任何人、瞒不住一分感情,最终她还是笑了,却松开手,走向了夜色里静谧的湖水。
“你干什么去?”
眼看着她越来越靠近水边,利威尔的声音开始有些紧张,嘉德妮娅停住脚步,一回眸还在笑,“你看——月亮倒映在湖水里了!好漂亮——”
明月在水,佳人在岸。
又是水。
不知为何,亦不知是不是被那个稀奇古怪的女巫搅乱了心思,利威尔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心虚——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经升腾上来偏偏就有些压抑不住,再回神嘉德妮娅已经回到了他面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带着天真感的眼神望向他。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乔伊。
那个背负着家族之罪名,被碾碎在政治的漩涡里的乔伊,那个在他倔强又弱小的年少时,教会他善良、摆渡了他生命的乔伊,那个他心心念念半生,却始终不敢触碰的乔伊,那个始终让他原谅不了自己的大意与疏忽的乔伊。
那是他永远也逃不过的人。
也是嘉德妮娅永远逃不出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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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瑞已经开始神情恍惚了。
有人猜是当时的爆炸和失血伤到了她的大脑,也有人猜是汤姆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这个女人所表现的出的不正常越来越离谱,有时候她出奇地活跃、英勇,有时候却像是丢了魂一般不在状态,最近一次晨会,木桌旁围坐着十几名自由军与调查兵团的高级军官,嘉德妮娅刚刚部署完运河行军的计划,杰瑞突然瞪圆了红红的眼珠,“哈”得一声怪叫。
“杰瑞?你叫什么叫?”
等众人都回头,却发现这个女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疯了真是!”嘉德妮娅终于被耗光了耐心,手里的文件【啪】得一声砸了一地,“杰瑞的近卫呢?!还不把你们长官抬下去——这可是行军会议,容不得她醉成这样来胡闹,去楼下军医部让人开药,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上来找我领罚!”
眼看着上校黑了脸,众人也不便多言,谁都知道杰瑞绝不可能吃醉了酒来开会——可是嘉德妮娅亲自打了这个马虎眼,这边杰瑞却不依,嘴里嘟嘟囔囔着一番丧气话,韩吉坐不住了,赶忙亲自把她推出了门,然而那女人刚一出门却又噌地窜了回来,“上校——昨日傍晚有几个孩子来军团乞讨,我申请把他们安置在城堡地下室——那里刚好还有房间!”
“你随意!”嘉德妮娅这次真的发火了,“你安置在自己床上我也管不着!以后少来晨会撒酒疯!你这分队长的位子不想坐的话,有的是人来争!”
“上校、、、您消消气!”利威尔眼看着事情要崩,便给了佩特拉一个眼神,佩特拉这才敢上前安抚,嘉德妮娅接过佩特拉递上来的茶杯,这才把眼神又挪回到了会议桌上,亚历山大把那几页弄乱的文件重新亲自收拾整齐,“上校,要不继续?杰瑞那边,会后我会负责交代清楚。”
埃尔文还是没说话,只是偏着脸去观察那女人的反应,嘉德妮娅终于忍住了愠怒,开始有条不紊地部署行军,这次,自由军计划以运河水路直接向王都进军,蓝关镇作为战略要地在被攻陷时自由军缴获了几十条大型楼船,尽管之前作为客船,但是稍加改装之后还是能作为运送士兵的战船,米凯咬了咬指尖,对这女人缜密的行军策简直是心服口服——那个当年在兵团跟他吵架锯木头的女人,竟然还是一个少见的军事天才。
阳光开始有些暖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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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噩梦。
如果你问沙威警长什么是噩梦,他定会回答这就是噩梦——这个出色的伪装者自从天使城一路跟踪自由军,直到蓝关、却不巧在大街上碰见了亲自出来买鸽食的亚历山大。
于是他再次被扭送到了嘉德妮娅面前。
上次被抓住时这个女人才刚刚起兵不久,如今这个女人的自由军已经联合调查兵团浩浩荡荡地杀往王都,沙威却在粗布衣服下再也找不回当年那个法律系高材生意气风发的样子,倒像是个正儿八经的行路人。
然而这次他却出奇地平静。
“好久不见,跟屁虫先生。”嘉德妮娅戏谑地一挑眉,“我说,沙威先生,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有些物是人非——我是说新法也是法律,既然你是法律的仆人,那你想好该效忠谁了吧?”
