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捻金缂丝锦缎案13
昌隆公主李月令为圣人膝下唯一的女儿。惊天元年,尚鲁平名族之后潘琼,育有一子一女。驸马都尉主谋杀人。这一道雷劈平地炸在京兆府刘府尹头上,把刘大人的身子骨都炸酥脆了。同平日里一样,刘府尹又又又病倒了。但是,这一次,圣人没有将案子发还三法司,就从云头飘来一道圣旨,上书:你办。刘府尹立刻从病榻上蹦了起来,把那女子关在后房,怕磕着又怕饿着,派捕头审了一次又一次,但她仍是坚称潘驸马是杀人主谋,且咬牙不肯透露细情。
太子薨逝世,七七四十九日国丧后,朝堂依然一片肃杀,民间却又回归一派祥和。在民间,一直有昌隆公主即将被封为皇太女的说法,大汤上一位帝王便是女帝,圣人正是从自己祖母手里夺来的皇位,皇太女之说自有其渊源可溯。但民间又传言,太后主议立临淄王李勋为皇太弟,大汤亦有兄弟传位的先例,也不算稀奇之举。一时间,民间对于大汤的江山将由谁来坐众说风云。
唯有大理寺的大人们知晓,圣人正秘密寻找十二年前惊天之乱中,与陈妃一同失踪的前太子李炙。
刘府尹忙于给昌隆公主挽回颜面,刘潭忙于追踪李炙的下落,唯有韩耕耘被隔绝在这场皇权纷乱之外,似个无关紧要的闲人。半月后,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民间出现许多假冒太子案,三法司的门槛都被求访的人踏平了,也未见得半个真太子的影子。
“光我手上,就砍了四颗假太子的头,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着欺君的罪也要往宫里扎堆,白白送了性命!”刘潭偷闲与韩耕耘出来赴宴,眼睛向后一歪,将韩耕耘拉近,压低声说,“我们赴席,你带他做什么?”
韩耕耘尴尬一笑,“成之也想来,我就答应了。”
杜佛明显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嬉皮笑脸将二人分开,贴到刘潭身上,“桃深,今日是谁做东?这席宴可有什么讲究?都有哪些人来?”
“是东台侍郎家公子严飞尘邀的赏酒宴,设在曲园二楼,”刘潭用肩撞开杜佛,将韩耕耘复又拉近身侧,“听说有雍州来的贵客初到京城,要认识些京城的朋友。”
杜佛搓着手,眼睛里冒着兴奋之光。刘潭朝杜佛挪了挪下巴,挤眉弄眼。韩耕耘无奈笑笑,拍了拍刘潭的背,轻声道:“桃深,走吧,要迟了。”
三人来到曲园,有侍童已在门外恭候,将二人引到二楼单间。严骏在主位上向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桃深、伯牛,已给学兄留了座位,请这边坐,”严骏的目光扫到杜佛,楞了一下,“这位是是两位学兄的朋友吧,也请坐。”
“飞尘,我们来晚了。”
韩耕耘与刘潭向严骏点头示意,各自在席面上宾的位子上坐下。杜佛环视了一圈宴席,在场的贵门公子都在各自交谈对饮,并没有人搭理他,他踌躇了一阵,脚步也不知道往哪里迈,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韩耕耘站起身来,朝杜佛道:“成之,来这里坐吧。”
杜佛抹了把汗,像小鸡扑向母鸡,笃笃跑到韩耕耘身边坐下。
不多时,又来了一个人。严骏急忙起身去迎。韩耕耘看向那人,竟是当日在大理寺大牢里接走谭芷汀的那名少年。
严骏向刘潭与韩耕耘引荐:“这位是雍州名门之后朱炙公子,他是我父亲的义子。这位是大理寺司直刘潭,他父亲是中书令刘林莆大人。这位是韩耕耘……”
“飞尘兄,我认识他。我们曾在大理寺见过,是不是,韩公子?你还在京兆府当差吗?”朱炙黑眸点点,含笑看着韩耕耘。
韩耕耘点点头,“朱公子,想不到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对,他是在京兆府当书吏。我是杜佛,和他一样也在京兆府当差。”杜佛凑了上来,打断二人的话。
朱炙并没有理睬杜佛,“并非有缘,今日是我特地让飞尘兄设宴款待你和刘公子,其他人不过是作陪。”朱炙说到这,瞟了一眼一旁的杜佛。
杜佛眼神乱窜,吓得直打哆嗦。
刘潭问:“不知朱公子请我们来有何事?”
“事情就待我们敬过主家后,再谈吧。”
严骏急忙要引朱炙入对面的坐席,却被朱炙打断:“飞尘兄,一会儿我还有事要问韩公子,就坐在他们身旁吧。”
朱炙的话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严骏并没有反驳。朱炙垂目,看了一眼杜佛。杜佛急忙向后挪了一位,把韩耕耘身侧的位子让了出来。
众宾客入宴开席,纷纷向主家严骏敬酒,一时间觥筹交错,谈诗论文,好不畅快热闹。席间,唯有一人不曾饮酒,便是年纪最轻的朱炙。就连严骏主动向他举杯,他也只是让侍从倒了杯茶,以茶代酒回敬严骏。
“众位莫怪,午后我还有些重要之事,实在不能饮酒。”
明明是朱炙主动坐到韩耕耘身边,开席后,他却未对韩耕耘说过一句话。韩耕耘心中狐疑,却又不敢直接上去搭话,直到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身上,才转过来,问:“韩公子近来可还有兴致破案?”
