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黛玉今天出海了吗
黛玉因为薛家两兄弟都不在家，干脆宿在了宝钗房里。两个大小姐都换上了纱衣，坐在床上。
宝钗让莺儿点了一根鹅梨帐中香，又放下床帐，黛玉和宝钗隔着如豆的烛火对视。
“妹妹为什么不把犯事的丫鬟交给凤姐姐去料理？”
“因为她跪下来求我送她去见太太。”
宝钗怅然道：“太太何必如此。”
黛玉躺下去，宝钗便轻轻抚弄她的长发，万千情丝都绕在宝钗指尖。
黛玉闭上眼睛，说：“既然如此，潇湘馆里太太的人肯定不止一个喜鹊。”
黛玉觉得脸上痒痒的，便打开宝钗抚上她脸颊的手指。
宝钗收回手去，仍是笑吟吟的，说道：“妹妹是想借我的手去查查潇湘馆里的人。”
“没有人比宝姐姐更合适了，毕竟大家都在传宝姐姐和宝玉的金、玉、良、缘。”
黛玉刻意一字一顿，宝钗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又笑着躺在黛玉身边，说道：“宝玉是玉，黛玉也是玉，你怎么知道金玉良缘说的不是我和你，而是我和宝玉呢？”
黛玉拧上宝钗的脸颊，问道：“宝姐姐，今天你到底吃没吃冷香丸？怎么愈发疯了？”
宝钗握住黛玉的手，侧着撑起身子，看着黛玉的眼睛，说：“以前，我真怕你会嫁给宝玉，所以我愿意听我妈和姨妈的话。可现在，你不再中意宝玉了，我便想虽然我不能娶你，让我的兄弟娶你也是好的……”
黛玉急忙堵住宝钗的嘴，说道：“宝姐姐，你再胡说，我要去告诉姨妈了。”
随后，黛玉的两只手臂都被宝钗温柔又有力的钳住，按在了床上。
宝钗居高临下地看着黛玉，温柔地继续说道：“妹妹别怕，我说的都是真的。太太她不中意你做儿媳，宝玉再爱你也无用——他本就是个无用的，你看破了这一点，我真高兴。”
“宝姐姐，你先放开我。”
宝钗的手用力按着黛玉的胳膊，自顾自继续说：“我大哥是不成器的，可我二哥是个人中龙凤。你要是肯做我嫂子，我就一辈子守着你，做你的小姑子。”
黛玉咬住嘴唇，避免激化宝钗的情绪。
“就算我嫁给宝玉也没关系，我们一样可以常来常往。最好没几年，宝玉和我哥哥就都死了，我们一对姑嫂开开心心地在院子里过日子。”
“你猜我为什么放弃了宝玉？”
“难道你爱上了我？”宝钗低下头，与黛玉几乎脸贴着脸。
黛玉瞪大眼睛，清晰无比地说：“因为我爱上了你二哥。”
宝钗慢慢地放开了手，叹了口气，说道：“妹妹，你终于开眼了，我就知道我终究比不过二哥。”
黛玉好整以暇地坐起来，理了理鬓发，说道：“宝姐姐，你对我的情意我明白，可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上有公婆，下有侄儿侄女，中间夹着无数妯娌的日子，黛玉不想再来一次，多无趣。
“你嫁给我二哥，过的日子也都一样。”
“你二哥跟他们不一样。”
黛玉无法跟宝钗解释，薛虹他是来自于不同世界的人，在那个世界，黛玉可以不是笼中鸟。
宝钗皱眉，问道：“就算你说得对，老太太那关怎么过？且不论我二哥是否庶出，就算他是薛家的长子老太太也不会点头的。”
“我没想过要让老太太点头。”
“你是想等老太太没了以后，再去让太太做主吗？太太必然是乐意的。”
黛玉点头。
“只是不知道你二哥的心思。”
宝钗大惊，问道：“二哥竟没有同你表白过心意？”
黛玉又点头，不知道薛虹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我想做真正的薛二爷，让林大小姐你一不被贾府抄家连累，二能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
“我二哥从来没有对除你以外的任何女子上过心，说来你不信，他甚至连丫鬟都没有。平时跑腿传话靠小厮，洗漱穿衣靠自己。我大哥还给他房里塞过戏子，气得二哥几天不跟大哥说话。”
宝钗冷笑道：“我以为二哥使了什么招，才让你倾心于他，没想到二哥是块木头。”
黛玉正想开口，忽然听到宝钗的丫鬟莺儿在门外喊道：“姑娘，出事了，你快出来见太太。”
宝钗立刻披上外袍，穿上趿鞋，大步走出去。
黛玉也紧随其后。
薛姨妈坐在堂前，不住叹气，丫鬟们围着她，不知所措。
宝钗走上前去，握住薛姨妈的手，问道：“母亲，出什么事了？”