“呵呵,上校还真是春风得意,”他的眼神依旧炯炯,却少了一份锐气,“时间会证明一切,这片土地上到最后只能有一份法律存活下来——到时候谁赢了,我就效忠谁。”
“嘁,就怕你没那么多条狗命活到【那时候】,沙威警长,”利威尔悄无声息地在背后给了他一脚,那个男人狼狈地倒地,鼻梁磕在了地板上,很快,利威尔的鞋底碾上了他的面颊,“当年你是怎么要把休谟一族置于死地、怎么对外界封锁消息你都不记得了么?”他的脚在越来越加力,“或者是说,你的身上背了多少无辜的人命,你还能数得清楚么?你口口声声法律的仆人,可你害得多少本不该死的人丢了他们的人生,不记得了么?!”
沙威没有回话。
“利威尔,够了。”
嘉德妮娅一抬手,亚历山大赶紧把那个情绪有些失常的小个子拉开,沙威的嘴角和鼻孔都流着鲜血,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难得的云淡风轻,上校对他这一番反应有些惊讶,不久,她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眼中,像是有些疑惑。”嘉德妮娅令托尔亲自解开沙威身上的绳子。
“并不算是太大的疑惑,”沙威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着脸颊上的鲜血,“不过如今既然见了上校,倒不如问出来。”
“问吧。”嘉德妮娅伸手捏了捏利威尔的掌心。
“我们王国的法律无一不是墙壁女神的杰作——那么我想知道上校的新法,是从哪里诞生的?”
一丝淡淡的笑在嘉德妮娅的唇角化开。
她起身,伸手理了理耳畔的长发,“这新法自然诞生于我的笔下,黑色墨水接触纸面的地方,当然——我明白沙威先生的疑惑是什么,既然你坚信法律是壁神的杰作,那么我的新法,自然是壁神新赐给人间的礼物——壁神是仁慈的,她们不忍心看到自己无辜的子民在旧法之下受到牵连、受苦受难,所以派我来为人间传扬新法——这个解释,你能懂么?”
沙威没有回答。
嘉德妮娅收回了笑容,“我的家乡有句老话,【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沙威警长,万物都不是一成不变,都有那么个新旧更替、迎来送往,法诞生于人间,又终将服务于人间,人间会进步,法就会进步,我劝先生不要执念过深,否则,伤人伤己。”
沉默,又是长达几十秒的长长的沉默,终于,沙威被苦旅摧残的面孔上开始泛起一丝异样的感慨般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你绝不可能是乔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她终于又笑了。
不疾不徐,也不去管这屋子里所有人的惊诧,嘉德妮娅转身,“托尔,送客吧。”
利威尔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他想开口,却被那女人伸直了一根手指挡在嘴唇处,她还在笑,这次笑得有些狡黠,“再等等,我的兵长,沙威先生的时候,还未到。”
冷不防,窗外的黄鹂鸟一声歌唱。
————————————
清晨,洗浴室里的嘉德妮娅在面对那从花洒中洋洋洒洒倾泻而下的水时,又开始陷入了沉思。
长久以来,她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何而来,于她的小处来说是死亡之后的重生,于这个世界呢?她是被召唤而来为生民立命,为这个岛上的人求得一份太平?
私底下她一直命人去各地搜寻塞尔提的踪迹,那个丫头绝对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甚至,甚至了解自己穿越而来的前因后果,她不想去思考利威尔为什么会在半夜跟她私会,从来都不想。
可是当她看到水,却不免会思考、会想起那个叩问了自己几千遍几万遍的问题。
如果可以、你愿意赌那么一把,你愿意回去么?
花洒里的水温热,洋洋洒洒地沐浴着她每一寸肌肤,流淌过这幅身躯的旧日伤痕,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在海水中窒息的那一秒、想象着那边的红尘人世、想象着自己本该拥有的生活,自己父母、自己的人生,一切的一切,恍若梦幻。
到了中午,上校应约去了埃尔文提早订下的餐厅,茶桌对面的他金发依旧一丝不苟,嘉德妮娅低头看了看面前淋着黑椒汁的牛排肉,感觉有些没胃口。
“谢谢款待。”
“客气了,”他淡漠地饮了一口红酒,“汤姆的突然间巨人化的问题,上校思考出头绪了没?”
