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正月初二一早，纷纷扬扬了一夜的大雪仍没有消停的迹象。大街小巷处处银装素裹，平日里的种种不干不净也都隐藏在厚厚的白雪之下瞧不出端倪。

        大朔朝的大小事情似乎也正在顺利推进。

        自催缴一事从长乐公主顺利开局，金贡催缴就仿佛连日暴雨汇流的滔天洪水终于找到了排泄的出口，汹涌地在平阳城一众勋贵富商之中肆虐。

        雪花银哗啦啦倾入户部大库的同时，对户部的怒骂，尤其是对徐佑宁的嘲讽则在迅猛增长。甚至连新春这样的佳节，补缴金贡家的仆役们也能感觉到屋顶上笼罩着难以喘息的阴云。

        顶风冒雪，徐相出嫁了的女儿徐敏和夫婿国子监监丞王忠师回到了娘家。王忠师一如既往的讷讷无言。徐敏抖落斗篷上的雪，一张瓷白的鹅蛋脸似是被雪天的冷气冻到了，没有一丝表情。

        丫鬟掀帘，徐敏迈进堂屋，清清冷冷地看了一圈，屋中只有继母白氏和大哥徐佑宁两人。她一一打了招呼，又问：“怎么不见父亲？”

        继母白氏一面招呼徐敏手炉取暖，一面解释：“今日天还没亮，你父亲就被召到宫中去了。吩咐我们待会儿先吃，不必等他了。”

        “这天下着大雪，有是年节，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非要召了岳父去。”王忠师接话说道。

        “我们闲谈，不要妄议宫中事情。”徐佑宁说。

        王忠师听了，突觉得脸上一片火热，烧得耳朵都通红了。他低声应道：“大哥说的是。”

        徐敏却皱起眉，直直的看向徐佑宁，目光似乎比外面的雪更冷。“忠师就是不妥，倒也不必大哥这样训诫。”

        徐敏未嫁之前，和徐佑宁关系最好。在她的心目中，大哥就是男子的典范，性格坚毅、学识渊博，对待自己虽严苛，但对待弟妹家人、亲朋好友却是最宽厚。是什么时候，大哥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她好像有点认不出来了。

        徐佑宁一愣，说：“在朝为官，要谨言慎行，我是为了忠师好。若是平日里不注意，”

        徐敏一笑，打断徐佑宁的话说道：“若真是为了我们好，大哥何必惹出这么多事情来，惹得平阳城里的大人物都记恨我们。”

        徐佑宁看看妹夫，又看看妹妹。妹夫王忠师一接触到徐佑宁打量的目光，就低下头去。妹妹徐敏却迎着徐佑宁的目光，浑不在意地回望着他。

        徐佑宁觉得声音从嗓子里出来的时候，压抑的怒气像是粗粝的砂纸在磨着咽喉，艰难而生涩：“多大的人物？大得过边疆的将士吗，大得过河边的百姓吗？你知不知道，不从那些大人物手里收到这笔金贡，边疆的将士就没有粮吃没有饷发，河边的百姓就要在洪水中流离失所！”

        被这么一吼，徐敏眼圈迅速红了，她说：“收金贡就收金贡，朝廷里那么多官员，你又何必出这个风头。难道父亲那时候，我们还不够惨吗？总教训我们谨言慎行，你为什么不能替家人多想一想！你是要害得我们重回老家，任人鱼肉！”

        “哎呀，大过年的，我们不说这些。”白氏一把抱住徐敏，轻拍她的后背安抚，“你父亲说话间就要回来，让他看到你们兄妹这样争吵，怕是要生气。”

        徐敏闻言，低了头悄悄拭泪。

        徐佑宁看着妹妹，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中气氛正压抑的时候，徐相却比意料中要早地回来来。他似是心事满满，没有察觉屋中气氛的怪异，直接对徐佑宁摆摆手道：“圣上已经准了你去尚州，速速去准备吧。”

        徐佑宁闻言起身，并不多说，会自己房中准备去了。他不知道徐相也没有留下与女儿团聚。徐相让继室招待女儿女婿，自己到书房中急急召了许多下属不知道商议什么紧要事情去了。

        往年此日，长乐公主总能偷闲。她尚未出嫁，既没有驸马可以带着回宫，也没有要等着回家归宁的女儿。

        泥炭小炉烹茶，亭中赏雪看梅，长乐缓缓伸个懒腰，好不恣意！

        夏雨受不得冻，偷偷躲回屋中烤火去了。冬月随侍在亭中，穿的并不特别厚，却似乎不畏冷。

        冬月是长乐开公主府的那时候，来到长乐公主身边的。冬月性格内敛，行事沉稳，渐渐地从花园里浇水扫地的小丫头做到了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府中众人都知晓，长乐公主格外高看冬月一层，有些事情或许不带夏雨，却一定带着冬月。

        “冬月，我记得你老家在尚州？”长乐公主一边饮茶，一边与冬月闲聊。“多少年没回去了，这次南巡我给你放个假，顺道回老家看看吧。”

        冬月正在整理瓶中梅枝，闻言一笑，说：“回公主，奴婢原本还有个叔叔。只是前几年也不在了。老家不老家的，早没有念想了。”

        “唉，”长乐长叹一声，似是想起什么难过的往事来，脸上现出一丝落寞，“人生无常，有时想起来，也怪没有意思的。你这叔叔是怎么没的？”

        冬月低着头，手中动作未见停顿。她心里想，公主，我这叔叔也是在你府里当过差的，到底是怎么没的，你心里只怕比我更加清楚。

        “奴婢也只是听说，说是叔叔在外乡遇见了强人，结果被害了性命。草民草民，命如草芥罢了。”

        长乐正要安慰冬月几句，就见柳管家从纷扬的大雪中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公主，圣上召您即刻入宫。”

        “母后她……”

        柳管家忙道：“太后无恙，传旨的太监道是为了南巡一事。”

        长乐公主哦了一声，这皇帝哥哥惯是这般大惊小怪。

        长乐公主的方车在大雪中走了不久，就遇见了威远王府静安郡主的马车。静安郡主此行也是受召入宫。

        长乐不必费劲琢磨，大概也明白其中缘故了。南巡在即，以太后身体来看，是万万去不得的。皇后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在剩下的矮子里拔将军，大概是非自己莫属了。但要让自己这个飞扬跋扈的废物公主当此大任，以皇帝多疑又犹豫的性格怕是放心不下的。

        而静安郡主就是最好的压舱石。有静安同行，长乐就是蛟龙也绝翻不起浪来。

        长乐禁不住在车中笑出声来，这皇帝哥哥未免也太小瞧自己。而且静安郡主是能够信得过的人吗？她怕是这平阳城里最恨天家的人之一了。若是能让这大朔朝早日墙倒屋塌，静安郡主肯定不会吝啬自己的力气，必要全力一推的。

        对于即将成行的南巡，长乐突然生出万分期待来。

        她要去尚州了。她要在尚州生出双翼，远远飞离平阳城这满是桎枯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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