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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始于叛逆,出于顽劣


一路入院子,梅拈霜方才听见的哼着小调,心情愉快。

        这时凉飞流带着众人已经在城主的别院修整完毕,专门坐在大厅喝茶等她。

        但听外头一阵动静,就知道是哪位回来了,人未至,声先到,光听见她喊“凉飞流”,却未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你们猜我见到谁了?”

        明绣春不想理她,但又想知道,便暗暗等着她说。

        凉飞流向来惯着一众师妹,尤其是自小照顾的梅拈霜,他本就不常讲究什么授受不亲的规矩,看梅拈霜一来,一手递了杯茶,怕她刹不住车,另一手要去扶她:“你这趟不就是冲着佛子来的,还能找谁?”

        梅拈霜接过茶水,避开这一扶,倒真是渴了,咕咚干了一杯,又倒了一杯,嘻嘻笑道:“对啊,我就是瞧见叁千竞了!他就在河边的破庙那里,还带着一个顶有趣的大和尚!那和尚还得大他一轮呢,居然叫他师兄?叁千竞叫他叔叔还有余,这得占了人家多大便宜!”

        “你难不成在佛子面前也这么失态?言行守礼!宗门的脸面你还顾不顾了?”明绣春从小闺阁里养大,说不出什么重话,反倒是她身旁的婢女小灵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若不是梅拈霜揍过她一回,小灵怕是敢骂出声来,美其名曰要给宗门出出气。

        梅拈霜从不反省,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塞到明绣春怀里,帕子包着油纸,油纸又包着一块暖呼呼的香糕,叫明绣春一时挪不开眼,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梅拈霜道:“佛子是大人物,不会和我一个小小的女弟子计较的……难道佛子还能到处去说我的坏话不成?大小姐宽心!”说罢,叠腿落座,催了一回晚膳,嗑起瓜子来,“哎,那叁千竞生得比几年前好看不少,万物楼是瞎了眼,美男子的榜单上落了他一个。你还猜他是长丑了没有女子追他,我今天可知道为什么了!”

        凉飞流心虚地瞟了明绣春一眼:“我不是,我没有,都是你说的。”

        幸好大小姐温婉心善,贴心地装作吃糕点没听到,他才干咳地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为什么?”

        “呵!你可没看见,他呀!哪里是什么半圣金身,就是一尊庙里的石头在世上走,好看是好看,可没有人情味呀!哪个女子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可不都跟抱着一尊冷冰冰的石头睡一样?啧啧啧,我说了一百句话,他一句都不理睬我,我还以为自己得罪了他呢!”梅拈霜并非真生气,反而有种说人闲话八卦吃瓜的快乐。

        凉飞流点头道:“这般失礼于女子,不解风情,难怪……咳咳咳咳咳!师妹,佛子一心向道,无欲无求,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怎么能和佛子相提并论呢!”

        好险!好险!怎地还真昏了头评判起来了!罪过!罪过!

        “害!咱们关起门来说说怎么了?嘻!难道师兄不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打动佛子的那颗莲子心?”梅拈霜回想起叁千竞那不沾凡尘的模样,皱巴巴地竟好似真找不到哪个能站在他身旁拜堂的,大约是一时兴奋脑子转不动,待今晚泡澡时再来好好给佛子配配对,“师兄不是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深谙美人之乐的凉飞流苦哈哈地犹豫着这话该接不该接,便见随行的外门弟子来报佛子归来,于是话题就此打住,凉飞流紧理了理衣着,带着两位姑娘出去迎接,到门前撞见两颗大光头,凉飞流心想:凡常姑娘家心智正常的,谁愿意自己的夫婿顶着这么个葫芦头,多不好看哪!

        进门和尚步履轻缓,踏着云来一般,竟听不出一点声响,他人亦如烟雾缥缈,就是近到眼前,也遥远得像虚假的幻象,叫人不清楚这和尚是看到自己了还是没看到自己。

        凉飞流露出一排大白牙,恭敬施礼:“明月宗弟子凉飞流见过佛子。”

        嚯!这面目与我相比倒也不差嘛!若有几个重外貌的姑娘愿意卯着劲“试一试”,也并非不合理……

        这般比较若换作旁人,便要叫人啐一句好不要脸,但这般想的凉飞流乃是齐名榜首的美男子,便是他当真说出来,也算不得他罪过。

        叁千竞合掌还以一礼,人未笑,嘴未勾,脸上却总看出一抹沉稳笑意来,也许就是如人言的“慈悲之相”;只是渡劫期的佛宗大能原来竟能谦和得叫人生怕冒犯了他。

        世人都要尊他一声“佛子”,哪里敢拿红尘世俗去扰乱佛家清修?

