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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牙


  丁玲有一颗犬齿,藏在她的右边脸颊下。

  当她微笑时,那一点点乳白色的角就会露出来。

  丁玲不喜欢自己的犬齿。

  不搭,很不搭,犬齿让她显得很滑稽。

  这颗牙个头极小,并没有比它的邻居长出多少。

  约莫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底部略有些尖利。

  尖利,是它唯一的特点。

  这颗犬齿进食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反倒会弄破脸颊内侧娇嫩的粘膜,接着便会发炎,连喝水也嘶嘶发疼。

  干脆去磨平好了,反正她并不需要这颗牙来吃东西呀。

  无论是撕咬,还是咀嚼,这颗牙发挥的作用总是微乎极微。

  它生长在这里的唯一用处,似乎就只是破坏周围的软肉,以及别人的唇。

  丁玲把这个想法告诉男友时,他们刚刚结束了一个绵长的吻。

  他的吻像一条灵活的蛇在她的口腔里游动。

  丁玲脸上还残留着羞乏的余韵,她双手交叉支撑在写字台上,对着镜子反复打量着那颗不可爱的乳白色小东西。

  漫不经心的说出了那个念头。

  “磨平?开什么玩笑。”

  邝池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阴霾,丁玲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她莫名有几分心虚。

  “就经常会咬到旁边嘛,吃饭也很难受。”

  丁玲说的时候,目光转向了邝池的唇角。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创口,还泛着红。

  里面也还有数不清的伤口。

  那颗牙总会在不正确的时机发挥自己的功能,丁玲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原因。

  只要磨平就好了吧?

  “不许去。”

  邝池以绝对的口气命令道。

  丁玲当然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她完全办不到。

  虽然语气令人不适,但仅此而已。

  当然是答应了,丁玲乖巧的点头。

  邝池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

  “真是的,刘海都被你弄乱了啊。”

  丁玲小声的嘟囔着,她没有让男友听到她的抱怨。

  父亲说过,好女人不应该抱怨。

  不要像你母亲那样。

  丁玲被邝池拥住,整个人陷在他薄荷味的怀抱里。

  她别过头,右耳贴在男友胸口,感受着为自己而颤动的心跳。

  镜子里,丁玲的注视着那张令人难过的脸,乏味,太乏味了。

  为什么如此乏味,母亲明明很美丽的。

  丁玲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父亲的叮嘱。

  “不要像她那样……”

  丁玲打了个哆嗦,心想不漂亮也没关系,可不能像她一样。

  她不听话……对的……

  不会像她的,我可是有好好听话的……

  下午的课就要迟到了,那门课的张教授可是出了名的严厉。

  告别时,邝池又留给丁玲一个黏糊糊的亲吻,包括那颗牙上。

  “那么,晚上见……”

  邝池的吻精确的点上了那颗乳白色的犬齿。

  啊,晚…晚上见……

  “牙疼啊……”

  下课后,丁玲捂着腮帮子趴在桌上,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室友阿苏神秘兮兮的从包里掏出一个被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物体。

  椭圆形,大约比阿苏的脑袋大不了多少。

  隔着那么多层袋子,丁玲都能嗅到里面的焦香味。

  她感觉自己的牙隐隐作痛。

  不知道被多少层糖浆包裹住的脆皮,又在炭火的烘烤生出焦糖色的外壳,这时候再合着蜜糖刷上一层薄薄的白芝麻。

  “甜皮鸭?”丁玲给了室友一个白眼:“你在诱惑我吗?明知道我牙疼的,啊…再撒点辣椒粉就好了,多撒点……”

  “辣椒粉?你在侮辱甜皮鸭吗?牙不疼了?”阿苏虽然这么说着,但手上还是扯下了一只鸭腿递给丁玲:“给给给,反正我也吃不完。”

  “不过,你不是说牙疼吗?我看你……胃…胃口还……”阿苏含糊着说。

  丁玲将只吃了一点的甜皮鸭放了下来。

  “你说的也是呢,感觉牙又有些疼了。”

  不,她骗了阿苏,她的牙刚刚不疼了。

  丁玲目不转睛的看着阿苏一点点撕扯下甜皮鸭的外皮,对方浑然不觉。

  那颗颗分明的牙齿似乎在蠕动着钻进那些皮肉。

  丁玲已经没什么食欲了。

  “你最近胃口还真不错呢。”

  阿苏头也不抬:“最近……总是很饿……”

  是这样吗?

