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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八


随着天气逐渐转寒,喀拉哈尔又来到了一年中草木凋逝,冷风肃杀的时节。李沁喜盘腿坐在铺了厚厚的雪白皮毛的小榻上,手里握着暖炉,旁边的架子上燃着一炉炭,炉子上架着一个精致的铜壶,里面正烧着水,声音闷闷的。

        塔塔兴奋地盯着火红的炭火,欣喜道:“自从茶税降了后,城里喝茶的人多了许多,管它是贵是贱,各种各样的茶叶都有人喝。”

        她的大眼睛里闪着光,“从前我们的茶叶都是王上赏赐的,我们只敢放几颗,泡着尝不出味道来,现在茶叶多了,品种有了比较,量也舍得放,我新鲜得很,一连试出了好几个茶叶秘方呢!有煮奶茶的,炖肉的,熬汤的,还有香包里的。”

        李沁喜笑:“难怪你一来就盯着我这壶水!真让你碰着了,我这儿的龙井可是最好的,有市无价,外面买不到。”

        二人说完便笑了一阵,塔塔又说了好些城里的新鲜事,说着说着,她忽然感慨丛生。“殿下,”塔塔看着她“如果没有殿下的提拔,我们一家不可能过上今天这样的日子;百姓们也是,如果没有殿下,也不会过得这么安宁。”

        “可是,殿下您却……”塔塔为李沁喜感到不值。

        去年初,内战爆发的时候,是王后为王上四处奔走,出谋划策,献计献将,还不辞辛劳地随军亲征,可是王上重利轻义,过河拆桥:战时待王后千好万好,对她言听计从,可大战一过便把她弃如敝履,撇在一边,专宠侧妃。

        就在上月,王室侧妃娜依夫人宣告有孕,这样一来,听说王上待王后更加冷遇了。

        塔塔闻者伤心:“王上怎么这样呢?就算是另有所爱,起码也该尊重自己的妻子,不要使她伤心难堪!至少在我心里,殿下是再好不过的。殿下您知道吗,在宫外,百姓们都说您是明月天女,是天神赐给奚赫的福星!这样的一个人,王上竟然不好好珍惜,我心里真难过。”

        李沁喜默默听她说完,起身去拥抱塔塔。“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但是王上并没有待我不好,我这人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管着,王上和我各有各的世界,我现在很安宁,很自由,我很知足。……苏伊是王上的臣子,多少人眼红他的位置,塔塔,我知道你爱我,不忍见我损伤分毫,但像刚才那样的话,不要再出去说了,以免被人拿捏把柄。”

        塔塔轻轻叹息:“谢殿下关心和教导。”

        “夫人别说这种见外的话,”葵姑出言安抚塔塔,“殿下与亲王和夫人的感情,不是寻常可比的,殿下也是希望您好,才要您注意言行,绝不是不领夫人的情。”

        “我知道,”塔塔点头,“没有比殿下更善良真诚的人了。我只是担心殿下。”她又抱了李沁喜一下,李沁喜拍拍她的后背,“代我问赫苏图好,有很久没见他了。”

        苏伊给赫苏图请了师父,他忙于拜师学艺,最近都不得闲随母入宫。

        李沁喜拉着塔塔的手,“对了,回去的时候你给赫苏图带些香料,都是我配的,做那些点心很好,就说是姑姑特地慰劳他学艺辛苦。”

        塔塔喜悦地点头,又坐了会儿才离开王后殿。自从中央军凯旋,她听苏伊说,李沁喜心情不佳,故只要一得空,她就会来陪李沁喜说话。

        待席娅进来收拾好会客用过的器皿,李沁喜便同葵姑笑说:“原来在外面的人眼里,我竟然是个可怜的弃妇,窝在这王后殿里哪儿也不敢去呢。”

        真相其实恰恰相反,不是赫连不愿见她,而是她疏远赫连。

        一年多以前,她偶然得知了赫连就是制造袭击,害死兰蕴等一干人的幕后凶手,从那以后,她便对他避而不见——只要不是公事,她是一字也不会多说的。

        赫连毕竟心虚,也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冷处理,等待李沁喜自己放下的那天。娜依试图从中调解过几次,都不出意料地毫无收效;还有太后,也多次就王后的回避说过点过,但李沁喜仍然软硬不吃。

        唯独是葵姑的态度有所改变:遇袭那夜的凶险和惨烈仍历历在目,葵姑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去劝说李沁喜跟一个要杀她的人举案齐眉。她现在只希望李沁喜能平平安安地,在奚赫王庭活下来便好。至于那些情情爱爱,“没什么大不了的,您瞧婢子,一把年纪了,活得多康泰自在!”