“还没有,”她拢了拢松散的发丝,“哪怕是直觉上跟塞尔提有关系,可是现在她人突然间蒸发了,也没办法对质——关于九大巨人的所有讯息,艾尔迪亚人和马莱的历史,我已经尽数告诉了你,现如今对于这种情报我们几乎掌握得一样多,不过有一点是真的——我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原本的事情走向,甚至会影响结局,就比如说汤姆的突然巨人化,这在原本的故事里,是绝对没有的。”
埃尔文沉思了片刻,“这些天里我所考虑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有关艾伦|耶格尔,现如今已经是848年,我在考虑用不用近日就派人将他接到调查兵团。”
“现在?”嘉德妮娅有些惊诧地抬头,“现在局势未定,况且对艾伦来说也有些过早了——埃尔文,我承诺,如果到了849年年中局势还没安稳下来,那我便歇兵,助你先拔除女型巨人、铠之巨人和超大型巨人这三个大麻烦,说真的,现在就有动作真的有些太早了,事情偏差越大,我对事情流程、对时间线的把控就越弱,到头来整个世界都向我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这对我们是没有半分好处的。”
埃尔文浓眉紧皱,以他超人的理解能力足够弄懂嘉德妮娅所表达的所有意思,可是团长内心自是有自己的顾虑——他虽说是效忠了自由军,可归根结底他是调差兵团的团长、是为了自由而生,他信得过嘉德妮娅,可他就是早日想去探寻巨人未知的秘密,就是想。
“好,”他放下酒杯,“全听上校的——我信你。”
“---”嘉德妮娅神情却有些黯然了,“我只能说——我尽力吧,埃尔文,如果有天我不在了、我是说,如果我很不幸地为了民主和自由而殒身导致我没办法参与到以后的壁外战役,那么能不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便好。”
“好好活下去。”
埃尔文的眼神中透着不解。
“我是说——你既然已经问过我自己原初的命运如何,那我便求你,不要再把自己一步步逼上先前的老路、不是说重新走一遍,而是要更小心、更顽强地活着,不管身上背负了多少部下的生命,也要堂堂正正地活着,去往壁外,看看地图上尚未标示的地方有些什么,去亲眼看看你所追寻的自由与尊严,你是调查兵团的精神领袖,永远都是。”
“我会的。”他突然间一声轻笑,“能令上校如此挂怀的,是我的命,还是利威尔的命?”
“你自己自然清楚,”她终究也笑了,“利威尔从来都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的自由军——他是力量的奴隶,是你手中指向巨人的刀,你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你的灵魂就是他的灵魂——埃尔文,说真话,你还真是让我嫉妒得有些牙痒痒,总之只要你好好活着,他才能好好活着,你就成全了我这种私心吧。”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里,两个人都能听到墙壁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埃尔文向来是个善于观察的人,这次他在嘉德妮娅的眼睛里却什么也没看到——没看到什么所谓爱情的火焰,什么浓浓的期待,只看到一片如同大雪过后的白茫茫的雪原,无波无澜。
“抱歉了。”他终于吐出这么一句回话,“上校都是那么罔顾生死,你当我埃尔文有多在乎这条命?至于利威尔——你我都明白,你若一去,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上便真是没有了牵绊,我就算此刻赌咒发誓,也不过是个马虎眼,既然如此,上校还想让我说什么?”
那女人眼神里始终是化不开的冰山雪原。
“失礼了,”她有些自嘲地垂下眼眸,“我能变成这幅模样,算作是自己也没料到。”
“我懂,”埃尔文的声线突然间有些柔和,“人人都说嘉德妮娅是百年难遇的女中豪杰,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上校向来不愿让部下甚至让敌人无辜送命,然而经过天使城一场意外,谁都能看出来你真的变了——你变得更加小心,你定是懂了只有对敌人毫不留情才能尽量保住自己的部下兄弟,嘉德妮娅小姐,恕我看来这对你来说真的是件好事,能在沙场上拼出功名来的从来都是真正的铁血军人,而不是某种悲天悯人的角色。”
“呵,埃尔文,你这话,还是真是说到我心尖上去了,”嘉德妮娅戏谑地扯了扯嘴唇,“想要战胜恶魔,唯有将自己变做恶魔,可我感觉——自己是被一步步逼成了恶魔。”
“差不多吧,”他突然笑了,“所以说若有天我们这两个浑身血污的阴谋家在地狱重逢,你可别怨我抛下利威尔走得太急。”
“---”
这个gay里gay气的黑莲花。
————————
全团上下热火朝天的战船改建工作马上就要接近尾声,杰瑞此刻却一病不起,嘉德妮娅正在寻思她会不会再次称病阻碍行军,却接到了亚历山大分队的紧急入侵情报。
又有刺客?
转眼间亚历山大已经带人跑上了嘉德妮娅的办公室,昔日风度翩翩的军官此刻面色凝重,身边的侍从手里抱着个不大不小的黑盒子。
“上校,凯尼来了。”
“凯尼?!”嘉德妮娅惊得几乎一跃而起,“在哪里?!那个老怪物又来做什么?!赶快去给我围剿啊——”
“让他跑了,”亚历山大终于又补上了关键信息,“他这次来恐怕不是为了行刺,反而把东西甩到我面前之后连句话也没留便走了,只是冷笑。”
“打开看看!”