  可你最近也会躲在厕所里把它们抠出来。

  “只是嘴巴感觉寂寞而已。”

  “你刚刚说什么?”

  丁玲躺在邝池的怀里,她仰起头不解的说道。

  她将对阿苏的担忧分享给了邝池。

  “不,没什么。”

  邝池低下头细细亲吻着女友的眼睛,再慢慢移到唇上,最后…他轻轻舔了那颗犬齿,以丁玲察觉不到的动作。

  “可是阿苏那样很让人担心啊,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出问题的,下次我和她好好说说吧。”

  丁玲伸手环住爱人的脖颈,温柔的说道。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实存在的。

  丁玲感觉到那颗犬齿似乎在发烫。

  但一直到了丁玲换上夏裙,她也没等到下一次。

  因为阿苏住院了,暴食症。

  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干枯了,缺乏滋润的皮肉皱在一处,更像是厌食症。

  那些食物都到哪里去了,丁玲看向墙角的卫生间,答案不言而喻。

  “就是控制不住,我只是想吃东西而已,我的牙,牙齿全部都在叫嚣,它们总想切开什么……”

  阿苏的胡言乱语让丁玲感到生理不适。

  也许她更该去看看脑子,丁玲这样想到。

  回去的路上,丁玲买了一把锉子。

  也许她也病了,丁玲站在镜子前,将嘴张得老大,那颗犬齿在空气中暴露无遗。

  它看上去像是大了一圈,在暧昧的灯光下泛着乳白色。

  越来越疼了,像一把刀子在牙床上舞蹈。

  而这种感觉在见过阿苏后更明显了。

  丁玲从来就不是个能忍受疼痛的人,那个女人也一样。

  所以才会被父亲说不听话吧?毕竟父亲的拳头那么疼。

  也许她应该把它磨平,在阿池回来之前。

  只要不被他知道就好了,那她就没有不听话。

  冰冷的锉子终于碰到牙,空气中莫名传出一阵呻吟。

  “你终于要把它磨掉了吗?”

  邝池不知何时回来的,也许他一直都在。

  丁玲来不及解释就被掐住了脖子,这让她很难发出声音。

  邝池用一把钳子伸进丁玲的嘴里,强硬的拔下了那颗牙。

  没有任何止痛的手段,那颗犬齿被硬生生的扯出了丁玲的身体,上面还沾着零碎的血肉,却仍泛着乳白的光。

  他终于松开了掐丁玲脖子的手,不屑一顾的将她丢在地上,

  食指和拇指捏住这指甲盖大的可爱小东西。

  邝池的眼里只装得下这颗牙了,他极虔诚的看着它,并带着炙热的光,邝池细密的亲吻带血的犬齿,即使唇被划破。

  接着,他在丁玲震惊不已的目光中用舌头将犬齿卷进嘴里咽了下去。

  “啊,我爱你……”

  丁玲终于坚持不住,她彻底的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了,被涂抹过药剂的创口已不再疼痛。

  很多年后再想起这件事,丁玲都会后怕。

  至于邝池,他彻底的从丁玲的生活中消失,再也没人见过他。

  只听说在牙科诊所见过他工作,但总是干不长。

  而阿苏,在她生啃了一张木桌后,被强制就医了,现在她有了一口整齐的种植牙,食欲也消退了许多,但依然是个大胃王,与之相反丁玲的胃口还是那么小。

  她坐在长椅上,看着来往的人群,再次捂着右边的脸颊,那里再也不会疼痛了。

  “啊,果然我不适合当好女人呢。”

  但镜子里,丁玲已经拥有一张令她满意的脸了。

  不会再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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