        怕也只有梅拈霜这野惯了的行走鸳鸯谱才敢动这等心思。

        凉飞流自觉被师妹带歪了心思,暗暗道“罪过罪过”,把佛子迎进去,大气不敢喘一下,侧目却见梅拈霜正伸手要顺叁千竞包袱里的法器,吓得脸色白青,差点没忍住扑上去给她摁走;幸好梅拈霜知被凉飞流察觉,没再顺物件,但反手塞了不知什么进去。

        凉飞流惊觉为什么大家近年来都对和梅拈霜一道下山唯恐避之而不及,今天他算是真正懂了。

        上山十年从未有过如此的危机感的明月宗“大师兄”为保狗命,选择给梅拈霜加了三道“给我闭嘴”令,相对于普通的禁言令,“给我闭嘴”不仅能让被封口的人闭嘴,只要对方试图反抗,脑海中就会被“给我闭嘴”无限循环直到被封者死心为止。

        可惜,凉飞流还是花了太多时间与女修赏花赏月,不熟悉梅拈霜的本事,区区加强版禁言令还是她与鬼才小师兄一起鼓捣出来的,解起来的方法不难,她不解开不过是为了稳一稳凉飞流,让他别来拘着自己;她可以不说话,但看一看佛子不算罪过吧?

        越是人人都敬畏他一句“佛子”,将人吹得天花乱坠,她越是好奇——这三千竞到底哪里莲心,哪里讨得那么多人喜欢了?

        亦步亦趋跟在叁千竞身后的梅拈霜未察觉自己在这距离已算得过分亲近,近得似乎是冒犯了,莫说千静要发威,就是向来看梅拈霜不顺眼的婢女小灵都忍不住要伸手去把她拉开一些,免叫人说了闲话。

        可转念一想,那可是修得菩萨行的佛子叁千竞,会出什么事可说闲话的呢?

        她这般着迷一样跟随佛宗大能,难道不是被佛光照拂、被感化了吗?

        旁的人正想松一口气,却见梅拈霜兀自掏出又一包香糕,眼看就要往叁千竞包裹里塞。

        吃瓜群众:别别别!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却见叁千竞突然转身,略微抬手解了她嘴上的禁言令,依旧是神情和善,普度苍生的气度,而后请众人不必费心、一道落座。

        这下,不只是梅拈霜吓了一跳,在场除了叁千竞与千静,没有一个不呆若木鸡,甚至开始替梅拈霜尴尬起来。

        好嘛,你失礼于人,人家不但不怪你,反倒过来帮你,这下好啦!

        少女手里的香糕送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就这么与叁千竞大眼瞪小眼,总算笑不出来,还有些恼羞。

        以为叁千竞这是刻意不给自己台阶下,梅拈霜粗鲁地把香糕往怀里收,气上心头。

        少年人的气性上来,便也想什么是什么,从袖中小乾坤里摸出来一本图册,冷笑一声双手奉上:“早前在城外见佛子掉的宝书,正好还给佛子尊者!”

        那哪里是什么图册,分明是凉飞流数日前不见的春宫图!原来是被梅拈霜顺去了。

        凉飞流很惊慌。

        凉飞流很后悔。

        凉飞流:我完了。

        然而,虽说现在不少和尚修行都讲究戒四戒六的,酒色财气与他们不沾边,可叁千竞对着一本封面大胆的图册,也不慌不忙,只作凡物对待;说来也是,梅拈霜说是他的,却并非定就是他的,若让旁人来定夺,叫谁相信这素衣简行、目中慈悲的佛子会有这样一本东西呢?

        谁都看出来是梅拈霜闹脾气的恶作剧,叁千竞不仅没同她计较,反而配合地接过,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梅拈霜甚至被佛子热心地嘱咐:“施主修的若是道术,切勿纵欲伤身,当以修行济世为重。”

        少女握了握拳头,这状况赫然是小孩子与大人恶作剧,不仅没成功,还被慈祥地摸摸狗头,说了句“乖”。

        明绣春没忍住,掩面笑了两声,堂上当即都噗呲忍笑起来。

        若不是叁千竞语气温和,不见一丝笑话人的神情,梅拈霜都能定罪这堂堂半圣是刻意在众人面前让她出丑。

        但她也并未对谁恼言恼语,不过区区一本看着玩的小图本哪能让梅拈霜害臊,她反而大大方方地作揖,灿然一笑:“体恤佛子辛劳,特地选来给佛子解解乏的,本想含蓄相赠,没想到佛子这般客气!”

        喝!

        “这……”叁千竞看向凉飞流,倒是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不知是笑少年人斗气可爱,还是怜凉飞流为兄不易,或是笑明月宗弟子这般大胆,但总没一点责怪的意思,仿佛就是梅拈霜若非要他当众承认图册是他叁千竞的才消气,那佛子他就是认一认也无妨,不过是事后“束之高阁”罢了。

        “你说你还不嫌丢人!”凉飞流哪敢真让佛子收下,赶忙上去拿回这烫手的画册,暗暗威胁梅拈霜此刻即刻马上消失,为此还不得不交出自己的钱袋轰她出门吃酒去,别在这里给明月宗闹笑话。“快走快走!办事去!再闹我就跟师父告你一状!”

