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黛玉今天查清遗产了吗
两个人慢慢走到凉亭旁,谁都不肯先开口,默默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
太阳已经偏西了,光芒却不减,宝玉站在阳光底下,被晒得两颊绯红。
黛玉站在阴凉里,看着鲜衣怒马、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贵公子,此刻把所有的注意都倾注到自己身上。
一双被书画、辞章、乐曲、美人熏陶出来的含情目,好像绝不会转移目光,会永远注视着自己。
被胸中热流染红的双颊也昭示着他不能言说的衷情,和永不熄灭的赤诚。
黛玉觉得自己要沉溺在这样的目光里了,《菩萨处胎经》有云:一弹指三十二亿百千念,念念成形,形皆有识。
三十二亿百千念化形成春蚕吐的丝,把自己的心包裹住,密不透风。
“妹妹,从薛家兄弟搬进贾府开始,你就和我疏远了,”宝玉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满是这几日的辗转难眠,思绪万千,他接着说,“妹妹人大心也大了,恐怕早已经忘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宝玉不想提薛虹的名字,宁可用薛家兄弟这么模糊的称呼去指代他,薛虹像一把出鞘的刀,总能在不经意间割伤宝玉。
“从前我们每天都会见面的,就算我不去潇湘馆找妹妹,妹妹也会来拜访怡红院,可如今妹妹就算到了怡红院也不肯多留,略站一站就走了。”
黛玉无从反驳,前世的自己满眼都是宝玉,喜宝玉之喜,忧宝玉之忧。但现在黛玉并不想做一个只知道耽于情爱的女子。
宝玉目光热切,问出了一个从不敢开口的问题:“妹妹的心意还和从前一样吗?”
黛玉反问了宝玉一个问题。
“二哥哥,你能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吗?”
宝玉面上闪出一丝诧异,立刻答道:“我的心里,除了妹妹以外,再没有别人。”
黛玉想着薛虹曾经给自己描述过的世界,问道:“我的意思是,二哥哥可以做到不纳妾,一辈子只与自己的正妻相守吗?”
宝玉脸色的血色褪去了,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求……留下袭人,其余的我都可以放她们自由婚配。”
黛玉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
曾经她以为对于宝玉来说,那些通房丫头不过是娱情的调剂,与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
原来也有人能占据宝玉的心,在宝玉的心中分割出一小块天地来。
宝玉慌忙解释道:“不为别的,太太老早就按姨娘的规格给袭人发月钱了,如果……如果最后不给袭人名分,反而把她放出去配人,袭人以后怎么自处呢?”
黛玉垂下眼帘,已经暗下决心。
“宝二爷,你送我的旧帕子,我不敢收,今日便让人给你送回去。也请二爷往后不要做这些叫人误会的事。”
“林妹妹,你真要与我一刀两断?”
“是,还请二爷珍重自身,不必以我为念。”
黛玉说完转身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黛玉以为自己会哭,眼睛却干涩的不见一滴眼泪。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树下。
“薛二爷,听人墙角,不是君子所为。”
“大小姐,私会男子也不是淑女的作风。”
薛虹从树荫里走出来,嘴角噙着笑,又一次问道:“大小姐,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不,”黛玉简短地拒绝,又补充道,“虽然我很感激你帮了我不少忙,但我还是不愿意背井离乡,去一个无亲无故的地方。”
薛虹走近一步,故作伤心地说:“真没想到,大小姐仍拒我于千里之外。”
薛虹实在是过于高大了,以至于他稍微靠近一点,黛玉就会有压迫感,一颗心在腔子里撞个不停。仿佛自己是一只被野狼盯上的小鹿,随时要被狼扑到在地上。
黛玉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没关系,大小姐,你总有一天会答应我的,我等着你。”
薛虹笑着离开。
紫鹃也跟过来,站到黛玉身后,黛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主一仆往王熙凤的住处走去。
王熙凤的房间最是华丽,摆满了西洋运过来的稀奇物件。一台玻璃屏风把房间隔成两个区,王熙凤坐在屏风后面,拨着香炉里的香灰玩儿。
黛玉开门见山:“二嫂子,我有一件要紧事要问你。”
王熙凤略带惊讶地问:“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哪有要紧事儿呀?莫不是和宝玉怄气了吧?”
“不是,”黛玉正色道,“我已快要到及笄之年,却不知道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都存在哪里。”
“你这是担心你的嫁妆了?放心,都交由贾家公中收着呢。等你出嫁了就随着你去。可到底不用多费功夫,不过是前门出后门进罢了。”
“二嫂子怎知道我一定会留在贾家呢?再者,就是前门出后门进,我也得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吧?”黛玉不肯由着王熙凤转移话题,执着地追问。
“你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做主,还担心什么呢?”
