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两年前

        天上乌云密布，淅沥沥下着小雨，而白振华正撑着伞站在一块墓碑前。这是一个合葬墓，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印着他们夫妻的合照，刻着他们各自的姓名，只是属于白振华的部分暂时用一块红色胶布给贴上了。

        “从前阴雨天气你总说这疼那疼的浑身不舒坦，现在不疼了吧？”白振华掏出手帕细心地擦去照片中殷翠霞脸上的水渍。“唉，你解脱了，留下我孤零零的，就算是享福又有什么意思？你走了这几个月，有时我无意中还是会喊你，没人答话才想起你已经不在了……现在白天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少华有时也会来陪我说说话，怕我一个人想不开。哪有这么多想不开的，我只是有点寂寞，不太习惯身边少了你的生活而已……孩子们都很好，只是阿瑶那丫头有时候确实不让人省心，你说过的我都记得，我会好好看着她嫁人了才来找你的……”絮絮说了一会，白振华看了看时间，又道：“老婆子，我要回家了，省得孩子们回来见不着我担心。等过几日天气好一点，我带你喜欢吃的芝麻糊再来看你。”

        雨依旧在下，白振华一手举着伞，一手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下长长的梯级到墓园外的公共汽车站。他毕竟年事已高，每下十来级便要靠着栏杆稍作休息。持续不断的雨水让栏杆表面变得十分光滑，白振华在第三次停下休息时不慎滑落，就在他马上要摔在地上时，一名青少年突然出现，稳稳地扶住了他。

        “老爷爷，您没事吧？”

        白振华虚惊过后才反应过来。“……没事，年轻人，谢谢你了。”这个孩子看起来跟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大，刚才白振华进入墓园时就注意到他披着雨衣一个人站在庵堂前，想必也是来悼念逝去的亲人吧！

        年轻人对于白振华的道谢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不、不客气……老爷爷，雨天路滑，我扶您走吧！”

        “唉，人老了身体不便，麻烦你了。”

        “不、不麻烦。”

        白振华见他拘谨，便想着跟他闲话家常几句。“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听口音你不是南城人？”

        “我、我叫江天冬……我老家在中都郊外的水佃村，确实不是南城人……我爷爷是村里的大夫，我也跟着他学到一些治病的法子……这次我一个人来南城是为了办理父母的丧事……”面对老人的提问，这位年轻人却有些慌张，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提及父母的丧事，江天冬神色黯然，不再说下去了。

        白振华微微皱眉，忙安抚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不过与你闲话几句，又不是审问你，不需要跟我说得那么清楚的。江小哥，老人家多嘴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大城市，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可不能轻易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别人，万一对方心存歹念要害你怎么办？”

        江天冬唯唯诺诺地应下了。

        “当然了，善心人也是有的，只是一个人在外闯荡，还是要注意自身安全。”白振华拍拍他的手背：“你说父母已经不在了，那你更应该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们在天上还为你担心。”

        闻言，江天冬有些感慨，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嗨，年轻人要自信一点！不是南城人又怎么了，我也是前几年才从西城的乡下搬过来的。说来也巧，我也是懂些医术的，要不我们留个联系方式，有空一起研究一下？”

        “我……我只是个半吊子，我爷爷懂得更多，或者你们能聊得上。”

        白振华看着这个唯唯连声的年轻人不禁叹息，这么内向胆怯的孩子要怎么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生存？在江天冬的搀扶下，白振华很快便走到了公共汽车站的长椅，在白振华的强烈要求下交换了手机号码，并再三叮嘱他有处理不了的事一定要找自己帮忙。江天冬愣愣地照做，冒着雨又回到了墓园。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雨中，白振华摇了摇头，但愿他能勇敢地生活下去。

        当晚回到家，得知白振华一个人冒雨去墓园探望母亲后，又惊又急的白君遥兄妹对他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说教，最后在许莉娜和来家里蹭饭的郝赟分别劝说下才肯罢休。之后，兄妹俩逼着白振华答应日后绝对不可以一个人跑去墓园，要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面对白振华长时间孤身在家的现实，郝赟建议是不是该请个保姆或者生活助理贴身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这个建议得到白家人的一致赞成，然而要请到一个可靠的人也不是一件易事，而白振华也对此事嗤之以鼻。“我手脚能动，还能照顾自己，用得着花那个冤枉钱请个不知底细的人到家里来专门伺候我吗？”

        “干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护工，只是有个人白天能在家里陪你说说话，你想去哪里他也可以开车送你去，或者帮你跑跑腿，读一读报纸书籍，诸如此类的。”感觉是白振华对生活助理的概念有所偏差，郝赟赶紧跟他解释请人的意图。

