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可是,你还是怀疑他与穆如夫人有私情,不是吗?”见马上年惊讶地看着自己,许长恒也不再隐瞒,如实道,“昨晚你与他对质时,我就在草垛后面,恰好听到了。”
惊讶之余,马上年无奈,只好道:“没错,那是因为我亲眼所见,他的确与穆如夫人眉目传情。”
“马先生可确定他们是在眉目传情?也许他们只是碰巧看了对方一眼。”稍一思量后,她问道,“即便他们当真眉目传情,也不一定便暗通款曲。”
“既然你昨晚都听到了,也应该知道穆老爷子是怎么说的。”马上年叹息道,“连穆老爷子都怀疑了,难道当真是空穴来风吗?”
昨晚,他的确这么说过。
“那么,”她沉吟问道,“马先生可见过夏班主与穆府其他女眷有过往来?”
明白她的意思,马上年皱眉看了她一眼,道:“班主他虽然相貌出众,但他素日来的作风却颇为端正,并不似传言中的那般风流无度处处留情。”
她反驳道:“可是,您刚才也说了,他与穆如夫人的关系定不寻常。”
马上年语噎了半晌,才道:“或许,是那穆如夫人有违妇德先行勾引的他。”
虽然对他方才还算公正的态度颇为敬佩,但这一句,她却听得有些窝心,忍不住辩驳道:“两个人对彼此眉目传情,怎会只一人有错?”
马上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妇人之所以要被困高墙之内,便是因她们生性放荡水性杨花,若放了出去,也不知这世道乱成了什么样子,可即便如此,也还是难免会红杏出墙的,班主他年轻又英俊,意图勾引他的妇人小姐可是不少,这有何稀奇?”
心头有股无名火腾地蹿了上来,她十分冒火,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虽因力气太小并无多少气势,但也还是将马上年给惊了一跳:“天下女子何其多,马先生又见过几个?哪怕你说的是真的,也不可因此以偏概全,你怎知这世间所有女子都生性放荡,又怎知所有女子见了好看的后生便春心荡漾?你可曾想过,若是你母亲或是姐妹也听得你这般胡言乱语,又该如何自处?”
安川原本站在窗前,但听着听着,便觉得她似是一己之力将事情越扯越偏了,不由转身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虽然已经又站回了原来的地方,但脸上的怒气仍在,似是当真动了怒。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发怒,为的却又不是她自己。
回过神后的马上年亦是一脸愤怒,他已年过半百,虽然是个为人诟病的所谓下九流的戏子,但因着他在这一行的地位,如今无论走到哪里,也是无人敢轻易惹他,哪怕是寺明州的府尹见了他,也对他有三分敬意,可此时却被一个来历不明又无官职的衙役如此质问奚落,他如何能受得住。
就在他要拍案而起的时候,安川走了过来,看似轻轻实则也用了些力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马先生不必动怒,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还请您仔细回想一下,可曾听过有关夏班主与穆府其他女眷有过牵扯的事情?”
在他的手拍到自己肩膀的那一刻,马上年便知此人得罪不得,便强忍着咽下了这口怒气,道:“不曾,若是我当真听过或见过他与其他女人勾搭不清,又怎会不问个清楚?更何况,若是他这么做过,流言蜚语早就传了出去,你们何须再来问我。”
安川微一点头,似是信了他的话,道:“马先生的为人我也是听说过的,今日麻烦您了,不过,这件事还请您暂时莫要传出去,这也是为了你们梨花班好。”
听出他有送客的意思,马上年站起了身来,愤愤然瞪了她一眼后,在临走前不忘问他道:“穆小公子的事情,究竟与夏班主有没有关系?”
他未明确回答,只是道:“若是我们能确定他便是真凶,此时他应该在县衙大牢里了。”
等马上年走后,他坐到了桌前,见她脸上仍是怒气未消,问道:“他说的那些话,当真让你如此生气?”