        她很怕李沁喜在心里憋出病来,所以想方设法金句频出来开解她。然而就李沁喜自己而言,她是早看开了的,或者说在不知不觉间略过了,赫连还想杀她也好不想了也罢,她不在意这些。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没有变,只是在此基础上,决定要同赫连恒定地保持更远的距离:他是不可相信的。

        对包括这件事在内的一切,她已宠辱不惊,并且见招便拆,很是熟练。天冷了她便烤火,不想见谁便装病不见,不想说话就装聋作哑,绝不会呻【吟哭痛。

        她仍有喜怒哀乐,但,情绪的起伏很难再左右她,她几乎不再喜怒形于色。

        就如娜依怀孕一事,当时是在太后殿,当着赫连、娜依的面,由太后向她宣布。

        太后一如既往地痛骂娜依:“贱命一条,你也配生王室的后裔!?你腹中那冤家全都交给王后定夺,不论是去是留,都是王后的赏赐!”

        娜依为母则刚,头一回顶撞太后,跪着恳求王后给予孩子一条生路,甚至连赫连都向她起誓,绝不立娜依的孩子为继承人,希望以此交换她容纳孩子的出生。

        这种谗构自然使李沁喜感到被冒犯,但她已被冒犯多回,心底早掀不起怒涛了。她清晰熟练地按步先扶起娜依,向太后和王上告罪己身的无德无能,再向娜依赐衣赐药,要她安心养胎,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最后事件圆满落幕:娜依在朝露殿专心养胎,赫连料理国事之余专心照顾她,李沁喜则既出钱又出力,负责调度后宫供未出世的王裔享用。

        这套思路自她处理纳娜依为侧妃时就在用,三年了还是常用常新。塔塔为她抱不平她知道,但在她这个位置,眼下并没有更有效的做法。

        那天,等娜依和赫连离开后,太后又把她单独留下,点拨她要她向赫连低头,“君臣夫妻嘛,吵架磕碰是常有的事,沁喜,你是女人,要多包容你的丈夫。我还盼着你们又像以前那样甜得像蜜,再快点给我生个乖孙儿呢!你放心,只有你生下来的孩子,才会是奚赫未来的储君。听母后的,别再闹脾气了,难道你忍心我一把年纪了还天天为你们操心么?”

        这可是大不孝啊,太后就差没把这句话写在脸上。

        也不知是不是太后的安排,总之,就在今晚,赫连终于罕见地邀请李沁喜共进晚餐,李沁喜当然是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以免再被太后逢场作戏。

        赫连没想到李沁喜竟然会答应,原本他只是想试一试,并没抱什么希望。一年多了,李沁喜将他视若无物,二人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点微薄的信任,还没来得及巩固就已崩塌得稀碎。

        他想尝试和她破冰,主要是那天在太后殿,看到她终于主动同自己说话,其后又为娜依和孩子尽心尽力,猜想她心中已逐渐放下那件事,才命人去王后殿传话。

        她的答复叫他喜出望外,他想,时间这么久,应该过去了。

        晚餐设在赫连的元极殿,李沁喜准时前来,她同他简单寒暄了几句,气氛良好。赫连介绍起餐食:“我听说你喜欢喝这种酒,特地给你准备的。”

        “多谢王上。”

        “我帮你倒。满一点可以吗?”赫连记得她酒量不差。

        “嗯。有劳王上。”

        接着是吃肉,吃菜,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赫连喝了酒,感觉一股暖意逐渐流转全身。他一下连饮了三次,才满意地放下酒杯,“呷”地发出一声。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跟你说过的葛吉禄吗?他已经顺利继位,现在是虞部的威利可汗了。”