“是!”
刚刚得到命令的托尔要亲自去开箱,却被利威尔拉住了,只见他熟练地敲敲盒子,又放到耳朵旁听了听动静,这才放托尔过去,“不是□□,但也要仔细手上。”
嘉德妮娅仿佛此刻才想起,凯尼和利威尔如今虽处在两个敌对阵营,但是还有那一层扯不断的舅舅外甥的关系,她正思忖着要不要利威尔暂时回避,却发现从箱子里掉出一张纸页来。
托尔及时呈上,上校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感念亚历山大少爷思母情深,特令人送其母前来团聚。劳烦上校转告少爷,若再执迷不悟,不日后愿送苏特全族与其团聚。】
所有人都能看到嘉德妮娅的手指在很大幅度地发颤,终于,那个女人抬起强作镇定的眼眸,“亚历山大,你先退下。”
“---”
等到亚历山大刚刚退出门去,利威尔一把掀开盒子,那个干干净净的人头就那么安安稳稳地放在被天鹅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里。
他感觉自己的后脊背在一阵阵发麻,他多少次随着埃尔文征战壁外,见惯了各种惨烈的生离死别,可是这次他还是被撼动了——这是人性最阴暗处的投影,有时候人心远远比壁外的巨人可怕上百倍。
办公室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
“怎么办?”他回身,那个女人的眼神有些发直,她有些颤颤巍巍地起身,“能---能怎么办?!这事情、这事情决不能瞒住他,要不然放到后面就是一个□□、、、托尔,快——快去再把他叫回来!”
“你别勉强!”利威尔抬手扶住了她,“这事情太冲了,你先回避,我来面对他——”
“不!”她一瞬间回神,“还是我来——这一劫、、、看来是---逃不过了!”
空气里漂浮着一团看不见的阴霾,托尔感觉自己的浑身都在发冷,盒子里的人头却表情安详,仿佛下一秒,真的就会醒来——
————————
嘉德妮娅的睡眠更加恶化了。
这几日她几乎一闭上眼睛,就是那颗诡异又安详的苏特夫人的人头、那人头在她梦境中变幻莫测,不一会儿却突然睁开通红的双目,一遍遍质问她——
【为什么要拐走我的儿子?】
“啊!------”
再次从梦中尖叫着惊醒,正在值夜班的托尔赶忙冲进了门,眼看着嘉德妮娅满头大汗地僵硬着坐直着身子,不知对着何方,眼神空洞地说着对不起。
“姑姑,”托尔有些不知所措地递上一杯温水,“姑姑,苏特太太的死不是您的错---”
“我知道啊——”她突然间长长一声叹息,仿佛这一瞬间的天地对她来说早已黯然无色,“托尔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没用——先是汤姆、再是亚历山大---连我自己的手下我都护不住啊!先前我还那么圣母心肠地考虑敌人的生死,现在看,我呸,他们可不考虑我们啊!”
这一时间几乎道尽她作为一个并不杀伐决绝的人起兵的所有心酸,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几个人处在自己合适的位置上,向她这样的女人,原本就适合在这个时代里种种菜、养养花,找个合适的人生儿育女,岁月静好,可谁又能知道扛起枪的人非要是她、在刀光剑影里讨生活的非要是她——
半晌,她的呼吸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夜里很静,女人却睡意全无。
“托尔?”她突然间抬起脸来,“孩子,我真的太久没跟你这样谈过什么了,我是说、、、等我们杀进了王都,我会亲自为你的父母整修墓地,而你——你也要好好吃药,配合着治疗,你还年轻,年轻就可以从头开始。”
“嗯,”少年不知如何来接话,只好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这场对话几乎无法进行下去,托尔早就不是那个一脸天真的孩子,他无数次想着自己大仇得报的那种快意,为了这种事情他几乎放下了一切——他可以不去关心到底什么是自由和民主、也不去关心自己的身体究竟被摧残到了何种地步,或者是说,此刻的他还配想这些问题么?
