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一月末，正值寒冬。

        道路两旁的大树顶着寒风屹然不动，光秃秃的枝干找不出一片枯叶，全都飘落在地上。

        没了茂密的枝叶作装饰，整条道路显得空荡又萧条，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愿意出门的人寥寥无几。

        盛江是座不会下雪的城市，夏天炎热，冬天寒冷，不同于北方的冷，在盛江无论穿多少都挡不住寒气侵身，偏偏还没有暖气供应。

        林知绘面无表情地坐在理发椅上，被冷得仿佛没了知觉。

        她的头发快到腰了，洗得累吹得也麻烦，索性过来理发店把头发剪短。她怕冷，临出门前把最厚的外套给裹上了，没想到剪个头发还得脱了累赘的衣服。

        哪怕里面穿着毛衣，林知绘依旧觉得冷，只想让理发师赶紧剪完就走。

        镜子前的人一动不动，任由理发师摆布，林知绘看着理发师修修剪剪，自己的头发越来越短，内心毫无波动。

        都说不能相信理发师说的话，你的一点点会是理发师的很多点。

        林知绘原本对头发长度没什么想法，理发师询问她要剪到哪里的时候，她随手在胸上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不要太长也不要太短。

        而现在，经过理发师反复的修剪后，林知绘的头发最终到了肩膀的位置，比原定的要短一些。

        她比较随意，对这个长度没什么意见，看见理发师结束后，先是付了钱再赶紧把帽子戴上，穿上棉外套走出理发店。

        呼啸的寒风直直袭来，怪异的风声从耳边擦过，裸露在外面的耳朵被冻得发红，全身上下都被全副武装起来。

        林知绘将双手插进口袋里，依旧像是泡在冰块里，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帽檐有些遮挡住视野，低着头躲风的林知绘视线有限，用余光看路，只是偶尔抬起头认认路再接着走。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宠物店，推门进去时被门把手冰到了，进门后下意识把手插回口袋里。

        店里的工作人员听到电子音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见来人是林知绘纷纷跟她打了声招呼，继续干活去了。

        走进店里后，林知绘明显感觉到这里比外面暖和，她走到前台，将东西放好后坐了下来。

        明晃晃的灯光披散在室内，照亮了因天气阴沉而光线变暗的空间，柔和又不刺目。

        不远处的美容区传来阵阵呜咽声，悲惨得仿佛要透过门缝响彻整家宠物店。

        里面在叫的是只刚送过来的英短猫，很怕水也很怕洗澡，一看到熟悉的环境就使劲扑腾想逃离，让本来很空闲的美容师小哥头疼得很，边哄边洗。

        这家店是好友常宜家里开的，之前常宜知道林知绘无聊想做兼职就让她过来玩玩，不需要做什么，平时就接待客人、沟通预约之类的基本工作。

        林知绘一放长假就会过来，对这里很熟悉。

        不过她现在并没有兼职，店里有长期员工负责前台，听说那位姐姐回家喝喜酒请了几天假，而她刚放寒假，有空闲就过来顶几天班。

        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客人过来，林知绘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台，托腮听着里面的动静，眼神毫无焦距般在发呆，直到门口一道电子音将她的神识收回。

        这种天气，一般会很少人会送宠物过来。

        林知绘刚才有翻看过预约表，预约的客户不多，大多数都是在下午才来，而现在刚过中午，正是吃饭休息的时间。

        没想到她刚来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就有客户上门了。

        “欢迎光临。”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率先入目，他上半身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套头卫衣，头发被外面呼啸的寒风吹得有些乱糟糟，清隽的面容毫无表情，眉目间不自觉沾染上几分冷意。

        随着他开门的缝隙透过一股寒风飘乎进来，让她不由地清醒了几分。林知绘看着信步走来的人微怔了一下，视线下移看了眼他手里牵着的金毛。

        “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她站起来，客气礼貌地询问。

        江其桢指了指金毛：“给它洗澡。”

