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定

“哟，不好意思啊，没有溅到你吧？”言语关切却满眼嘲讽，原来是执事姑娘荣芝。

        “我说你啊，无量塔执事闲差一个，福利又好，何苦像个拉磨的驴，每日重复着那般沉重、枯燥的行为？这要对修炼有帮助也就算了，可是，呵，你也重复了八载……唔，九载？可见任何成效？倒是你这小脸小手，经历风吹日晒的，哪里像个快十八的姑娘，倒像是年方三八的老妇了。”

        “哎哟，这多不好意思啊，”启灵这才想起来，荣芝就是高嫁到了六大世家其一王家旁支的那位，平界六大世家源远流长。

        分为皇城四大家——周、王、姬、汝；和经商两大家——南离北左。

        它们历经人间数十个王朝，其背后底蕴和地位不可估量。前几天宝荣阁敲锣打鼓的，就是为了高嫁这事，荣芝姑娘自然也成了众多姑婆、姑娘的偶像。

        但启灵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更不是个嘴笨的：“我十六、十八还是三十八，就不劳姑娘费心了，反正姑娘一晃也得三八，到时再与启灵说道说道吧。就是到了王家旁门，听说正妻与为妾的姑娘你，年岁相仿，倒是可以携手并进，离了无量塔的庇护，日子一晃也就完了。”

        像荣芝这样不务正业，完全得无量塔庇佑才多了十几年寿命的执事，大有人在，他们计算得好，先在无量塔偷得浮生闲，镀了金，再找个人族的好人家嫁了或者娶了，已经是浑水摸鱼第一人上人。

        荣芝刚到无量塔不久，要不是有嫁到旁支王家的机会，定不会舍弃本可多活的十几年寿命。

        她虽贪恋荣华富贵，却能舍弃寿命，启灵挺佩服的，若不是她这般无理取闹、撒泼讽刺，启灵也断然不会去踩她痛点。

        像如今，看荣芝姑娘气到哽住的样子，启灵确实在她寿命损失、衰老加快的痛点上狠狠踩了几脚，也许还在上面撒了撒盐。

        “粗鄙，愚钝，明尘山不要的玩意。”

        “那还劳烦姑娘给我在王家物色一下了，想来得等姑娘你成了祖母辈的时候，才有权说媒，到时候我再和姑娘你的孙侄来个亲上加亲，可好？又或者，姑娘不嫌弃，让我嫁与你的孙……”

        “啊！不要说了！”荣芝姑娘气急败坏，可惜现在还在宝荣阁内，要尽力维持大家闺秀的模样，只好小步跑走。

        启灵虽然被“明尘山不要”这句话刺痛到，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这才踏进了宝荣阁，无量塔最高管事原来就在附近听着，无奈摇头，但并未多言，只示意启灵可以休息了。

        启灵转过一切宝荣阁的珠光宝气，走向灰瓦白墙木架构的后院，这里是简陋的代名词，连角檐垂脊上的辟邪装饰小兽都省了，她快步走向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

        木制阶梯的咯吱响伴着扶手摇晃的钝声，此起彼伏，在这些声音的伴随下，一路往上，经过几间扮相不错、熏香缭绕的房间，再转个弯，直到整个后院的最西南角，就是她的屋子。隔壁茅厕味愈浓，这返潮的劲儿，明儿恐怕又要下雨。

        启灵从学识海折腾回来，已近黄昏。一方斜阳温吞挪进了屋里。

        其实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执事们针对。

        是问，当一个人希冀的东西无法得到又得过且过的时候，最讨厌的是什么呢？讨厌一个和自己有相同处境，却一直奋发图强的人，越希冀，越厌恶，越求而不得，越希望还在拼搏的人也能认命。而成仙，该是有多大的诱惑力，又是多么的求不得。

        所以启灵明白，但明白不代表该受委屈，也不代表不委屈。

        “可能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吧……”

        宝荣阁所在街道人烟稀少，但是西边临街的交汇口处，却有最负盛名的茶栈“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里，倾注了整个修仙市集的热闹与繁华。

