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他的雨，她的城
出发去海边，坐的公交车，游览路线风光好，淡季，游客非常少。
到达目的地他们两个才发现，大冷天的，人家游艇不营业，沙滩上也没什么人，空荡荡。好在天气真的不错，蓝天倒映于碧海，白云浮落于雪浪，海面上从遥远他方汹涌而至的风，携带着湿漉漉的暖意，吹得人皮肤发涩。
江叶站在海边，有点失望：“不能坐游艇了。”
目光四处寻找着，远远的，看到一座白色的灯塔坐落在海上。
“要不我们去看灯塔吧！”她提议。
“好啊。”
通往灯塔有一段悠长的小路，两侧都是海，路面堆着雪，只有零星的脚印。
赵野拉住她冰凉的手：“慢点。”
江叶怕打滑，越走越慌，干脆直接抱住他的胳膊：“赵野，你会滑雪吗？”
“……会是会，不过滑的不多。”
“那你会游泳吗？”
“……嗯。”
他经常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前先斟酌很短的片刻。
江叶其实也有所察觉。
他家里那么有钱，很多对她来说很难有机会尝试的活动，对他而言应该都是常事吧。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我可以教你。”
“还是不了……我连车都不会开，我学东西可慢了。”
“慢又怎么了，随便学学，就当消遣，又不是一定要学成什么样子。”
“我就是自己说说，你还真嫌我学得慢啊！你不应该反驳我，夸我学得一点都不慢吗！”
“啊？”赵野这个钢铁直男真拗不过她这弯儿来，“那……那你，学的一点都不慢，挺快的。”
江叶忍不住想笑。
胡扯八扯着，他们来到了灯塔下，售票员无聊得很，也是难得碰见游客，利落地帮他们办了票。
江叶拿着票抬起头来：“赵野，下雪了，又下雪了。”
赵野也随她抬头，一滴雨却落在他眉间。
“我喜欢下雪，”她以手指接起一片雪花，“好像老天私藏的宝贝，特别好看，对吧？”
赵野露出笑意：“嗯。”
“走吧！”
她先一步走进了灯塔。
赵野看着她的背影，笑意融化成苦涩。
才短短几天，他好像已经没办法存在下去了，他经常会看不到她所看到的这个世界，也慢慢发现，这个世界的人根本记不住他。姚婷说的他早就注意到了，但可惜，没有办法改变。
回头再看一眼售票处，把那售票员看得一愣，问他：“您好，是要买票吗？”
这么快就把他给忘记了……
“赵野！——”
她在前面喊了一声。
赵野对售票员晃了晃手里的票：“买过了。”然后匆匆追上去。
灯塔上，晃眼间，雪竟然下得漫天飘摇，一片一片如鹅毛，绒绒可爱。
江叶站在栏杆旁边，伸手往外探着去接雪花，冰凉的，刺痛她的手心。
赵野跟上来一把拉住她。
“怎么了？”她问。
赵野一时语塞，看向栏杆外那瓢泼大雨，轰轰烈烈，简直像瀑布一样可怕。
“没……没事。”
他给那个超市老板娘发消息问过，为什么他已经来到了这里却无法随自己心意留下。老板娘说，这不是他原因，问题出在江叶身上。
江叶生病了，她的生命在极速地流逝。
而依托着江叶来到这个世界的赵野因此受到影响，本就短暂的旅期充满了不确定性，可能会在某一天突然就消失，离开这座城，回到原本的世界中。
他很难接受：“那按照这个说法，我回去的时候，岂不是说明她？……”
老板娘说：“你猜的没错，那时候她一定很快就要死了，脆弱到无法再与你产生任何关联，也无法再向你求救。”
“她不是之前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我还能把她带走吗？”
“她都要死了，你当然带不走了。何况就算你把她带过去，她也和你一样，只是短暂地过去。你是你，她是她，那个世界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早晚还是会回来。”
“那怎么办？我来之前你也没跟我说这玩意儿还有时效啊！”
老板娘当时发了个表情包给他：“哎呀呀，你又没问嘛，我忘了。”
如果他来或者她去都只是短暂的，那么他们所期待的未来岂不都是空谈？
老板娘说：“别这么消极，至少想救她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别兜圈子，你倒是直说！”
“江叶之前签了一份契约，是她亲生母亲给她的，用她最需要的钱和房子来哄骗她心甘情愿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而正是因为那份契约，她才开始生病。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她是不是有一个原本正在生病的妹妹，随着她的病情加重，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
赵野内心生起一个可怕的想法：“你，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眼下，只要你把那份契约及时毁掉，就可以救她一命。先把她的命给保住，以后再讨论你们谁嫁过去还是谁嫁过来的事儿。”
无暇回应老板娘的打趣，赵野沉浸在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中。