        等人来到面前，精致周正的五官变得清晰许多，林知绘望进这双清澈温和的眼里，以为他刚刚进门时一晃而过的冷意是错觉。

        林知绘又询问了一些服务流程，得到否定答案后为金毛办理手续，她看着美容师将金毛牵到洗澡间，对着江其桢轻指一个方向，“洗护时间稍长，您可以去那里休息等候，也可以晚些时间过来接它。”

        “好，谢谢。”江其桢颔首，没有离开，径直走向林知绘刚刚指的地方。

        林知绘见他在侯等区坐下也收回了目光，掏出手机回复消息。

        常宜原本打算要过来店里找她玩，临时有事说要晚点到，她简单回复了句就放下了手机。

        林知绘不太想玩手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从包里拿出厚厚一叠寒假作业，轻轻叹气，先从最擅长的语文写起。

        她一直都有很严重的拖延症，总会把作业留到最后才开始急急忙忙地写。她有心想改掉这个不好的习惯，特意把作业带到店里，趁着空闲的时间刷题。

        门口将外面凛冽的寒风隔开，室内的暖意和灯光相融，林知绘写了一会就觉得头昏脑胀，低头看着这些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的文字，又把笔放下。

        林知绘正想站起来找点活干，余光中察觉到一道视线扫向她，她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那个男生低着头在玩手机。

        林知绘还以为是自己写作业写魔怔了眼花，她在角落拿起扫把打扫地上的灰尘污垢，背对着侯等区，正打扫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下意识皱起眉头。

        她对他人注视的目光十分敏感，如果第一次是意外是错觉，那么现在她很确定那个人就是在打量她。

        侯等区正对着前台，而现在店里只有这一个顾客，不是他也没有别人了。

        林知绘缓缓放好东西，走回前台的位置，倏然抬起头来撞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间，江其桢率先收回了眼神。

        她也不再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名的异样在心里生成，林知绘想不明白，只好低下头，接着看作业本上的题目。

        此时门口又一道电子音响起，林知绘侧头看去，正要站起身，发现来人是常宜又坐了回去。

        常宜绕过前台走到她旁边坐下，搓了搓被冷风吹得冻僵的手，瞄了眼桌上摆放的寒假作业，嬉笑道：“居然真把作业带过来写啦？有进步！”

        林知绘看着这堆作业，头疼地收起来推到角落，给常宜倒了杯热水暖手，问：“家里忙完了？”

        常宜点头，她家里这几天忙着搬新家，收拾东西累的要死，差点赶不来店里找林知绘。

        这时美容师牵着金毛走出来，被洗护过的毛发顺滑透亮，正乖巧地吐着舌头蹲坐在地上，林知绘听见常宜疑惑地对着这只金毛说：“这只金毛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男生看见金毛被牵出来也站起身，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常宜刚一进门就顾着和林知绘说话，没有注意到店里还有其他人也在，她看见那个人先是愣了一下。

        “嗨。”

        他不认识常宜，听见她跟自己打招呼就猜测大概是校友，点头示意。

        他接过牵引绳，金毛十分乖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等人牵着狗推门离开，林知绘挑眉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转头看向常宜：“认识？”

        “应该不算吧？我认识他但是他可能不认识我的那种。”常宜不太确定地说，“江其桢也是我们学校少有的帅哥，据说有挺多学姐暗恋他。”

        “江其桢？”林知绘重复道。

        “嗯，我没想到他居然养了一只这么乖的金毛，还是来的我家的店。”

        “他是高三的？”

        “对啊。”常宜有些疑惑地看她，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高三理科班的，比我们都大一届。”

        林知绘哦了声，随意地接着问：“那他成绩怎么样？”

        “成绩？我没在意过高三的成绩榜，江其桢我没了解过，应该也还行吧。”常宜说着说着才回过味来，觉得林知绘很反常很不对劲，平时她哪里会对别人这么感兴趣，“你不对劲！你老问他干嘛？看上了？”