她原本的确很愤怒,可听到他这么问,愤怒虽还在,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也没有方才那般冲动了:“这是当然,他说话也忒难听了些,全然是对女子的偏见。”
“的确如此,不过,哪怕你将他打上一顿,甚至是杀了他,他也不会改了这些念头,更何况只是口舌之争而已,”他平静道,“越是偏执的人,便越是不愿承认自己有错,哪怕有人用事实证明给他们,他们也会视而不见固执己见,与这些人多说无益,只会浪费口舌。”
她知道他的话在理,闷着气道:“属下明白了。”
他瞄了她一眼,又道:“不过,骂他两句也好,至少能让你解解气。”
莫名地,她觉得心情似是舒畅了许多,也不再提马上年,问他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的目光看向了桌子上的那个小包袱,道:“先来看看我们找到的东西吧。”
虽然之前他们打开过,也看见了里面的衣裳,但其实还未来得及细看,她闻言,便将他床头上的灯盏也拿过来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打开了包袱,拿出了里面的那件衣裳。
正如马上年所言,这件外衫虽然只是件夏日的轻薄外衫,但质地与做工都极为精细,一看便值些钱,只是,上面洒满了各种颜色的油彩与胭脂,瞧上去既肮脏又破旧。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原本应是灰色的衣裳在桌子上铺平,仔细翻看着。
安川虽然未起身,但目光也随着她的手而游走在衣裳上,两人沉默而专注着,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片刻后,她在衣裳的左袖子上发现了一个手掌印。
那个手掌是因油彩而留下的,虽然不甚完整,但却还算清晰。
细看之后,她道:“是个成年男子的手印。”
他亦赞同,道:“的确。”
她似是问他,也像是自言自语:“是凶手留下的吗?是夏班主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问题是,这件衣裳为何会被留下来。”
她也很疑惑。
既然夏班主要将穆呈善沉尸至养鱼池底,照理说,不该特意再将他的外衫脱下来才是,这样做不仅多此一举,反而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毕竟虽然水不能洗掉戏妆用的油彩,但若是尸体被泡得久了,连衣裳都能烂掉,更何况沾到上面的东西,除非他一开始就担心尸体会很快浮到水面。
而且,他既特意将穆呈善的衣裳带了回来,又为何有意要将其毁掉?
她百思不得其解,安川亦想不通,道:“既然查不清楚,那便先放一放,穆夫人那里也是一条路。再说,单凭一件衣裳,他可以有很多种说辞来替自己脱罪,算不得什么可以致命的物证。”
她点头,将衣裳先收了起来,问他道:“安捕头想从哪里查起?”
他沉吟道:“最简单的。”
她会意道:“那便从她是否真的怀有身孕查起,穆家人大概也是不知情的,不如,找为她诊治的郎中?”
他同意,道:“为她诊脉的郎中,你应该也认得,是春萃堂多年的坐堂郎中,在这里也算小有名气,也姓穆。”
她很快便想起来了,只是很奇怪他是何时打听到这件事的,但很快她便想通了。
就在他们被穆夫人赶出客房的时候,他曾在客房院子外与穆府的一个小丫鬟相谈甚欢,应该就是在那时,他打探了不少消息。
她发愁道:“那位穆郞中的确是穆府的老人了,若是他有意隐瞒,我们只怕也打探不出什么来。”
“也不一定。”他站起了身来,道,“先去见见再说。”
见他要出门,她很是惊讶:“这会儿吗?”
他颔首,道:“他家在何处我也已经打听到了,这就去吧,若是白日里出门,说不定会撞上穆家的人。”
她本想提醒他他们还未用晚膳,但看他迈着大步向前走的样子,似也不饿,便只能忍了下来,赶紧吹灭了蜡烛跟了上去。
穆郎中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了,是穆家资质最老的郎中,在肃岭县也盛名在外,住的地方自然也不差。
下人听说她以前是春萃堂的人,如今特意来拜访,便进去通报了,穆先生显然并不记得她了,但在看了一眼她手中拎的礼品后还是热情又慈和地与她寒暄了几句。
等下人拿着礼品退下后,她打算入正题,却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让他说真话,只能先行看了一眼安川。
他没有瞧她,先是对穆朗中施了一礼,问道:“听说穆郞中近日一直在收集名贵药材,而且甚喜人参,不惜高价收购,是否是真的?”
她蓦地一怔,不知他这是何时听到的消息。
老郎中不料这个陌生人会如此开场,愣了一下后才讪讪一笑:“这是春萃堂的生意,不能算在老夫身上。”
“可有一些老先生虽然用的似乎是穆家账上的钱,但人参却收到了自己的手里,”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而且,穆家的账房先生,是您的亲孙子,对吧?”
神色大变,老郎中蓦地站了起来,以拐杖指着他问:“你是什么来历,怎敢在此胡言乱语?老夫在春萃堂坐堂几十年,怎会……”
“这些忠心真情,穆郎中还是说给穆家听吧。”他淡然地打断了老郎中的话,道,“只要穆郞中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事情穆家暂时还不会察觉。”
见他将话说得这般清楚,老郎中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对方态度放软,安川又道:“若是穆郞中肯答应,那你至少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弥补之前的过错,但若是你不愿,那穆家今晚便会知道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难道你不担心会因此而牵连自己的孙子吗?那可是牢狱之灾,若是你不信我的话,大可一试。”
老郎中终是拜了下风,颓然坐了回去,脸上再无方才的光彩,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担心他问不出口,她适时开口,问老郎中道:“穆家的夫人,真的身怀有孕吗?”
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几分惊愕,老郎中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但这一眼,却已经给了他们答案。
她的心里不由蓦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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