她的生病，竟然是因为她的母亲和妹妹……
那份给她带来过希望的遗嘱，那套房子，那些钱，全都是命运的诅咒，为她带来灾难，引她走入更无望的绝境。
契约就在合同里，赵野早就偷偷地找到了。
可是他并不能毁掉契约，就算他撕碎它，烧掉它，甚至于丢进马桶冲走它……都没办法。它还是会回到原本的位置，就那么好好地躺在合同的最后一页。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知道江叶其实已经放弃挣扎，一心等死。而她的那份清单，实际上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告别计划，也是她对自己的谋杀。
赵野又问老板娘：“契约我毁不掉，还有别的办法救她吗？什么办法都可以，我什么都愿意做！”
“有啊，”老板娘说，“打不过加入这话没听说过吗？你可以像她的妈妈一样，以命换命。”
……
灯塔顶端的露台，江叶仰着头，闭着眼睛，走入飞雪中。身下就是大海，奔涌着无际无穷。雪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大海中，雪对世界很公平，给予所有一切，同样的冰冷。
赵野站在窄小的屋檐下，看着她淋湿在暴雨中，心不安地跳动着，怕自己会消失，更怕她会出事。心跳到无法冷静，终于不顾雨势冲上前去抱住她。
江叶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抚落衣上雪：“赵野，你干嘛呀，抱这么紧。”
赵野紧紧地抱着她，在风雨中相拥。任由大雨倾盆而至，他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像承诺，更像是最后的宣言：“我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雨打湿赵野的身体，从他脸上滑落，他喃喃：“小叶，我很喜欢你。”
江叶在他怀中，仰望着雪色纷飞的天。
“我也是。”
……
当天晚上，雪满长街。
第一次喝酒的江叶只喝了半瓶啤的，就已经脸红头晕，走路直摇晃了。
小脸红红，手里拿着一杯醒酒用的果汁，虽然没什么用，可她很喜欢，爱不释手，不顾瓶身冰凉也要一直抓着。
“赵野，”她声音沙哑，“我不是在做梦吧。”
“怎么了？”
“感觉你的出现，就像梦一样。”
“怎么会，当然不是梦了……”
“骗人……”她伸着手指，在空中瞎比划，最后戳到他脸上，语气委屈极了，“别人都记不住你对不对？在这个世界里，就连你刚写下的名字，也一会儿就不见了。”
赵野沉默无言。
“你会离开我吗？”江叶整个人非常脆弱，生病后的她更如被压垮在地的卑贱者，极易崩溃，眼泪说掉就掉，声音也染上哭腔，“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赵野心情复杂，依旧没有回答。
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不会有未来。
手饮料瓶子“哐啷”掉在地上，崩开刺目的尖锐碎片。江叶不管不顾地，抱着他就开始哭。
“小叶，”赵野有些无奈，任她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身上，“如果……如果你能好好的，你可以多交一些朋友，其实，其实我……我这种人，也挺普通的，可能你认识更多人以后，就没有那么需要我了……”
江叶的哭声突然停止。
她的脸埋在他胸膛，手还紧抓着他衣裳。
赵野轻轻摸摸她的脑袋：“小叶……”
江叶猛地推开他，眼角垂泪，鼻尖通红，表情却淡漠：“我就知道，世界上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就算是另一个我也一样。”
话音凋零在冷风中。她冷漠地转身离开，即便步子不稳，一摇一晃，也固执地往前加快速度。
“小叶！”赵野追上她，一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甩开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江叶皱着眉头，哭得那么凶，声音又那么低沉冷硬，“不想留就滚，我没有求你来！你走啊！”
她说完匆匆忙忙，很着急地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二话不说钻进去，催着司机出发。
司机见怪了男男女女之间奇奇怪怪的事情，懒得多问，一脚油门下去，顷刻间就把她带离了他的身边。
可是往前行了不过一个拐角的距离，江叶又嚷嚷着要停车，明明就是起步价，她却随手扔下两张百元大钞，好像钱这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垃圾一样。
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下去，“砰”的甩上门，走了没两步，“扑通”跪倒在地。
腿下是厚厚的雪，说疼不疼，说冷倒是挺冷的。
她就这么无力地跪坐在那，打开手机，名为告别计划的文档，明明绞尽脑汁地写了那么多要做的事情，大大小小的，足足621条，为了能凑够吉利数，她还胡编了几条凑进去。
