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认字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1。万芊芊记得写这诗的作者当年是为了抒发自己有志难伸的悲愤，而并非简简单单的评论读书无用。
也许对于曾经的万芊芊来说，读书的确没用，有一个好的身体，能挣钱能养家照顾父母，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才会说出这不知从哪听来的话，可气的是万宝还记住了，并且还在一个正经八百的书生面前说出来了。
不解其意！没文化真可怕！
万芊芊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连楚玥起身朝她拱手作揖，这架势让万芊芊一愣，“有劳姑娘关心，在下已经好多了。”
万宝起身：“姐姐，你坐！”
万芊芊顺势就坐在了连楚玥身边，她给了万宝一个眼神：算你个臭小子有良心，还知道给姐姐让座！
万宝只觉姐姐看着他的眼神怪怪的，不是很友善。
连楚玥重新坐下，人有些局促，万芊芊直接开口问道：“还未问，公子为何会倒在雪地里？”
“在下本要去京城岐山书院求学，并参加明年的秋试，不想路上风雪太大，又冷又累就迷了路。幸得姑娘相救，不然……”话语还未落地，连楚玥站起身又欲作礼相谢。
万芊芊赶在他身子即将弯下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用谢了，不足挂齿。”
到底是这古人的礼比较多，还是因为这书呆子比较多礼？
连楚玥看向抓在自己前臂上的手有些不自在，那手不像书中所说的“手若柔荑”，但却骨骼纤细，细长匀称。
他不动神色地将手臂放下，又重新坐下，“等在下身子好些了，就上路，日后定当报答姑娘。”
三句不离一个报答！
万芊芊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公子是哪里人？”
“沛州人氏。”
沛州？不认识！
“家中还有什么人吗？”也不知道这么俊俏的人娶妻了没有。
“家中尚有父母。”
没有妻子？没提看样子是没有了。
“甚好。”
连楚玥看她，疑惑什么甚好？
万芊芊看见放在床尾的箱笼，“公子念过很多书吧。”
连楚玥点点头：“不是很多。”想到万宝那句话，他悄悄看向万芊芊，见对方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又低下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公子是着凉了吗？”
连楚玥还未来得及否认，就感到一双温热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触感陌生，他如惊兔般身体往后一退。男女授受不亲啊！
摸过连楚玥的额头后，万芊芊又摸上自己的额头，“公子在发热，你自己没感觉出来吗？”
“没、没有。”他本没觉得热，现在好像有一些了。
万宝学着姐姐的样子似模似样的也去给连楚玥摸温度：“好像是有一点点热。”
万芊芊轻轻摇了摇头：长得好看又如何，抵不过人呆呀，这样的真能参加秋试吗？
“公子歇着，芊芊去给你抓些药。”
连楚玥本想婉拒，着急开口却又咳了起来，等他平复好时已不见万芊芊人。
万宝小大人似的给他拍背顺气，“大哥哥，你乖乖等着，姐姐很快就回来了。”
如万宝所言，万芊芊的确很快回来了，拿着药又去厨房煎药了。
当万芊芊端着一碗药，两手因为碗烫而不停交替端着的时候，连楚玥如鲠在喉：欠的恩情越来越多了。
他从万芊芊手上拿过药碗放在床头，“姑娘可有烫着？”
万芊芊摇摇头：“一会凉了别忘了喝，芊芊要去帮阿娘干活了。”
连楚玥自小便是个沉闷的人，并非不爱与人打交道，而是不擅长。别家小孩子在一起打闹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在埋头读书，村里虽有不少人赞扬他小小年纪就能学有所成，为夫子夸赞，破格送入县学，但是他知道，也有不少人在背后偷偷说他是书呆子。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书呆子，可如今望着万芊芊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读书读傻了，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与一个女子相处，尤其还是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
万宝拿着本论语在一旁似模似样地看着，他想他总能做些什么事来报答的。
“万宝，等过两天哥哥身体好了，教你识字。”
万宝喜出望外，一脸期许：“太好了！谢谢大哥哥！”
万芊芊在院子里帮着万母修缮废弃的鸡棚，在厨房煎药时，她便和万母商量想买一辆驴车，能方便她以后进镇子做生意，万母自不会阻拦，还提议将鸡棚收拾出来作驴圈。
第二日，万芊芊一早便出门去了镇子，她第一件事，就是在市集挑了一头合眼的驴，绝对不能像李方成那头那么倔。然后又给驴配了辆车。