而嘉德妮娅想去劝他慢慢放下仇恨,可是她也明白,这些话说得出口么?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被摧毁的就是一个人一生,她懂,可是她还是想让他尽量过好——
只可惜再也无法回头。
托尔转身出门时,却突然停住了。
“上校,”他的语气突然间变得严肃,“您一定要、一定要当心利威尔,我虽不知道塞尔提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她当初拿毒品不过是想要挟我把您推到水中去——我不会,可是我不敢保证利威尔也会对这种说法置若罔闻、毕竟,乔伊在他心里---”
话还没说完,玻璃杯被狠狠砸碎在了地板上。
“滚出去。”
她冷冷地抬起眼睛,“以后这种话,再多嘴便是军罚处置!听到没有?!还站着干什么?!滚!”
夜空很静,偶尔划过一两颗迷路的星星。
————————————
利威尔在开门的时候睡衣外面只披了一层薄外套,上衣的扣子没扣几个,露出了结实好看的肌肉线条,嘉德妮娅的目光下意识地往那好看精致的锁骨处滑了一眼。
“大半夜的睡不着来偷窥我?”
“够了,我不想跟你贫嘴,”她紧了紧外套,理直气壮地钻进了屋子里,“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你又不是没看到,如今你的顶头上司在神经衰弱的边缘试探,所以,你的半张床被我征用了,这是命令。”
搁在往常,利威尔定是要板着脸打消她的什么念头,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在亲眼目睹了亚历山大是怎样的反应之后他是实实在在有些放不下她——压在她肩膀上的担子,已经太重了,他无数次想帮她,可是根本无法迈出脚步去——他不是她,他写不出新法、读不懂她身后的那个世界,如果于今的半点儿柔情都不肯给她,那他会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东西。
尽管他躺下的姿势还是有些别扭,背对着那个呼吸均匀的上校,利威尔怀疑自己再向外一寸就要滚下床去了。
然而嘉德妮娅的偏头痛神奇地缓解了不少。
黑暗中谁也没开口,上校转过身来,那个士官长的整张床铺上都是好闻的皂角香,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利威尔?”
“干什么,还不快睡。”
又是那股冷调子声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命令新兵滚去睡觉,嘉德妮娅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遵命,利威尔兵长。”
“---”
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愧怍,利威尔终于沉不住气又开了口。
“亚历山大的事情,你真的打算放行?”
“---”她感觉那阵头痛就那么蔓延了上来。
“落子无悔,再说了,我信他,”她凑得近了些,“忠孝难两全,若我是他,我必然没有那么大的格局把全族留在王都来追随自由军、、、怎么说呢,亚历山大能做出今天的抉择已经让我五体投地,说真的,我做不到。”
“谁管你能不能做得到,”他有些对这时局恨铁不成钢,“自从他向你请令出师,又只带了五百人前去报仇——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我从不担心他会叛变,但我觉得他会死,像这种人平时再怎么有气度,再怎么端方君子,不过是因为没有灾难落到他头上——等出了事情,他根本就承受不住!”
“这可是涉及生养自己的父母的事情啊——谁能承受得住!”她似乎有些激动了,黑暗里的身躯在微微发颤,“利威尔,实话告诉你,如果有人告诉我一条回去的路,那我会毫不犹豫地、会立马回去,因为那个世界里有生我养我的父母啊——至于亚历山大的事情,别再往他身上强加什么了,他真的已经让我深感钦佩了,作为上校我没能护住自己的部下,利威尔,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到了利威尔的心尖上最敏感的位置。
他没回话,两个人开始陷入了长长的沉默,长到嘉德妮娅以为那人已经入睡了。
“如果你哪天真的能选择回去的话,”冰凉又压抑的声线自黑暗里响起,“你真的---你真的会立马就走,不带任何思考?”
“---”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突突地痛。
所以利威尔,在塞尔提跟你讲,要把我推进水里去、换回乔伊的时候,你真的犹豫了么?
而如今,你问我这个,又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告诉我什么,然后让我心甘情愿地自己选择离开?还是在向我表达你对嘉德妮娅的留恋与不舍?
她没回话,只是从背后,静悄悄地抱紧了他。
利威尔,你可知道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成为我永远的港湾,拜托你不要背叛我,可以吗?
可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不,”他听到她在自己耳畔低声呢喃,“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至少、我至少会来跟你告别——陪你去看那个心形烟花庆典、陪你去壁外骑马、陪你去王都的大剧院看舞台剧、、、然后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院子,我会弹琴、做饭、打扫屋子,而你只负责跟我滚床单——抱歉我的话有些通俗,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个世界的万般风云对我来说只是虚妄,我唯独放不下你。”
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有几个男人能逃得过这份致命的温柔。
利威尔虽说是注定了平生无家无子,可他内心又怎样能不被这份沾染着烟火气息的希冀所触动,这冰凉孤独的修罗之路上,他注定一生都是力量的奴隶,可偏偏就那么一个女人,绽放在了他的心尖上,偏偏她努力地伸出手来,期待着给他一个家。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有种自己快要融化了的错觉。
他闭上眼睛,那个曾经画框里的女人,那个据说是嘉德妮娅真实的样子奇迹般地活跃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甚至感觉身后的皮囊跟乔伊再也没有什么关系——直到那有温度的亲吻落在了他的脖颈上,他才终于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回到那一方理智里。
“手拿开。”嘴上这么说,却终究没舍得乱动。
那手臂却抱得更紧了。
“我不,”她的声线带着云朵般的旖旎,却是在央求,“我只抱抱、、、什么也不做都不行么?”