可是，竟然这么快就差不多都做完了，跟赵野一起。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是时候让他回去了，拖下去没有意义，她不能那么自私。然而实际上呢，她却还是一次次地拖延，贪婪地想要再多一点。
现在，是个好机会吧。
她刚喝完酒，据说酒精会麻痹人的感知，让人没有那么痛苦。
看着告别计划里的最后两行，打开隐藏的内容。很短——
620：送他回去。
621：结束了。
从包里找出一盒消炎药，一粒一粒地抠出来攒在手心里，她吸了吸冷到要流鼻涕的鼻子，慢慢爬起来，仰头一口把药全都倒进嘴里。
药又苦又多，她差点没吐出来，一阵反胃，就着眼泪往下咽。
“嘎吱嘎吱”踩着积雪，她走在没有路的路上，孤独地走入阴影中。
……
江叶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阳光温暖，气候正好。
她坐在开满鲜花的白色小木屋里，到处都洋溢着明亮。面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摆着一瓶水。
她心情很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腿来回晃悠，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等着人来。
“咔哒”
门开了，赵野拿着纸笔走进来，朝她笑了笑。
她也回以明媚的笑容。
他坐下，开口就是询问：“小叶，你喜不喜欢夏天？”
“喜欢！”
“那，你喜欢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江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披肩发：“长头发，要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她像个小孩似的胡乱比划着。
赵野笑得宠溺，在他的纸上写着什么：“那你喜欢做什么工作呢？”
“工作……”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不想工作，我喜欢画画！”
“嗯，画画也行，”他又写了什么，然后问，“有没有很想收到的礼物？”
“礼物呀，”她摇头晃脑地，心情好极了，“礼物要好吃的，要你做的好吃的！”
“我做的？”赵野有点意外。
“嗯！”
“让孙阿姨给你做好不好？孙阿姨是我们家做饭的保姆，她做饭可好吃了，还会做点心，中式西式都很拿手。”
“好呀！”
“还有其他喜欢的吗？我都可以送给你。”
“其他的？”江叶有点茫然，“我喜欢你……”
赵野一愣，接着笑了：“那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江叶高兴点头：“好呀！”
赵野写了半天终于停笔了，把纸笔都推给她，手指指在角落：“你在这里写上名字好不好？”
纸上的字她大多看不懂，只能看懂旁边有他的名字。
“好！”她答应下，听话地提起笔来“唰唰”地写上“江叶”。
赵野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水瓶，拧开：“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好呀！”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很积极地回应。
接过水来想也不想就喝了一口，喝完擦擦嘴角，仰头望他，目光诚挚：“你不会害我的，我相信你。”
赵野摸摸她的脑袋，眉眼温柔：“乖。”
“你今天怎么会来的？这里没有人欺负我。”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那你看吧！”她眨着眼睛，乖乖让他看。
他的目光深沉又复杂：“小叶，以后不要让别人欺负你了，任何欺负你的人，都要把他们教训回去！不要怕他们，要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好呀！”
“你也不要欺负自己了，好好地爱自己，知道吗？”
“嗯！”
“那，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他站起身，顺便拿走了那瓶被她喝了一口的水，“你在这玩儿一会儿，别玩儿太久，早点回家。”
看他转身，江叶脸上的笑容僵硬几分，想起身去追他，想问他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还会来吗，为什么不能带她一起去。
可是他笑着朝她挥挥手，好像有什么急事儿似的，毫不犹豫地就走了，都没来得及让她做出更多反应。
“咔哒”
那扇把他带来又把他带走的门，关上了。
这应该是江叶难得拥有的美梦吧，到处都是幸福快乐的色调。
可是为什么……
泪从她眼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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