王熙凤也执着地不提“遗产”两个字。
黛玉在心里咀嚼这个王熙凤的话和表情,知道这其中大有文章,以王熙凤的性格,如果她的安排清清白白,没有动用过自己的遗产,那她早就发怒了,哪能一直有耐心地跟自己打太极呢。
“二嫂子,你真的希望我嫁给宝玉吗?”
“这可奇了,难道你不愿意?”王熙凤放下香炉,盯着黛玉,仿佛想看穿她的内心。
“若是我嫁给宝玉,二舅母会欢喜吗?”
“宝玉的婚事还是由老太太做主的,你不必担心这个。”
“那我一样要在婆婆手底下过日子呀,二嫂子,你想想大舅母,你这些年过得可还快意?”
王熙凤低下头去,嘴角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黛玉乘胜追击:“就算出阁了,我也是要管家的。提早管管我父亲留下来的遗产,也可以早日历练一下。”
王熙凤听完苦笑了一下,挽起黛玉的手,黛玉不明就里,被王熙凤带着往西边走。
“妹妹这样想,我只能陪妹妹去见老太太了。妹妹需得知道,如今我虽然管着家里的琐事儿,但大事上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王熙凤说完,轻叹了一口气。
荣禧堂里,大丫鬟鸳鸯正在给老太太捶腿。
黛玉和王熙凤向老太太问过安,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
黛玉瞧着老太太似乎气色不错,知道这都是鸳鸯细心调理的功劳,向鸳鸯道谢:“鸳鸯姐姐,多亏了你,老太太才活成老寿星。”
老太太在炕上歪坐着,笑得满脸皱纹:“我的林丫头是个最孝顺的,又生得这样鲜妍袅娜。我老眼昏花了,远远瞧着你,还以为是见到了……敏儿。”
老太太笑着笑着,抹起泪来。
黛玉想起母亲贾敏,觉得六七岁时长在母亲身边的时光都逆流回来,那时的母亲还没有生病,美得像香案上供奉的观音。
母亲的精神尚好时,会把黛玉抱在膝头,一字一句叫她念诗。
“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
黛玉记得母亲念这首诗时,自己吵着也要去垂钓,父亲也当了真,抱着黛玉到小花园的金鱼池里,煞有介事地垂钓了一个下午。
第二天才听到父亲跟母亲抱怨手臂疼。
“小小的一个人儿,抱久了还挺沉的。”
那时父亲与母亲恩爱情笃,在父亲案牍劳形,分身乏术的时候,母亲会带自己去小院子里摘花玩,再挑几支花插到父亲书房的花瓶里,权当是借黛玉折的花枝与父亲分享这一点小小的天伦之乐。
后来母亲病入膏肓,不治而死。父亲也为母亲的离世日渐消瘦,再后来黛玉被送到了贾府,最后父亲了去世了,黛玉重回苏州,只带回了父亲的遗产。
黛玉的人生在六岁以前是圆满的,太圆满了,无法锦上添花,在那之后只好一直“失去”和“别离”。
“敏儿出阁的时候,凤丫头还没进我们贾家的门。那时她父亲为她的婚事筹谋了不少,千挑万选才选中了林姑爷。林姑爷人品俊秀,又是仕宦书礼大家出身。与你母亲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合八字的时候,算命先生说他们是瓜不离藤,藤不离瓜,能白头偕老的。你母亲嫁过去不出两年就有了你,谁知道……你还没出阁,她到先去了……”
老太太说着,阖上了眼睛,眼泪还是止不住。
我的父亲母亲已经“白头偕老”了呀,黛玉心里一片凄然。
王熙凤见老太太哭得伤心,怕她哭出个好歹来,忙劝慰道:“老太太先把大事做定,再哭也不迟呀。如今林丫头快要及笄了,终身大事上可全指望老太太呢。”
鸳鸯替老太太擦干眼泪,老太太这才慢悠悠地说:“我的两个玉儿都是极好的,以后一嫁一娶都从我的体己里面出。”
黛玉叹了一口气,这一世她还要与宝玉共结连理吗?宝玉对自己的情谊固然是旁人比不了的,但每当她与宝玉独处时,黛玉却不再像前世那样怦然心动。
对宝玉的迷恋与执念已经是太久远的事了,好像是装裱起来的画作,看着色彩斑斓,其实已经干涸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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