“---”
利威尔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再拒绝她,只好任她带着一丝凉意的手指在自己流畅的肌肉线条上暧昧地游走,他闭上眼睛,此刻终于体会到了如坐针毡是何种感觉,他在地下街当过那么多年的混混无时无刻不算个流氓,可他发誓,他绝没今天这么憋屈过。
身后的人,却突然间唱起了歌。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
愿谁记得谁,最好的年岁——”(《牵丝戏》)
那韵律悠扬的清婉歌声,在这黑暗中似彩蝶般翩翩起舞,化为一股清泉,流淌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的身体骤然放松,随着她手臂的力度缓缓转身,就这黑暗中穿过窗帘的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她睫毛上挂着的晶莹泪水。
他心中滔天的洪水,骤然决了堤。
————————
第二天嘉德妮娅为亚历山大亲自斟酒送行的时候,利威尔还没起床,日上三竿,他几乎是被照进窗子的阳光活活晒醒,或许是太久太久没有如此发泄、放纵过自己,昨夜里那场昏天黑地耗去了他太多精力,他不知道嘉德妮娅是如何拖着酸软的身躯起来继续一天的工作,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床铺上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的发香。
一丝长长的黑发出现在他面前,根部,却还是亮眼的棕红色。
乔伊---
一瞬间他几乎想把自己撕碎,想把自己扔进地狱里去,他不小心低下头,看到自己锁骨周围那一圈暧昧的红色痕迹,突然觉得自己愈发地肮脏——三两步之内他冲进了浴室,花洒下的凉水淋得他浑身发颤,趁着清醒,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滚了床单又怎样。
他还是放不下乔伊。
只是戳破这一层后的嘉德妮娅该有多难走,他该如何继续面对她,她似乎,还没有过思考。
————————
接近正午,嘉德妮娅正在亲自带人阅兵,顺便检阅刚刚完工的战船,离她最近的韩吉瞅见了那女人脖子上几片亮眼的草莓斑,在心里悄然目瞪口呆。
又转头去看利威尔,还是那么个无波无澜的性冷淡死鱼眼。
难道是跟亚历山大?她心里正在八卦着,冷不防身后的杰瑞突然间停住了脚步,一声怒吼。
“喂!婊|子,你看够了么?!”
嘉德妮娅心中一惊,转身,杰瑞的双眼充着血,胸腔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幅度快速起伏着,托尔正要下令,被她抬手制止了。
军队哗然,所有人都在瞧着这场惊天动地的戏码,利威尔的手滑到了腰间的武器处,杰瑞那个女人却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杰瑞,你疯了?”韩吉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疯了?呵呵,疯得是这个女人——”她的声线如同一只垂死的驯鹿,“汤姆死了、亚历山大就要被诛灭全族、这全是因为你、全是因为这个婊|子独断专行罔顾自己的部下生死——还有你们调查兵团,你们这些一个个不要命的混蛋、老娘真是受够你们了——嘉德妮娅、你早该下地狱了!”
“保护上校!”没等着托尔以及一干近卫上前把嘉德妮娅挡了个结结实实,利威尔的动作已经快到超乎想象,一脚飞踢过后杰瑞手中的短刀硬生生地飞出了五六米开外掉进了有些哗然的士兵队伍里,三秒钟之内,那个女人被就地制服。
“别伤她性命,先给我关押!”
“是!”
利威尔的目光划过那个女人几分萧索的面庞,他似乎看到不断有星星熄灭,坠落到干涸的平野上。
————————
审讯室内,杰瑞已经被剥去了军服,手脚上都是镣铐,坐在长桌对面的椅子上,而此刻的她却出奇地安静,就像是刚刚燃放过烟花的天空,清白无烟,无波无澜。
比起来她刚才竭斯底里的样子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嘉德妮娅支开了所有人,关紧了审讯室的门。
“姐们啊,”她有些怆然地坐到那个女人对面,“戏演够了么?”