        约半年前,虞部老汗王,也就是赫连的舅父崩逝,太后问询病倒了三天,李沁喜在她榻前亲侍汤药。这个威利可汗不是个泛泛之辈,老汗王病重时他正在攻打邻边的安寒部,后来正是携着这次战功登上汗位。安寒一被虞部吞并,奚赫和显朝的地缘环境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虞部直接接壤显朝,对奚赫隐隐形成了半包围势。

        “他继位后,虞部现在也有亲显的意向,威利可汗也求得了一位显朝公主,他还邀我和你,半月后到鹄摩河边一叙,我答应了。”

        李沁喜听见“显朝公主”四个字,心头不由地颤了下,急忙询问:“王上可知是哪位公主?”

        八妹永华今年才十一二岁,如何能嫁?

        赫连酒气上浮,语带一丝得意地回答:“不是嫡公主,她封号叫嘉淑,听说原来是个郡主。”

        郡主……嘉淑?李沁喜脑海中立刻想到另一个相似的名字,难道是她?

        “我想你们应该认识,”赫连用小刀割下羊腿上一块外焦里嫩的肉,犹豫了下,放进李沁喜的食皿,“这次会面,就是嘉淑可敦提出的。”

        李沁喜目光触及食皿,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刹那又恢复平静,起箸食之,咽下后方淡淡开口:“那就应该是故人没错了。”

        赫连略扬起头,看李沁喜将他给的羊肉吃下,眼底的冷淡逐渐褪去,碧色眼眸里散出些许柔和的光。

        李沁喜注意到他目光的变化,想了想,为他斟了杯酒作为回应。她又用了些羊肉和葡萄,起身道还要早些歇息便回王后殿。

        一同坐在圆桌边,李沁喜看向葵姑,声音有些微醺:“速叫陈冬柏向都护府确认,出降虞部可汗的公主,身份究竟是谁。”

        葵姑听见了她与赫连晚餐时的对话,“公主也认为是……”

        “嗯,只可能是她了。”

        看葵姑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沁喜笑了笑,“不用我说葵姑应该也早就知道,那年去天机殿请命前,我去过长公主府吧?这没什么不敢提的。那天我是去见了英淑郡主,”李沁喜瞪着眼睛,笑意更盛也更为冷淡,“宁王也在场。那是他们的计,而我,也确实是中了谋算。”

        葵姑不说话,默默听李沁喜诉说,关于她和亲的来龙去脉。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讲起……呵——就从械斗开始吧。薛侯战败后,遣棠哥哥……”她停顿了下,“薛遣棠在宫内受了崇文殿人的欺负,他本打算隐忍过去,但我哥看不过,就为他抱不平,没想到七哥竟然唆使王平歧拔刀偷袭薛遣棠,我哥就拔刀替他挡开了。你也知道,潜龙卫和崇文殿积怨已久,潜龙卫又正在气头上,众人顺势就都拔刀打了起来。结果呢,我哥被罚跪,被关禁闭,佩刀被断刃,还背上恶名,始作俑者却毫发无伤,这公平吗?”

        “薛遣棠被关禁闭,靖平侯府肯定也是一团乱麻,我心里急得很,突然,英淑向我伸出了援手,她说侯府一切正常,叫我别担心,又约我出宫去泰静姑母府上散散心。在那个时候,侯府的消息对我简直是雪中送炭,我那时天真地觉得,虽然我和表姐阵营不同,但终究还是姊妹,所以我去了。”

        “等到了那儿,我才发现七哥也在,不,应该说,他才是在等我的那个人。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找来了尹侯麾下的一个赵参事,给我看了看血书。事情就是这样。”

        “葵姑,你曾跟我说,奚赫王选中我是有原因的,是秦氏和上官氏联手,让使臣指定必须求娶我。呵呵呵……大概是因为我在清江楼阁行的笄礼,受了万民的朝贺,出了一场大大的风头,才让使臣觉得我能做赫连的保命符罢。……葵姑,我受万民朝贺,又为他们献出自己,你说这是不是我注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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