        林知绘嘴唇微张正想反驳，就听见常宜越说越起劲：“看上了我帮你搞定，回去我帮你想办法要他号码，保证让你轻松拿下江其桢！”

        林知绘：“……”

        她没有看上江其桢，真的只是顺口这么一问而已。

        “没有看上，我只是看他有点眼熟，随便问问。”她解释道。

        “嗯？是吗？”常宜眯着眼睛，满脸不太相信的表情。

        林知绘点点头，不太想解释那么多，又把那堆作业拿过来翻开写，常宜见状也从书包拿作业出来写。

        店里又恢复了静谧，偶尔有猫猫狗狗的微弱叫声从远处传来，还有前台一阵刷刷不停的书写声。

        林知绘写着写着就停下了，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去，倒不是题目不会写，只是想起了刚刚离开的那个人。

        林知绘并没有说假话，她确实看着江其桢有点眼熟，曾经见过一次。

        林知绘和常宜是初中同学，如今不在一个高中读书，常宜成绩一向很好，稳稳考上盛江最好的一中，而她中考失利去了隔壁的二中。

        一中是盛江最好的高中，二中却不是如同名字排名第二，如何也比不过一中。

        两个学校距离非常近，就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

        在两个学校附近有家生意火热的奶茶店，一中二中的学生经常会去光顾。店内灯光暖黄，播放着悠长轻缓的纯音乐，复古与现代风格融合，店名只简单的uu两个字母。

        林知绘记得大概是在高一，某个周日下午和常宜一起回学校，中途下起大雨被困在uu，她刚好有作业没有写完就在店里做作业，顺便等雨停。

        她慢慢写着数学卷子，偶尔抬起头看外面的雨势，直到窗外如豆般大小的雨点变得稀少零散，隐隐有要停歇的架势。

        再看一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起身准备回学校，没走几步林知绘感觉手被拉住了，她回头看，常宜扯着她往取餐台走去。

        林知绘不解：“怎么了，刚刚不是喝完了吗？”

        “给我同桌买，差点忘记答应她了。”常宜不好意思地笑，快速在手机上下单。

        此时天色不早，暮云由淡转深一点点覆盖天际，很多学生都已经离开了，只剩寥寥几个还在店里坐着。

        林知绘无聊地挽着常宜，懒散靠着她，盯着前面的背影放空发呆。

        uu的门把手挂着一个小铃铛，有客人进来会自动地发出声响。此刻安静得除了悠然流转的音乐声就只有吧台的声音。

        林知绘似乎听到了细碎的铃铛声，并不明显。她没有回头，只心想，这么晚了还有人来。

        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她身后，淡淡的冷冽清新钻进鼻息，似幽幽林中流淌的清泉。在这时，常宜拿到了奶茶，看到时间后火急火燎地拉着她往外跑。

        回头的刹那，林知绘下意识看过去，只见男生身姿挺拔，轮廓流畅分明似笔勾画，眼眸浓郁深邃，正低着头看手机。穿着和常宜一样的墨蓝色校服，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短暂入目的那一秒她看得并不真切，等常宜拉着她出了店，俊逸的五官轮廓在脑海中将近模糊。

        外面早已雨停，独属于雨水与沃土混合的气味传开，除此似乎还有极淡的余香流散漂浮在空中，似有似无。

        常宜急忙跟她挥手道别，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玻璃门里看不清的身影，转身离开。

        她不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很多人见过就会忘记，很多事经历过也会忘记。但很奇怪的是，明明她对这个名叫江其桢的人也是一见即忘，却会在再遇时复苏初见的印象。

        居然会记得，她曾经见过这个人。

        那是林知绘见到江其桢的第一面，早已模糊的记忆在看到他推门走来的那刻变得清晰，瞬间将她拉回那个雨天，混杂着淡淡薄荷清香的雨后初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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