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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一生悬命(十)


自由滑比赛的那天清晨,冰协带着日本队医来到酒店为羽生查看伤情,确认是否可以继续比赛。

        “羽生选手,你的脚踝伤势不轻,如果打封闭针的话,勉强是可以继续比赛,但封闭针可能会影响你的脚踝活动。”日本队医在查看了羽生的伤势后说道。

        “你要想清楚,这种情况下跳4a太难了。”虽然已经递交了结构表,但brian教练还是担心羽生的身体情况:“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见羽生没有回应,brian教练似乎还想再劝,却被身边的白熊教练拍了拍肩膀制止,他有些红着眼对羽生说:“尽力而为就好。”

        “yuzuru退赛吧。”荒川在一旁冷冷地说道:“短节目已经落后18分了,你现在受伤了更不可能赢了,但只要不比赛,就不会输。”

        只要不比赛,就不会输?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荒川的逻辑,哪怕是退赛这样不光彩的事也能被她粉饰得这样理所当然。

        我心里再明白不过,正如予怀所说,这次羽生在中国的人气是外交部有意助推下结果,孔大使这般苦心孤诣想是也是希望羽生能够成为推动中日友好的纽带。

        如果羽生退赛了,自由滑、表演滑都无法参加,那么此前外交部的努力,大概率将功亏一篑。毕竟一个退赛的逃兵,怎么配得上那一句“不待扬鞭自奋蹄”,还怎能称之为风暴少年,又怎能不辜负粉丝的深情。

        而这些,正是眼前这个女人所希望看到的,只要羽生退赛,她公司旗下的宇野和键山便有了出圈的机会。只要羽生没在中国火起来,日本冰协也无需担心日后需要跟他人分享羽生的商业利益。

        我冷冷看着荒川,认识她的时间已经四年有余,几乎每一次与她的交锋都沁着自己心头的血。

        当心头的伤疤长出了茧,便会变得坚硬无比。她的目光扫过,与我对视。

        呵,我的嘴角竟忍不住扬起了一丝冷笑。因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羽生是不会退赛的,哪怕一定会输,哪怕赌上自己所有的荣耀,战神,是不会退却的。她太小看羽生结弦,正如她太小看了我。

        果然,羽生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他告诉医生,也是告诉所有人:“请帮我打封闭针,我会上场比赛的。”

        队医犹豫了片刻,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是神情迥异,或悲伤,或心疼,或担心,或无奈,或失望,或诧异…

        唯独羽生继续坚定地说道:“请尽快帮我治疗。”

        我看到队医看着羽生的表情有些抖动,或许面对这样坚毅的面庞,无法不让人触动。

        队医拿来药箱,羽生翻起裤腿,那是肿得几乎扭曲的脚踝,泛着可怖的青紫色。

        队医用棉签在脚踝处消毒,她的动作有些微微颤抖,调试好了封闭针,针头刺入他高肿的脚踝的时候,所有人都撇过了头,包括荒川,这是我极少在她的脸上看到的悲怜情绪,我想这应该是同是花滑运动员的她仅剩的一丝触动吧。

        站在离我最近的伯母掩过脸,有些低落的抽泣。只有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队医将针管里的药水注入羽生的脚踝,就像昨天医生给刚刚流产的我注射止痛剂一样。

        针头拔出的瞬间,我上前去协助队医将棉签按在针眼处,另一只手结果冰袋,放在了他的脚踝位置。

        没有比刚刚经历过痛苦的我,更知道了怎样安慰痛苦中的人。我抬头看他,眼中藏起所有的悲伤,点了点头,我用同样的坚毅和勇敢告诉他,没关系,会好的。

        “夏夏”我仿佛听到了伯母在身后唤了我一句,这应该便是她曾经对我的希望。爱着羽生结弦的人,应该比他更勇敢,更坚强,只有这样,才能为遍体鳞伤的他疗伤。

        确认完脚踝的状态后,羽生便和众人前去赛场,如此此前约定的,我并没有前往。

        我抱着噗酱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羽生的车子缓缓离去,他正在义无反顾地奔赴他的战场,那是一座守不住的城,那是一场打不赢的战。

        我坐在窗前良久良久,忘记了时间,只觉得天色都已经暗淡一些。从始至终,我没有看比赛的直播,但是脑海中却仍皆是战神的模样,久久挥之不去,那是当年在春日山城的一场梦,上衫谦信和羽生结弦融为了一体。

        手边的手机在震动,我伸手接了起来,是小敏:“夏夏,你在哪里?比赛都结束了,也没见着你?”

