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三日后的傍晚时分，白梦瑶登上了摄影厂区的城楼。“司玉，我来咯。”
“来了。”司玉很快就从石墙里出来，身后还有一名清瘦的年轻男子。“这位便是司巍大人。大人，这位就是白梦瑶。”
“白姑娘安好。”司巍儒雅地作了一揖，白梦瑶也忙回了一礼。
“不知司巍大人特意相邀一叙，是想跟我说什么？”
司巍看着她的脸有些怔忡，被她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失礼了。阿玉自幼跟在我身边，朋友甚少，白姑娘愿与阿玉交好，我心甚慰。前些日子遣阳司出了大事，不成想累及白姑娘，在下万分抱歉。”
“司巍大人说的哪里话，是我该谢谢您让司玉跟我交朋友。她教会我很多东西，又多次帮我摆脱拜月神教的纠缠，是位良师益友。崇光的事情怎会跟大人和司玉有关系呢？事关整个白家，又是正道与邪道的对决，即便有些许牺牲我也认为是值得的。”虽然只是场面话，白梦瑶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遗憾。“只不过我又违反了冥界的律法，不知道这回我会折寿几年呢？”
司巍佩服她的从容，忙道：“白姑娘此番动用邪术是迫不得已，审问崇光时在下已向判官大人陈情，经冥主与十殿阎王商议后同意轻判于你。”
“减刑了？”白梦瑶有些意外，没想到还能借司巍的光占一次便宜。“像我这样的累犯竟然还能得到减刑？”
“发动六界外境影响时空运转，原定判处减寿三年；由于你在六界外境中没有影响到旁人，也没有做出改变原定轨迹的事情，故改为减寿两年；崇光滥用邪术危害世间，你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而不得，无奈之下才以邪制邪，又看在你释放了一批游魂，还有之前在崇冥事件中有功劳的份上，最终改为减寿百日。在下再次尝试求情，冥主和十殿阎王认为这次动用邪术情有可原，但此风不可长，仍需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三年变三月，我还是赚到了。”白梦瑶苦笑，诚挚地对司巍道：“司巍大人肯定在帮我减刑这件事上出力不少，谢谢你。”
“在下分内之事，白姑娘不必客气。”司巍顿了顿，又道：“白姑娘无须见外，直呼在下姓名即可。”
“嗯，司巍……你也不用叫我白姑娘，叫我梦瑶就行了。”
“好，梦瑶。”司巍示意司玉退下，转头对白梦瑶道：“不知你能否赏脸陪在下走走？”
白梦瑶明白他是有话要说，便也答应了。司巍施了隐身术，两人便可旁若无人地在摄影厂区溜达。
“梦瑶，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身体没什么大碍，灵力也有七八成了，谢谢关心。”白梦瑶笑了笑，问道：“崇光的案子算是审完了吗？”
司巍淡淡道：“大约快了吧，在下报告完遣阳司调查的内容后就没有参与下去了。你放心，此人劣迹斑斑，应是永世都无法离开地狱了。”
“凡事都有例外，像我这样的人不也有机会轮回一次吗？”
“他怎能与你相提并论？他是存了坏心去害人，而你仅仅是为了自保，还释放了被囚多年的冤魂，间接保护了高家的其他弱者，也算是有善行的。”司巍忙宽慰她几句，又道：“不过因缘际会的事很难说，或许崇光也曾做过一两件不为人知的好事，能让他投生一次也说不准，只不过上三道是无望了。”
“司巍，我能不能请教一下，六道轮回中的上下三道有何区别？”说到这个话题，白梦瑶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资格进入上三道呢？
司巍看出她的心思，微微笑道：“你认为你现在是在什么道？”
“唔，天道、阿修罗道、人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我想我现在算是在人道吧！”
“人的肉身不过一种投生的形态，帝王将相可以是下三道，平民百姓也可以是上三道。投生形态只代表了你上一世的因果，真正的道会从你的人生中慢慢体现出来。”
“生而为人却非人道？抱歉，我书念得少，听不太懂。”白梦瑶内心嘀咕，难道投生成牲畜还能修炼成人？
司巍倒也不急：“或许在下以实例说明会更清楚些。”说罢他指向摄影厂区外围摆摊的其中一个小贩：“你看他呢？”
白梦瑶细细打量了那个小贩，中年大叔一名，身材高瘦肤色黝黑，一边吆喝着一边翻动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这确实是一个人，为了养家糊口而辛勤劳动的小老板。“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小贩一样，难道他不是人吗？”
“梦瑶，在下说过了，人的肉身只是表象，你再看看。”
白梦瑶只好耐着性子观察。这位小老板似乎是走了大运，刚好遇上某剧组杀青庆祝，他一下子接到了五百多块的大单。然而，这五百块在钱包里还没捂热，这边厢就来了几名摄影厂区的管理员检查周边的卫生状况，说这位小老板的摊位弄得一地垃圾，转头就罚了他三百块。为了生计，小老板只好不情不愿地缴了罚款。
“这也只是说明他运气不好，跟六道有关系吗？”
司巍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带着她走到摊位前：“你再来看。”
只见小老板从水桶里捞出一把鲜活的大虾，直接用签子插进虾身里，那些垂死挣扎的大虾只能用力地摆动泳足和尾巴试图逃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小老板麻利地处理好虾串，随手把它们放在了炙热的烤架上。那些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这样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一点一点变红，最后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旁观的白梦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司巍似乎没有发觉白梦瑶的失礼，指着其中一只被烤熟的虾说道：“你还认得它吗？”