        黄昏之际，暖阳未退，华灯初上。启灵隔街观望着，内心的难过与焦虑被抚平，也跟着他们的欢笑升腾起了快乐。市井民间烟火兴盛，原来有这样的力量，给人安全感。

        面南的窗子有被石子击打的声音，这窗子蒲团大小，距地又高，能持续命中，来人功夫不错。

        启灵却并不忙着检查窗户，相反，她赶忙跑去开门，果然，刚才还在砸窗户的人，如今已经手攒几块石子，赫然立于门外。

        “怎么样？厉害吧？”这人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程度，堪比那后羿转世，还得是射了几轮太阳下来的程度。

        “不过花拳绣腿的功夫吧！”启灵笑着翻了个白眼。

        他二人往常就是这样互损的，但若旁人说对方什么不好，他俩定是不依。

        这位，就是执事姑姑口里的老不正经，就是那位无作为上神的“凡胎□□”，明尘山的大师尊，修为卡在空界浑水摸鱼第一人。

        须知人、妖入道修炼，分为欲界、空界、无空界三个阶段（这本是道教划分空间的一种方式，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幻虚、炼虚合道等类似。），到了无空界，已是亿中有一的概率，算得上地仙，超脱俗尘、长生不老，可在明尘山当个长老或师尊什么的。

        但这离前往天庭谋事，还差了个种民天；而能被尊称为上仙的，只能是已经飞升三清境的仙人，如今四海八荒里，还出面理事的，唯有太上老君仙尊和道冲子上仙。

        以此来算的话，大师尊修为卡在空界，就意味着迟早有作古的一天，按理说，他的忧心程度应该比自知毫无希望的凡人更为强烈才是。

        为何他整日优哉游哉，毫不担心？恐怕，在他的层层玩世不恭之下，定有内情！但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并非启灵的作风，而他二人平日里无论怎样斗嘴，都默契般地从不提及此事。

        “怎的这般沮丧？”

        “没，还不就是那些事，”启灵又重新靠回窗边，隔窗望远。

        “有时真的累了，整整八年啊，白驹过隙，我依旧无法凝练灵力，天天修炼最基础、最无用的九式，被抛弃、被打压，我都忍着。”

        “我嗟叹命运的不公，又不得不感恩命运的馈赠，就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熬到至今，若不是为了回明尘山，我何苦受这份罪！倒不如直接去青城做个杂耍的，堪堪活过这一世，岂不自在！”

        “回不去明尘山，你就要去当杂耍，囫囵度过一辈子？这天下就没有无用的功法！”

        对话事关启灵八年坚持，大师尊难得认真起来：“修炼更讲究的是心境和信念。你修炼若只是为了回明尘山，那你这辈子恐怕也无法真的回明尘山。”

        启灵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

        “啊啊啊，哪有你这样咒人的！”

        “那你当年为何要救那群鸡？”他自知话有些重了，赶紧移开话题，问道。

        救“那群鸡”，算是启灵一生的大事记之一，八岁那年，她内推考核失败，但因为救了那群鸡，所以成了失败者中唯一被留在明尘山编制下的。

        但是，救那群鸡和信念、心境又有何关联呢？

        “我明明很有信念的好吧。”启灵不服气地念着。

        “你可能有，但你迷茫，你若真知道的话，刚才何以说出，还不如去人族城邦，蹉跎一生这样的话？！”

        “这话重啦。”

        紧接着此话的，是门外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门未关，来人却礼貌地没有直接进入，启灵喉间苦涩，不想再开口，她步履沉重地前去接应。

        原来是启明大师兄！难怪声音听着熟悉！

        “何为迷茫？这种信念与迷茫的事，也是分阶段的，依我看，如今的启灵，意志很是坚定呢。”

        大师尊又回归了之前的不正经模样，“也是，这个丫头，固执得很。”

        他二人面面相觑，似乎还有想说的。

        “应是大师尊来宣布更为妥当，我可不想抢走这份喜悦。”

