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花水08
午后,分署完衙门内的公务,许行舟便携着师爷徐松溪在县丞林庐烟的带领下,坐上踩着璘璘之声的马车朝望舒巷去。
双手护着后脑勺,徐松溪腰间枕着极舒软的鹅绒引囊便这么舒舒服服地朝车壁上一靠。
微垂着眼帘,徐松溪极其惬意地喟叹了声‘舒服’。
伏在小几案上阅览卷宗的许行舟闻声抬眸。
他冷哼了一声,“师爷便好生享受难得的片刻,今日有得操劳。”
轻‘嘶’了一声,徐松溪睁开眼来,一手护住脖颈并向两旁轻微活动舒缓酸胀感。
双手交十拖住下巴,徐松溪肘撑在小几案上,并向许行舟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甫一抬起头来,徐松溪那张笑起来有些讨厌的脸便在许行舟的黑眸间蓦然放大。
“干嘛?”许行舟却是连眉头都懒得动一下,漫不经心地问道。
“啧。”摩挲着下巴,徐松溪端着一只手臂护在胸膛前,目光带着打量,“你这忙活了一上午,可算和哥们儿我说句正经话了。”
许行舟:“?”
飞了徐松溪一眼刀后,许行舟的目光又收回到了卷宗上。
“县衙不养闲人,让你调派胥吏去各呈报过人口失踪的苦主家,知会其来官府殓房认尸一事做的怎么样了?”
“妥妥的。”徐松溪悠闲地摇着玉骨扇,他俊秀的眉宇间盛满了自信。
“不仅如此啊。”他伸出食指在桌案上点了几下,提醒许行舟听自己说话。
“我还遣派了几个晓得门道的胥吏往各大勾栏瓦舍去排查了下,近期可有走失的妓子。”
哟。倒是懂门路。
嘴角微微翘起,眼尾上挑的凤眸下可见若隐若现的卧蝉,就连眉梢都情不自禁地向上了几分。
许行舟这是真心实意的笑了。
他点点头,“难得你有这般细致的时候。”
“那是。”昂起下巴来,徐松溪得意地咧嘴笑了笑。
见许行舟神色缓和,不若方上马车时那般凉薄淡漠,徐松溪便将坐垫往他身边移近了几分。
用手肘抵在许行舟臂膀间,徐松溪轻轻蹭了蹭。
“哥们儿寻你打听个事呗。”
“有屁快放。”许行舟却是笑着说的。
“你昨晚上在殓房说的没钱了是真的?”徐松溪极其认真的语气里面暗藏着丝缕的担忧。
“嗯。”许行舟不置可否。
将卷宗小心地收纳入油袋中,许行舟才端出一盏茶浅呷了口说到,“而下若是要花大价钱请人办事情,也当是在我这个县令名下支取。便是呈上刺史报销,也得等到年末了。”
许行舟一贯是遇事不乱的淡定性子,便是泰山崩于前也鲜少见他有情绪表露。
徐松溪今日竟是很难得地瞧他抚额叹气并说到,“凡到新衙门任职的官员,都有三个月的考察期限,这你也是晓得的。分文不进的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使得出什么法子去筹啊。”
听起来是很伤脑筋的样子。
回首看了眼努力把自己装作空气的林庐烟,喉间用力一咽止住嘴角抽搐的徐松溪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许家家大业大,便是遭大理寺封了不少的田产当铺。你难道就没有避开官家的耳目偷摸顺些”
剑眉绞得很紧的徐松溪捻起拇指和食指在许行舟眼下疯狂地搓动的。
抿了下唇,许行舟焦着眉头是一脸的懊恼。
他伸出食指用力地点敲着桌案,“徐师爷,你这一出行上集,简直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折月县商贩体验到了过年时候才有的感觉。”
作为超级购物狂的徐松溪,凡能入他眼帘的物件,直接便大手一挥纳入囊中。
讲价?
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是碰上擅长捧哏并落中他下怀的商贩,他甚至还会因千金难买他欢愉,随心情再多付几贯。
如此便是市集还未逛透,钱袋子先瘪了。
徐松溪却是半点不觉理亏,他反握着玉骨扇,用扇柄直直指着许行舟腰间枕着的鹅绒枕。
“你这不用得挺顺手的?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这嘴皮子叨叨的倒挺痛快啊。”
是这个道理,许行舟抿紧薄唇不反驳。
“可是你要晓得,我辛辛苦苦从压岁钱便开始攒起的小金库让你一个人给花没了。”他随即吐槽到,“舒服倒是舒服,你这钱也没花在刀刃上,净是些无关紧要的把戏玩意儿。”
哟?你这么大方?
“看不出来啊许县令,敢情你这意思是老婆本儿都给在下耗费光了吧?”偏着头目光斜斜地落向许行舟,徐松溪当然晓得他是在演戏。
嘁。就可劲儿装呗,唱大戏的都没您许县令会。
许行舟面上无波无澜,不置可否。
“你最好给我收敛些,要不然你有手有脚的,城墙边上还却个泥水匠。”突然肃了脸,许行舟正声道。
这是要他去打工?