“啊？”白梦瑶忙收起了垂涎三尺的模样，仔细端详起那只大虾。“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一只虾呢？”
“它就是崇冥，目前坠入畜生道，正在受烈火地狱之刑，为期三百年。”司巍语气淡漠，身为冥界官员的他对这种事早已经司空见惯了。“这只是针对她灵魂的刑罚之一，等她寿终，生魂和觉魂一并在冥府报到后，还有数十种刑罚等着她。”
看那只烤熟的大虾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白梦瑶的馋虫一下子就乱了方寸。“这、这是崇冥？”还是个老熟人，怎么吃的下口？可它好香……这该死的味道！“难道说，她要转生为虾三百年，每次都是被人烤来吃？”
“未必每一世都是虾，也不一定会被吃，但都是逃脱不了被烤死的结局。”司巍感慨：“有道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如今世道崩坏，道德沦丧，又有几人真正相信善恶终有报？”
“可是司巍，就我看到的这个世界，我不得不跟你辩论一番了。”白梦瑶忍不住侃侃而谈：“比如说吃这大虾吧，如果我吃它就是杀生，我不吃它就会饿死，那人都本能当然是要让自己活下去啊！我觉得我选择吃它是理所应当的，而且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吃掉比自己弱小的生物，这不也是现今社会的常态么？”
司巍平静应对：“自保确为人之本能，为活下去而以弱小者果腹实属无奈之举。但是梦瑶，若你知道面前的食物是自己曾经熟识之人所投生，你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吃掉它吗？至于物竞天择一说，历史皆为胜者所书，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王，向来如此。”
白梦瑶略略犹豫：“如果知道的话，我想应该吃不下吧……可我也不能就这么饿死，我会吃其他我不认识的。”
“这就是了。其实你在意的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对你而言的意义。”司巍脸上仍是波澜不惊：“若其他人要吃你熟识之人所投生的食物，你会加以阻拦吗？”
“当然会了！”白梦瑶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其他人因为没有吃到这份食物而饿死，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吗？再者，你熟识之人化成的这份食物即便无人食用也终有一日会腐朽，你注定改变不了它的命运，你的庇护对它而言意义何在？”
白梦瑶忍不住反驳：“至少我能让它安然度过这一生。”
“假设是你在受这种刑罚，你会想要懵然无知地被人保护着过完碌碌无为的一生，还是情愿速战速决完成一世的刑罚？”
白梦瑶稍稍思虑：“碌碌无为地终老算在其中一世惩罚里吗？”
司巍摇摇头：“不算。”
“那我会宁愿赶紧被吃掉完成一世惩罚，然后再来下一次……直到我的刑期结束。我最不愿意的就是无缘无故受人恩惠，若是懵然不知的恩惠我就更受不起了，人情都没法还给人家的。我可不喜欢把上一辈子的事情拖到下辈子，就像是永远都背着债务，怎么还也还不清的样子。”
“你信奉等价交换？”
“可以这么说，或许这样我的心里才会踏实些，受起恩惠来也心安理得。”
司巍淡淡地笑了：“你还是没变。”见白梦瑶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己，司巍忙轻咳两声：“那你现在还会选择不吃，还有不让其他人吃这份食物吗？”
“我……我不知道。理智上告诉我它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熟人了，可情感上还是会忍不住要护着它。司巍，我是不是很矛盾？”
“矛盾，但很符合人性。人的理智和情感总是喜欢对立拉锯，使得人在处理事情时患得患失，总是担心自己没有选到对的选项而导致遗憾。在上三道中，人道是唯一没有法力傍身的，所以人会经过深思熟虑才谨慎地做出每一个决定。”司巍看着小老板把烤熟的大虾撒上佐料送上餐桌，继续道：“我记得你从前在节目里有说过自己对三生三世的看法，我以为你已经看开了。”
“哎呀，那些都是节目组早就备好的台词，我只是照着背而已。咦，冥界也能看到阳间的节目吗？”白梦瑶不好意思地笑着，趁机舔去嘴角的一点口水。看着烧烤摊上的美食，她以心念吩咐凛夜等下买点回车上等她。
“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罢了，让你见笑了。”司巍也笑了笑：“就算是背的台词也好，想来你如今已经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白梦瑶认真道：“是啊，下一辈子的事就跟这辈子无关了，个人都有自己的前途和际遇，这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到了自然会遇见，缘分终了强求也无用，我不会再执着于前人往事了。司巍，谢谢你特意来开解我。”
“听阿玉说你总对前事耿耿于怀，今夜你若能放下那便好。”司巍有些欣慰：“你我朋友，不必言谢，此为在下约见的目的之一。”
白梦瑶好奇问道：“之一？还有其他事吗？”
“刚刚在下也跟你提过了，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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