        “害。”大师尊摆摆手。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倒是说清楚呀！”启灵突然有了点平界女人的第六感，心里升腾出些许激动，总觉得会有好事发生。

        “是这样的，明日便是第九十九届人界仙法交流大会，大部分无量塔求书者会先去开幕礼，因此，求书名额就有空出来的。”

        启灵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的酒壶，这本是大师尊递来的，如今应声落地，滚得咕噜咕噜响。

        “然后呢？！”

        “当然是，你可以去啦。”

        “什，什么……？！真的嘛？！我，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启灵惊喜交加，震惊不已！

        自道祖老君将无量塔置于点云崖上开始，平界凡人便可来塔求书，从而拿到无量塔内典藏的抄本，启灵若得了求书的机会，说不定就能拿到精炼灵力的办法！

        这这这落定年，名不虚传啊！启灵之前还幻想着大吉年该生怎样的大吉事，原来如此？！

        她右手抚着胸口顺气，理清思绪。

        “刚才，我还在说着八年的辛苦，如今，所有辛苦，终是有了补偿！”她眼里包着一汪泪，嘴角可以咧到耳后根了。

        因为这件突然到来的喜事，屋内又恢复了一团和气，仿佛之前关于信念的争吵从不存在。

        “哈哈哈，启明此次前来，一是恭喜启灵，二是授予求经令牌。”

        启灵听后迅速回神，眼巴巴地望着师兄手里的令牌到了自己手上。

        明天，就是明天，她要求书啦！要求书啦！若是拿了秘籍，在仙门岂不是可以横着走！回内门，也是指日可待啊！！！！

        启明向着那老不正经的微微作揖，恭敬问道：“不知大师尊是否前往？”

        大师尊摸摸根本不存在的胡须，“老生不去啦，一把老骨头，哪里需得你这般费心。”

        “那好，启灵，明天你无需再登点云崖，先去平界皇城唯一的传送阵登记即可，从那传送到塔前，我会在那里等你。登记时间为辰时八刻。”

        启明交代完，走的也快，想来主空掌门仙人器重他，自然会把许多仙门要务交予他处理。

        “这家伙，一如既往地会哄小姑娘啊。”大师兄走后，大师尊支棱着椅子，翘着二郎腿，戏谑道。

        “哪里是哄，他是人善。”

        “哦～那你可对他有意思？”

        “你怎么会这么想？！听闻早前清玉仙人也帮过你，你可欢喜她？”启灵如今大喜过望，得意洋洋，说这话时挤眉弄眼地，兴致颇高，八卦得很。

        “她若愿意，大可一试。”

        “你还真接了，这可是大不敬！”

        大师尊听后，干笑两声，没再回话，启灵狐疑，担心真被她戳中了他的心事，但仔细看大师尊表情，好像又没有什么。

        他啊，真是老不正经惯了。

        大师尊还想赖一会儿，却被她赶走。

        她自不是嫌弃他。无量塔就算有百个求经机会，也不会轻易落在她头上。想来是大师尊帮的忙，这是恩情。

        而她之所以把他赶出去啊，是因为她——太太太激动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启灵此时被巨大的喜悦所笼罩。

        太好了！

        这份激动，便是在大师尊这般的熟人面前，也不能完全被释放，此刻她恨不得一个跃起，向上顶破天花，向下踏穿楼板才好！

        “嘿嘿嘿，怎么办，今晚定是睡不着了。”

        此话一语中的。

        是夜，启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一时忐忑，一时澎湃，一时苦涩，一时喜悦，一时迷茫，一时坚定，就这样过了许久，她腾地起身。

        外头月光正亮，一片美好，她坐在屋内那一方小小的案几前，奋笔疾书起来。

        落笔之后，只看那上面写道：

        “授书作战计划：

        1有幸被授予世上最厉害的典籍、秘术，或者更厉害一点，是谁都没有被授予过的上古灵力（“这样修道方向没了局限，又可以变得更强！”）；

        2因为无量塔的特殊授予，灵力大幅度提升，通过内门考试，重回明尘山！

        至此，八年等待，于落定年，终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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