许是酒性上劲,韩耕耘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糊弄般“嗯嗯”两声后,又糊里糊涂给自己灌下一杯酒。
有歌者在席上咏唱,朱炙的手指在台上击打着拍子,“我这有个案子想再托韩公子,韩公子可有兴趣?”
“我只是个京兆府的下等书吏,韩公子怕是托桃深更合适些。”
刘潭在旁狠狠推了韩耕耘一把,证明他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可别,近来大理寺的案子像山一样堆着,我可没闲工夫揽别的活,伯牛你可别害我!”
“俗话说,做事要有始有终,三清观的案子你不想查清楚了?”
韩耕耘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你让我查三清观的案子?”
“怎么样?苍苍可是对我说,韩公子聪明绝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这案子我托韩公子查,一定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苍苍!?”韩耕耘的脑海里忽然晃出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向下弯弯一笑,已经许久不曾见了,印象里她仍是那副穿着女道袍的娇俏模样。
“怎么?已经把我妹妹忘记了?亏她日日吵着要来找你,连父母的中元斋也不安心操办。”
“谭娘子近来可好?”
“我妹妹很好,谢谢韩公子关心。”
韩耕耘还想多问几句谭芷汀的事,却终是觉得太过唐突,话到嘴边却又转了话题,“朱公子为何要查三清观的案子?”
“这个问题等你回答我了,我再告诉你。我再问你一遍,三清观的案子你查是不查?”
看朱炙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却不想行事如此嚣张霸道。韩耕耘想了想,终是好奇与不甘心,“我自然想查,可是却难查,我只是一个书吏,刘府尹不会让我插手如此要案。”
朱炙笑了,笑起来眉眼多少与谭芷汀有些相像,“很好。只要你答应了,其余的事由我来安排。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查三清观的案子。那个去京兆府鸣冤的女子,名芙雪,是我的贴身侍女,除了我派出去的查案之人,此案前因后果,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朱炙此言分明在透露,他在朝阳之上有翻云覆雨之能,就算他是雍州名氏出身,又是东台侍郎的义子,也断然不改出此狂言。
“为什么?”韩耕耘的脑海里与喉咙里同时发出疑问。
“你是问我为什么选你查案?还是问我为什么能随意指派任何一个人去彻查一个牵扯皇家秘密的要案?抑或在问我,为什么那个关键的证人是我的贴身侍女?还是这三个问题你都想知道?”
“再你没有回答我这些疑问前,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朱炙耐人寻味地望了一眼韩耕耘,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在茶杯中搅了搅,然后在木桌上不断划圈,留下蚊香般的水迹,“你看如今的大汤朝廷就像一片汪洋大海,百川东归海,临淄王李勋就是汇入大海的一条大川,昌隆公主李月令是另一条川流,还有那个失踪的旧太子,也随时可能找回回大海的路,所有势力在这片大海里翻腾搅动,大海变成了一潭浑水。在这个时候,我需要一个不在这片海里的人,与任何一方势力都毫无瓜葛,而那个人就是你。我也在这潭浑水里,我的侍女自然也是,苍苍也是,甚至你的桃深兄弟也是,唯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现在明白了吗?”
“一个棋子,”韩耕耘咬紧牙关,忿忿说出这几个字,转而又道,“你想让我做一颗任你们摆布的,帮你们争权夺利的棋子!你或许会许我高官厚禄,或许会给我数不尽的金银,但无论你承诺给我什么,我都不愿意违背良心,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更不会沦成为一颗冷血无情的棋子。朱公子,算我刚才的话没说过,这个案子我不想再碰!”
朱炙露出惊异之色,随之大笑,引来席上众人侧目。待其他人又收回目光,饮酒吃菜,朱炙才道:“韩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是想让你查三清观的案子,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许诺你什么!让你查案,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把真相公之于众,呈给圣人!这一点,你可做得到?”
韩耕耘愣了愣,露出惭愧之色,迟疑着,却终是点了点头。
“那好,记住你今日的话,很快,你就能见到我的侍女芙雪了。”朱炙言毕,“站起身来,向严骏告别,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离开了曲园。
刘潭拉进韩耕耘,“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这小子好生嚣张,不知是什么来路,让我替你探一探他的底细!”
“这样恐怕不妥。”
“什么不妥,大憨牛,难道你不想知道苍苍的来历?于情于理,我都要帮你一帮。”
韩耕耘低头,没有心思理会刘潭的打趣。就在刚才,他好像应承下了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他像被人悬在半空,双脚不能落地的不踏实之觉,总觉得事出有因,绝不会像朱炙嘴上说的那般简单。
刘潭又在旁撺掇韩耕耘喝酒。韩耕耘抵抗不住,只能去应付他,再抬头,发现杜佛正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显然,他与朱炙的话,杜佛也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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