清了清嗓子,徐松溪唇边挑起一抹坏笑来。
“许寻泓,你给哥说实话。你那小金库老婆本儿那去了?”徐松溪嘿嘿一笑,“该不会是偷摸着往勾栏瓦舍,遭貌美的行首糊了心智给骗去了吧。”
我?
伸出食指指向自己,许行舟惊讶地张大的嘴巴能含下一只冬枣。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许行舟是出了名的”清贵自持。
适时马车踩过一处低洼,许行舟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遭他因为重心不稳而猛然朝前的一个趔趄而声发出的极其变调的‘哎哟’给覆盖去了。
“哎哟。”徐松溪笑得东倒西歪地模仿许行舟方才的声音,“出了名的抠门是吧?哈哈哈哈哈”
“你听哥们儿一句劝,你本就生得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样,若是再秉持这般精明。”努着嘴,徐松溪摩挲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了番,“讨个媳妇儿怕比上蜀道还难。”
瞥了一眼徐松溪,许行舟便垂下浓密的眼睫覆住思绪,并伸出一手抵在额前挡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可真是太丢脸了。
“官人,前方便是望舒巷了。”放下车帘,缄默了一路的林庐烟开了口。
端起了腰背,许行舟神色沉稳,点点头,轻‘嗯’了声。
林庐烟似乎有些刻意回避与许行舟的交谈接触,就连今日,他都想将自己份内的差事推诿给繁务身重的白云寂的。
不用说更不必细动脑子,林庐烟的行径无不在昭示他与柳絮飞间确实存在见不得人的勾当。
以及柳絮飞此人,定是身有猫腻的。
便是昨夜,许行舟也只是想将此尸位素餐者换掉替新人,并未打算多费口舌去理清二人间难见天日的干系。
水至清则无鱼。
从前为天子近臣的许行舟自然深谙这个道理。
沙砾尚且抓不住,何况诡谲莫测的官场?
凡事都有得过且过之计。
便是高坐明堂上的官家亦是得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的时候。
只要不是过分逾越理法,诸如触及杀人越货,欺凌妇孺类的问题。
过分拎的清许行舟才不会多加劳费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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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巷越往深处走越发打挤,伸出两侧院墙的花木枝叶交缠,透过罅隙落在青石板上的曦光只是薄薄一层。
“官人,住望舒巷的百姓多为行市井营生的,现下这个点都在外头忙活着呢。”走在前头的林庐烟突然回首看向许行舟说到。
在林庐烟说话的片刻,负手在腰间缓慢踱步的许行舟定住了步子,抬眸向湛蓝得像是被洗濯过的明净天空看去,清致的黄素馨摇曳在他幽深如海的凤眸间。
的确是很清幽,但少了生气,倒显得过分清冷了。
直至走到中段,可闻笑声浅浅,许行舟才见到几个妇人的身影。
各妇人住家相邻,现下都大开了院门。
她们都抬了张小杌子,坐在门槛上沐浴阳光,比手划脚地谈天说地,面上的神色是变化地快速而丰富。手上亦是不得闲,缝补着枕在膝盖上的渔网。
突然起了声哀叹。
“前些日子我便心神不安的,哪知隔天码头便出了那样的事情,害得我更是连连几宿没睡好。”
“幸亏我家那口子难得机灵一次,支使我往城南道观求了张符。该说不说,这道长法力高深。”说话的妇人双手激动地一拍,“便这么好了。”
“嘁。咱们这做渔家的,那年发桃花水的时候不见些脏东西?早见惯不惯了。便是旁的地方窜来的没在里正处注籍册的黑户贱籍女子遭骗了去勾栏”
每年都?
许行舟蹙眉想听得细切些,却遭林庐烟突如其来的一道冷沉的低咳打断了妇人们的对话。
妇人们纷纷投来目光。
便是稍有些距离,许行舟身上湛蓝色的官服不算打眼,但走在最前头低垂着头连声低咳的林庐烟自带的恶臭气场瞬间让诸妇人警觉。
哟。官府的人,简直稀奇。
暗暗不爽的情绪在几位妇人看向林庐烟的眼眸间快速流转,而此下她们各自脸上挂着的却是极其勉强而又僵硬的笑容。
薄唇扬起笑弧,许行舟朝向他问礼的几位妇人微微点了点头。
“瞧老赵头咳成这样,怕是过不了几月便要开席了吧。”
“嘁。上任胡县令不也是经年‘体弱多病’?过场罢了。”
妇人们的小声低于随着前行的步伐被抛在身后,许行舟却刻意留心。
原来,其实每年桃花大开后发汛的期间,总会冲出不少尸体来。
摩挲着下巴,许行舟眯眸暗忖。
难怪那日在码头,看热闹的百姓无一是面色惊恐的,反而一副淡定看热闹的模样。原是都习以为常了。
既如此,为何自己没有阅览到相关的卷宗?
是没有苦主击鼓报案,抑或说如妇人所言是流民?还是说根本就是前任县令为了做功绩粉饰太平,全然给压了下来。
时间久远,短期内倒不得而知了。
看向林庐烟的背影,许行舟心中升腾起莫名的预感。
他和胡县令间,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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