        “哦?我没去现场。”我抹了抹眼中沁着的泪。

        “什么鬼?昨天听小鱼说你火急火燎地出院,今天不来看比赛…”小敏显然大为不解,不过很快便换了语气:“不过不来也好,羽生摔了两次,最后连奖牌都没拿到,我估计你看了又该伤心了。”

        “这样子么?好吧。”我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太意外,看了看时间,又问道:“羽生离开赛场了么?”

        “还没有呢,混采区被围得水泄不通,倒是冠亚季军的采访区没几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谁是冠军…”小敏在电话里絮絮道:“不过这次中国媒体对羽生的营销做得真是不错,妥妥美强惨的人设,一个日本人能在中国圈这么多粉,真是令人惊叹啊!”

        我没有太过在意小敏说话,只是起身开始准备羽生的晚餐了,伯母早早让酒店把食材放入了冰箱,我打开厨房的灯,如寻常一样,一道一道精心准备着他喜欢的餐食。

        羽生大约是在八点钟才结束了所有采访返回了酒店,他红肿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在胡乱吃了晚餐之后便回到了房间。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败北和失利对于好胜的他还是这样的难以接受,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却将他过往的努力踩在了脚下。

        “夏夏,你去陪yuzu吧。”由美伯母接过我手中正在收拾的碗筷:“这里交给我收拾吧。”

        我点了点头,推开房门,羽生蜷在床上,手中正在打着游戏,游戏中的角色拿着长剑,将各种怪兽打得落花流水,这是他发泄心中意难平的方式。

        我先是帮他的脚踝换上了冷敷贴,然后爬上床坐在他的身边,说道:“我陪你玩。”

        “你也不会,早点睡吧,别管我。”羽生很少会有这样的脾气,可以感知到他很不甘心,却又无从发泄,毕竟那个短节目的冰坑,那个训练赛的摔倒,都是谁也怪责不了的意外。

        我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抱着噗酱闭上眼,静静地陪着他。可想而知,今天的应该接受了无数个采访,一次又一次地问询着他的失败经历,将他的伤口反复鞭笞着。但他一定还是温柔而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而如今,在最亲近最私密的地方,才能毫无保留地把坏情绪表露出来。

        我不记得耳边多少次响起游戏通关的声音,以及羽生的叹息声。我装作睡着的样子,调整着呼吸,不愿意让他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游戏声停止,我感觉覆在身上的被子被往上拉了一些,而后是他轻如微风的亲吻,落在脸颊的每一寸皮肤上,而后身体被他紧紧拥入怀中,环绕着我的肌肉有些微微颤抖,我听到了他的抽泣声,仿佛就像一个考试考砸了的孩子,在抱着自己陪伴自己的心爱娃娃哭泣。

        直到了黎明时分,也许太累了,他终于睡了过去,我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小腹又开始疼痛了起来,我挪了挪身体,像从前一样悄悄起身,将噗酱塞进了他的怀里。

        客厅留了一盏很暗的小灯,为了不惊扰羽生,我没有开大灯,摸着去厨房,顺手按动热水壶的开关,翻出橱柜里的消炎止痛药,刚撕开铝箔纸,却看到眼前是由美伯母的身影。

        “啊…”我下意识地将药藏在了身后,像极了偷吃糖果被发现的孩子,但还是抬头苦笑着:“伯…伯母怎么还没休息?”