        “这种事还需要花钱吗？那你们装这些监控摄像头是干嘛用的？”白振华振振有词地指着屋里的几个家庭摄像头，这是白梦瑶担心父母在家不慎受伤或有什么危急情况才装上的，在外面工作的时候有时会看一下家里的情况。

        白梦瑶无奈地解释道：“老白，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这个东西装上也不代表我们一直在看啊！要是我们能24小时看着，那还不如我们留在家里直接看你，装它干嘛？”

        “对啊，既然装上了，那请人干嘛？大不了我以后一个人不出门就是了。”理智上，白振华明白孩子们是在担心自己，却也不想身边随随便便就多了个陌生人跟着，又费钱又不自在。

        白君遥也苦口婆心劝道：“爸，现在不是说不许你外出，而是你年纪大了，我们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的。我们要上班上学，你一个人在家，有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确实是很闷的。我们只是想请个可靠的人在白天的时候陪陪你，等我们下班放学回来就不需要他了，这样我们也可以放心去工作。”

        面对孩子们的担忧，白振华再三考虑后松口了。“好，但我也有条件。第一，性格和品德必须要好；第二，不要女的，有些事不方便，要是我真倒下了她也搬不动；第三，60岁以上的不要，说不准还得谁照顾谁呢！最后是价钱，保姆公价是八千，可我不需要他干家务，周末也不需要他陪，三千已经多给了。”

        几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应下了：“没问题，肯定是得要你满意才行。”开玩笑，以当下的物价，三千的月薪在南城这个大城市里也是仅够过活而已。除非是那些不等钱用只要一份工作打发时间的人，可功利至上的社会里又有几人愿意干这样一份无聊的活？虽说这份工作只是单纯地陪陪老人家，可合乎条件的人有谁会愿意每天花十个小时来挣这区区三千块，还不如找份正经的工作学到新鲜事物、认识新朋友来得有意义。几人避开白振华一合计，八千是不至于，但四千到六千的区间还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事后不告诉白振华真实的薪资就好了。

        得了准信，白梦瑶与白君遥夫妇商量起来上哪去找人，郝赟建议去找中介，但白梦瑶担心介绍来的人不够可靠。许莉娜提出不如问一下久居南城的白少华，她或许认识一些人，毕竟知根知底。白少华得知后说有认识两三个符合条件的人，等她去问过他们愿意的话再安排来各自试工一天看看白振华喜欢哪个。

        看着他们合计忙活，白振华多少也猜到一点。要是价格高了，那自己要使唤那人多干点活才行。想到今天遇见的年轻人，白振华想要是他愿意来跟自己学医就好了，可他家里还有爷爷，大概也是不愿意的吧！正当白振华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下又停了，白振华觉得奇怪，是打错了吗？他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江天冬打来的，是按错了吗？想到江天冬那内向的性格，白振华觉得很有可能是他需要帮忙却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忙回拨了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江天冬才接通了电话。“……喂，请问是今天那位老爷爷吗？”

        白振华不觉好笑，这句话不该是拨出电话那个人问的吗？“是我。江小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打扰了您休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还没休息，正好想找个人聊聊天。”听着他那边“滴滴答答”的水声，白振华下意识望了望窗外，外头确实还在下着雨。“江小哥，你还在外面吗？快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不然是要感冒的。”

        “我……我还在墓园，哈嚏！”江天冬揉了揉鼻子，忙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你是着凉了！”白振华皱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你没地方过夜吗？”

        江天冬讪讪道：“嗯……前两晚都是借住同乡家，今天带着我爸妈的骨灰，同乡嫌晦气把我赶出来了……我钱丢了，住不了旅馆，想着在墓园这边呆一晚，明天坐车回乡下。老爷爷，您能借我一点钱买车票吗？我回乡下之后就有钱还给您了。”

        “借什么借！你在墓园门口吗？”

        “……嗯，里头锁上了。”

        “待在原地别动……不对，你到今天我去的那个公共汽车站躲躲雨，我马上过来！”

        刚刚把郝赟送出门的白梦瑶回头就见白振华心急火燎的样子，忙问他怎么了。白振华简要地跟她说了江天冬的事，白梦瑶虽心存疑虑却仍点点头：“我陪你去。”

        凛夜马上出车，当父女俩赶到墓园门口时，只见江天冬浑身湿透蜷缩在公共汽车站台里，白日里披在身上的那件雨衣包裹着什么被他紧紧地护在怀中。白梦瑶让白振华好好待在车上，她撑着伞下车跟江天冬交涉。起初江天冬还因自己身上湿透不敢上车，在众人的劝说下才抱着怀里的东西上车了。“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会把车里弄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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