“不明白上校在说什么。”她苍白虚弱的样子仿佛摆出了一种誓死如归的慷慨,“我在阅兵仪式上公然行刺,早就构成死罪了吧?上校也不必可怜我,我就只是这么一个恩将仇报的畜生,屁都不算,一文不值。”
“---”
“你这是何必呢?”嘉德妮娅的指尖渐渐有些发凉,“杰瑞,若是没有天使城那么一回事,我倒还是信你会背叛,可如今、怎么说呢,你在想什么,我几乎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得这样快。”
“请上校赐我一死,让我死个痛快——你堂堂自由军领袖还要扯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快下令?!”
“你够了!”她突然间失控,“杰瑞,你这条命,是我亲手从地狱里拽回来的,事到如今,你连句实话都不肯告诉我么?!你就那么信不过我么?!我告诉你——埃尔文早就把你的事情告诉了我、你和奈尔之间不仅有奸情,还留下了一个私生子,现在就在王都,还没满四周岁!”
杰瑞一瞬间呆住了。
嘉德妮娅长叹了一声。
“姐们,你为了孩子,这份心境,我懂啊——也算我愚钝,直到今天东窗事发,我才体会到了你的难处,亚历山大当年已经跟家族登报决裂,可还是少不了被宪兵团以全族的生命来要挟——而你呢,你当初来追随我,就是因为有人拿那个孩子来要挟你吧——”
“你别说了上校——”杰瑞骤然崩溃,那苍白如纸的面庞一瞬间眼泪纵横,本就不堪一击的灵魂此刻却溃不成军,“上校,你说的不对,那孩子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这又是何必,你以为,我会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么?”狭窄的审讯室里此刻气氛有些窒息,“自从黄沙谷那一战我就怀疑有人向宪兵团透露了情报,而在天使城,你又迟迟不肯进兵,这恐怕也是王都的意思,不光如此,你联结汤姆一同中伤亚历山大、、、不过此时我不得不说派你来的那个人手段还真是高超,我这自由军差一点就被那人弄成一盘散沙!”她的目光仿佛刺进了杰瑞的灵魂深处,“后来我能感到你还是个善良的人,你明显对我的新法、对我自由军能带来的新世界产生了莫大的热情与向往——自从我救过你之后你终于受不了这种拷问,而现在——亚历山大的母亲已经被宪兵团杀害了,而你也想到唯有一死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对吧?”
杰瑞没有回话,表情如同一只被烈日烤干的鱼。
“说真的,”嘉德妮娅的眼神划过她惨白的面色,“我曾料想过苏特夫人的事情会对你造成莫大的刺激,可还没等我找你——呵,杰瑞,怎么说呢,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我不怪你,我钦佩你。”
“上校——”她终于忍不住了,一瞬间突然嚎啕大哭,那哭声压抑着多日以来的痛苦与无奈,嘉德妮娅面无表情地等着她哭完,没有安慰她半分。
“哭够了么?哭够了我还有事情讲给你听。”
“上校——对不起——”
“呵,你也别跟我说对不起,”她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墙内的实际领袖不是那个老国王,而是雷伊斯家族,如今雷伊斯家族应该只剩下罗德|雷伊斯那最后一个人,这件事情曾一直制约着我的思路,直到巨人化事件才提醒了我——我曾经奇怪,像在自由军这般消息闭锁,是谁给了你那么一针见血的命令控制你每一步行动,从托尔同我讲过的你对塞尔提的反应我才懂了,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在军中暗中向你下命令的人其实是塞尔提,曾有人亲眼目睹过塞尔提半夜经过你的房间并且扔进去了什么东西——起先我愿意相信那是你们私交甚好的表现,今日方才想清楚,原来那个在兵团悄无声息的指挥者竟是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是雷伊斯家族的人,不过那个掌控者巨人之力的家族却在把我推进水里这件事情上费了那么多心思,倒是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这么说——我的怀疑、是真的!”杰瑞渐渐瞪大了眼睛,“我就知道、她的那瓶樱桃酒,原本就是要除掉我、她是觉得我碍事了——”
“不错,”嘉德妮娅有些淡然地垂下眼眸,“然而事情要水落石出,只能等我抓到塞尔提来当面对峙,抱歉姐们,你怕是无缘弄懂那么多了,不过,只有这些对你来说也应该足够了吧。”
“上校!”她再次泣不成声,颤抖着身子止不住地道歉,终于,古堡的大钟开始报时了。
“呵——”嘉德妮娅一声长叹,“杰瑞,这次你决心那么大,纵使我想保,也没有理由、没有办法去保全你了,杰瑞,死亡这条路有时候真的不是逃避,而是放下,是同这个世界最后的抗争——作为我曾经最得力的部下之一,我感谢你最终对我自由军,以及对我嘉德妮娅的忠诚与向往,你拿死亡这条路来保全自己的孩子,我最终还是钦佩你——姐们啊,你我交情一场,我如今已经不能帮到你什么,只能向你保证等我攻进王都,我会还那个无辜的孩子一个尽量优渥幸福的一生,我会杀死那些拿孩子的性命来威胁你的人,等到时候自由之歌响彻这整个国度,我会时常带孩子去你的墓碑前看你。黄泉路上寂寞如雪,杰瑞,保重。”
“上校,”带着沉重镣铐的她,缓缓起身,那一瞬间的神色虔诚而庄严,“攻下王都,任重道远——上校,杰瑞以后再也没机会陪伴您左右,还请您珍重。”
蓦然敬礼之间,两个女人已经做好了这世间最悲壮的约定,杰瑞从没想过她能够求得这份原谅与救赎,对着她曾经背叛过的上校临终托孤,嘉德妮娅缓缓抽出自己短刀,寒光一闪,骤然划过自己的左臂,那瞬间涌出的鲜血让杰瑞的瞳孔一瞬间放大,直到上校一声令下,“来人!”