        旁人便也看出了明月宗五行子关系确实好,就是这样胡闹了,凉飞流还如此偏袒师妹,倒叫人不得不夸一声情谊深厚。

        “告罪!告罪!!”梅拈霜见好就收,也该出去把旁的事务收个尾,留下来吃的还是斋饭,不如快跑!

        实在也是人家佛子都不计较,她亦不当一回大事,且当作十七八的少女无伤大雅地闹了个别扭,一笑置之便也是了。

        可她一路出门,到了大门就遇上了千静大和尚,他凶神恶煞,来者不善。

        梅拈霜收起钱袋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千静和尚?你师兄看见你这要吃人的模样又要念叨你了吧?明明叫起来都差不多,你怎么就差那么多呢?别气别气,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小女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啦!我请你吃斋面?”

        “你这丫头好无礼!多次冒犯我师兄!和尚我今儿非要和你说清楚,我师兄修的禅无情无欲,他是救世行者,将来是要成佛登圣的!你休想和从前那妖女一样,若不知好歹,休怪和尚不留脸面!”

        “喔?原来并非没有女子看上过叁千竞呀!”

        “我师兄心怀苍生,绝不会沾染俗世红尘!”

        “这男女情爱多好的事情,可不好说!没准佛子只是瞧不上呢!”

        千静只觉得那银铃般的笑声刺耳极了:“住嘴!时间没有女子能与我师兄比肩!”

        “看吧,你也比较了不是?”路人被大和尚暴怒的模样吓得逃窜,梅拈霜却还叉腰说着闲话,“等他见了大美人说不定比你还动心呢!”

        梅拈霜心道:若不是他这般大声在门口嚷嚷,倒也没人知道佛子从前的风月呀!傻大个!

        “住口!你竟敢坏我师兄名声!”千静气性大,一平才给他取了个“静”字,便是为了督促他戒躁修静,谁知不过几句话,他就拿出大杖要教训梅拈霜,十足的嗜血凶僧模样。

        梅拈霜却不怕他身形如熊,盈盈笑着抽出背后伞,借力打力,竟逼得千静向后一倒险些摔坐在地上;一交手,梅拈霜反而来劲了,鼓励起千静:“好呀好呀!快来!我还没跟佛宗打过呢!你这法杖使得真好!是你师兄教你的?还是你师父?”

        “你敢戏弄我?和尚今日就要替明月宗管教管教你这顽劣弟子!”

        “啊?我可没有!”

        千静气得没了理智,握着几十斤的大杖就要打,几招没能落在梅拈霜身上,反而最后一下被里屋飞来的磅礴灵力带走了大杖。

        下一转身,梅拈霜便又见到了叁千竞。

        他从天而降,一手制住千静,向她道歉,千静虽比他尚要高上一尺,却生生动弹不得,半晌才冷静下来,悻悻瞪着梅拈霜,却不敢再发狂语。

        叁千竞已出现,像定海神针,一下定住了两边的闹劲;便是方才刻意招人打架的梅拈霜盯着叁千竞的侧颜,讨好道:“佛子见谅!我们就是切磋切磋!”见叁千竞目光落在千静脸上,梅拈霜便去挡在中间,怕害大和尚挨骂,想劝一劝。

        这本来就是她恋战想和千静切磋,否则她一下遁了,也不会闹这么一场,是以梅拈霜深以为不该责怪千静,再说了,修真习武之人切磋切磋是件雅事,更没有见血,有什么可说的?

        她又掏出怀里的那一包糕点:“佛子大量,饶我一回,您吃了糕点就当没事发生,好吧?”

        叁千竞看了她,这小身量哪里挡得住千静这块头,他只接了油纸包的香糕,对千静道:“锁了法器,今夜不许吃饭,回去房中将前日抄的经书再抄十遍。”

        “十遍!”千静还没惊呼打颤呢,梅拈霜先惊叫起来,引得两个和尚齐齐不解地看向她;梅拈霜怕人笑话自己怕抄书,装作不知其事,心道:倒是我坑惨了大和尚,这叁千竞好无情!

        自小最怕的便是师兄师姐罚抄书,她倒是不怕挨鞭子戒尺杖,就怕抄断了手指,还空费了时光。

        是以这回看叁千竞也不自带光芒了,反而避如蛇鼠,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跑了一半又跑回来,拍拍佛子的手背,甜甜笑着嘱咐道:“这回佛子留着自己吃,可不许给别人了。”

        没等叁千竞回应,她提着裙子跑得飞快。

        留在门口的叁千竞无言,忽觉手背上残留了一些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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