之后，便是如昨日一般，用自己所有的钱和小八买了米然后去老地方卖米。
不同于昨日的是，今天居然有好些人守在那里等她，都是听说了昨日这里有人卖低价的好米。
是以，半个时辰都没有，她就卖完了。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每一日她都是早晨出门，中午回来，然后就带回很多钱，万母估摸着离放满一桌子不远了。
除了卖米，万芊芊回来后，还会给连楚玥煎药。
今日，当她端着煎好的药，路过卧房时，从开着的窗户看见万宝与连楚玥坐在桌前。
连楚玥一手握笔，一手按着纸张，在纸上写着什么，万宝目不转睛地盯着笔尖游走。
写完，连楚玥放下笔，指着纸上的字道：“这是‘万’字，这是‘宝’字，这两个就是你的名字。”
男子嗓音清润，吐字清晰，远远瞧着颇有教书育人的样子。
风掀动纸张，发出轻响，露在阳光下的那半张脸已不像前几日那般苍白。
真的是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
万芊芊悄悄走进房间，打算把药碗放下就出去，不打扰他俩。
万宝耳尖地听见有人进来，回头正好看见欲离开的万芊芊。
“姐姐，大哥哥在教我认字！”
连楚玥看见药碗，对着万芊芊点头致谢：“劳烦姑娘了。”
万芊芊觉得，他在面对自己时总显拘谨，在万宝和阿娘面前就正常很多。
“是芊芊应该谢谢公子教小宝识字。”
连楚玥摸了摸万宝的头说：“万宝好学，我就随便教教。”
万宝突然跑过来拉着万芊芊的手说：“姐姐，你和我一起学吧。”
此刻的万宝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姐姐曾经说过什么，但是连楚玥记得。
连楚玥望着万芊芊不说话，她会和他学认字？她不是觉得读书无用吗？
万芊芊看看万宝，又看看连楚玥，对方的眼里情绪莫名，但她隐约猜到点什么。
“好啊，正好以后要做生意，得学认字。”学点也好，以后要是被发现自己认字也能有个交待。
“辛苦公子要教我姐弟二人了。”她笑着看向连楚玥。
连楚玥很快从惊讶中缓过来，低下头整理着手中的纸：“不辛苦。”
他拿出一张新纸，执笔蘸墨，即使一身粗衣，坐在那也自有风流。
笔若游龙，在纸上翻飞，万芊芊走上前，纸上已跃然出现一个‘万’字。
笔力遒劲，行云流水，转锋处利落，收笔时干脆。
万芊芊还沉浸在他一手好字中时，她的名字已经写好了。
“这是姑娘的名字，万芊芊。”连楚玥伸出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觉得怪怪的。
他也觉得怪怪的。
两人却很默契地避过了这种感觉。
万芊芊将纸拿起来，细细看着上面三个字。
“写得真好看。”
日头西斜时，万母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还坐在桌前写字，连楚玥在二人之间来回走动不时出声指点。
其实，万芊芊早就坐不住了，写来写去也就是学写她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又必须要掩饰自己会写字的事，只能装的和万宝一般常常写错或者笔画顺序错了。
半日下来，她便觉手腕酸疼，万宝则似乎并不累，依然兴致盎然地写着，看来真的很爱读书。
早上去镇上卖米，下午回来跟着连楚玥认字的日子又过了几日，连楚玥的身子也已大好，当起夫子来也越来越有威严了。
当万芊芊故意将字多次写错之后，终是遭到了连楚玥的嫌弃，“看姑娘做生意似模似样的，怎学写字就这么难？”
她是有苦难言，满腹才华不敢显露，怕让人家无地自容！
这一日的大清早，天气就阴沉沉的，无风却也似是更冷了。
万母劝万芊芊今日别去卖米了，看着似有一场大雪，她担心路途上会出什么事。
万芊芊想着，她尽量早去早回，应是问题不大。昨日已和人说好了今日还会去卖米，况且小八打折的日子只剩下八九天了，她要抓紧时间多攒点钱才行。
在万母担忧的眼神中，万芊芊牵着驴车出门了。
一个时辰后，天空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再过一会后，又刮起了大风。
狂风乱卷，雪花仿若被撕碎一般狂舞，拍在人脸上都有些微疼。
直至正午，万芊芊都没有回来，往日她都会赶在午饭前回来的。
家中已做好了饭菜，万母在门口着急地踱步，不时朝门口张望，可雪势太大，看不了多远。
万宝坐在桌前，肚子已经有些饿了：“阿娘，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小宝，公子，你们先吃吧，我出去找找芊芊。”
万母正欲出门，连楚玥起身阻止：“伯母，您留在家里吧，我去找！”
“这怎么行？我去去就回，麻烦公子照看着小宝。”
连楚玥两步上前拦住万母的路：“让在下去吧，我的脚程更快些。”
他快步走进风雪中，墨发在空中飞扬，万母站在门边大喊：“公子要小心啊！”
很快，他的身影便融入天地间，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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