        “昨晚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了橱柜里的药,夏夏,你怎么呢?”伯母的眼中充满了心疼。

        我低下了头,顺着眼眶落下了泪来,嘴里不自觉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夏夏…”伯母走近了半步,犹豫了两秒,终于抱住了我,在耳畔温柔道:“好孩子,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

        妈妈?这两个字是一股冲上头的暖意,让我把自己流产的事全都告诉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是我疏忽了,没保护好宝宝…”

        “夏夏…我的孩子,这样的事,你不应该自己扛的。”伯母拉着我的手,眼中噙着泪。

        “都过去了。”我摇着头,伸手去擦伯母眼角泪:“我都好了,没事了…”

        “yuzu他…”伯母看了看房间的方向。

        我摇了摇头,小声道:“不可以,不可以让羽生君知道,他会难过的。”

        由美伯母有些犹豫,我坚定地握住她的手,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求您了,不可以…”

        由美伯母看着我,那是和羽生一样温柔的眼睛,窗外是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在我们的身畔,耳边传来了烧水壶的卟卟的声响。

        “先吃药吧。”伯母转过身,给我倒了一杯水,接过我手中的药,一片一片抠出来,递给我。

        我点了点头,混了温水,一饮而尽,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个温婉的浅笑。

        羽生睡到了下午,洗了一个澡,换上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刚刚吹干的头发塌软着,有一些憔悴的破碎感。

        因为组委会特地安排了发布会,庆应前来询问羽生方便的时间,羽生没有多想,只是按照组委会的意思,安排在了2月14日的下午。

        我送庆应离开时,顺便请他将中国粉丝寄来的信件,送一些到酒店的房间。

        羽生今天没有再打游戏了,但还是将自己憋在房间里闷闷不乐。

        我抱着一箱信件走进了房间,彼时羽生正坐在窗边发呆,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柔声道:“庆应君说后天的发布会会安排一些中国记者提问,我想他们可能会问及中国粉丝一些关注点,我让庆应君拿了一些信件来,我翻译念给你听,好不好…”

        羽生转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箱子里的信,虽然有些疲乏的样子,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一位来自北京的粉丝,她说她从2014年索契冬奥会,她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就开始关注羽生君,羽生君努力的精神一直鼓励着她学习,现在她已经是北京大学天文系的研究生了,她说她很希望有机会去仙台看一次星星,看看羽生君口中很明亮的星辰是怎样的?”

        “这是一位来自武汉的医生,她是在2020年四大洲比赛的时候关注羽生君的,那一年她参加了武汉抗疫工作,看到身边有很多人因病离世,时常感到无力和难过,但看到了羽生君的表演后,又重新燃起了对生命的希望。”

        “这是一位来自哈尔滨的滑冰教练,他说他平时喜欢在课前放羽生君的比赛视频,因此有不少孩子就这样爱上了花滑。”

        “这是一位来自上海的残疾人,他在7多年前遭遇车祸失去了双腿,后来在14年上海站的比赛的现场看到了血魅,看到了羽生君一次又一次摔倒后站起来,给了他继续生活的勇气,现在他是一名游戏主播,一直在给他的粉丝们带来正能量。”

        “这是一位来自宁夏的乡村老师,他说17年因为看了羽生君在赫尔辛基的希望与遗赠,因此决定前去宁夏的偏远山区支教。”

        …

        这里的每一封信,述说着那些年因为羽生的节目而备受鼓舞的人们不同的人生经历,却因为羽生的表演而无比美好。

        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我陪着羽生从日出读到了日落,又再从天黑读到了天亮。

        羽生时而被故事感动而泪流满面,时而又因为故事的结局而欣慰不已,而后听到他浅浅喃了一句:“原来有这么多人需要我的表演啊。”

        我放下手中的信,窗外是北京城的日落,带着万家灯火的生生不息,我抬眼凝视他,他的眼里又充满了光,那个照亮过我,照亮过无数人的光。

        同样作为他的粉丝,同样无数次被他温暖过,我的眼中包含着满满的情愫,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他:“羽生君,在中国,以及其他许多国家,还有很多粉丝才刚刚认识你,他们还没看过你的表演。”

        “嗯…”夕阳的光落在他的脸上,铺上了一片金色的光华,这是属于他独有的神格:“身为羽生结弦,能给大家带来这些,真的很幸福。”

        我欣然点了点头,顺势偎依在他的怀里,目光恰好落在那一摞摞的信封上。羽生君,当黑暗袭来的时候,如果我的力量不足以温暖你,那就让千千万万的粉丝一起温暖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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