“上校!”
托尔应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嘉德妮娅扔掉短刀,“传我将令,自由军第二分队队长杰瑞|维奇,公然行刺致上校嘉德妮娅重伤,现以军法治罪,三小时后腰斩于蓝关菜市口,示众七日,以儆效尤!”
“是!”
杰瑞深鞠一躬,随后从从容容地走向大门,眼看着那人离自己渐行渐远,嘉德妮娅却突然回头,“你等等——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托尔不知所云,然而杰瑞的唇边却浮现出一丝风平浪静后的微笑。
“妮可,”她停住了脚步,“妮可维奇。”
又是个女儿。
一别之后,死生辽远。
嘉德妮娅默默地在心里念道,杰瑞,再见。
————————
这天偏偏是风日晴和。
左臂的伤口在包扎后还在隐隐作痛,上校一个人孤身立在阳光正好的露台上,目光所触及之处是远方的飞鸟。
再回头时利威尔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从她的房间里,找了这些信件。”他扬了扬手中的几页纸,“那人曾不断以孩子的性命胁迫她,我想杰瑞她终究没有销毁这些书信,还是期待着等你有一天可以理解她,放孩子一条生路。”
“嗯,”她的内心有些微微发苦,“跟我承认那么多,也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吧、、、杰瑞她是个好姑娘,是个善良的人,她本可以选择继续这么潜伏下去,本可以选择不露半分马脚地害死我,然后去王都和孩子团聚、、、可她最终在民族大义和孩子的性命之间,都没有舍弃,而是牺牲了自己,我---我又失去了一个珍贵的人!”
她的身躯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次次的离别早已弄得她心力交瘁,这接二连三的无奈,她想哭,却已经流不出眼泪——利威尔的眼神里压抑着不可触碰的痛苦,最终他心一横,伸手抱紧了她。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这么笨拙的安慰偏偏触动了她,利威尔伸手抚上了她柔顺温和的长发,“我们一定会赢的,一定会的,等我们杀进王都,等我们亲手为所有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悄然滚落,融进这长长的执念里。
等杰瑞悬尸示众的日子结束后,镇守蓝关的将士依照嘉德妮娅留下的命令,将她安葬了塞纳湖湖畔的大榕树下,墓碑朝向着王都,时节正是盛夏,一到晚上就会有成片的萤火虫来照亮整片草地,仿佛是留给长眠于此的她安魂之灯,没有墓志铭,只有生卒年月,以及那个她真正的名字——杰西维奇。
朴朴素素,如同一个普通的、安静的母亲。
时隔多年以后,已经长大一些的妮可维奇每次经过此地,都要虔诚地在母亲墓碑前,摆放上盛开的鲜嫩山茶花,以及洁白的蜡烛,新生的一代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先烈们的慷慨传奇,只留下那不朽的战歌,为天地间所传诵——孩子不知道母亲曾经是宪兵团安插的人,她只知道自己是英雄的后代,她为此自豪,她会得到一个幸福的人生。
848年盛夏,自由军在处决军犯杰瑞维奇后不久,开始了又一次整编,原先的分队经合并之后组成两支队伍——由韩吉和米凯分别率领,另外分出500人补充嘉德妮娅的嫡系部队,7月,自由军正式由运河水路进军王都,这并不长的征途,或许会成为决定成败的最后一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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