薛姨妈扶着额头，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宝钗的亲舅舅王子腾升任九省都检点才一年，今天夜里突然从府里传来消息，说王子腾突发疾病，死在了任上。
宝钗沉声道：“舅舅年富力强，怎么会走得如此突然？”
莺儿会意，便带着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黛玉想起薛虹说过“贾府会被抄家”的话，知道祸事将近，她感觉身上发冷，只好双手抱臂。
“姨妈别怕，祸事要来，怕也无用。”黛玉反倒强撑着去定薛姨妈的心。
“我舅舅未必是病死的，我们几个家族里这一代人才凋敝，只有我舅舅在官场上风头正劲。现在他这根栋梁一倒，我们几家就没人了。”宝钗冷静地分析。
黛玉提醒道：“宝姐姐，你漏了元春大姐姐，她还在宫里为我们撑着。”
“九省都检点能死得无声无息，宫里的贵妃又能保住自身吗？”
黛玉头晕目眩，精神紧张到几乎呕吐。
看来薛虹没说错，贾府现在已经是若履薄冰，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薛姨妈声音颤抖着喊道：“我要去见蟠儿，你大哥呢？我要见他！”
宝钗按住薛姨妈的双肩，冷声道：“母亲，若是大祸临头，大哥还能保住命吗？”
薛姨妈顿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坐在椅子上，四十年养成的贵妇仪态都被抛到脑后，喃喃自语道：“孽障，孽障……做下这些孽来……”
宝钗双膝跪地，哀求道：“母亲，大哥做的孽已经够多了。往者不可追，若他真的蒙难，母亲要珍重自身，不可与命争！”
黛玉想起薛蟠曾经为争一时之气，行凶杀人的斑斑劣迹，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无法出言安慰薛姨妈。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菩萨竟要我看着他受苦吗？”
宝钗抬起头，直视薛姨妈，说道：“那一年，为争一个丫鬟被大哥打死的冯公子，也是冯家独子。”
薛姨妈万万没想到宝钗会说出这样的话，指着宝钗说道：“宝丫头，你……你……”
宝钗一言不发，只扬起脸看着自己的母亲。
黛玉扶起了宝钗，柔声道：“宝姐姐，你先起来，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如从长计议。”
宝钗似乎不愿再用言语刺激自己的母亲，她把丫鬟们都叫了进来，吩咐丫鬟扶母亲去歇息。
一阵穿堂风从门外奔涌进来，黛玉经不住发抖。宝钗搂住黛玉，与她回房休息。
房间里，帐中香的甜味安抚了两个大小姐，两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黛玉赞谈宝钗的镇定：“果然是宝姐姐，竟是丝毫不慌。”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眼见家族里少有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男子，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若真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姐姐打算如何自处？”
“二哥早就告诫过我，退步抽身要趁早，我们闺阁中人并无恶行，只要肯遁入空门，一辈子安心守青灯古佛，便可保住性命。”
“宝姐姐，是不是又想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做尼姑了？到时候，你念经，我做法事，又是能日日见面的姐妹。”
宝钗拧着黛玉的嘴，说道：“亏你还能贫嘴。”
黛玉搂住宝钗的脖子，靠在宝钗肩上，低声说：“我本来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鬼，比不得你们一家子和和美美。不论如何，我总是一个人罢了。”
随后宝钗吹灭了房里的灯火，两个人都躺下来，盯着头顶的一片虚空，都无话。
久到黛玉以为宝钗睡着了，耳边才突然传来一句话。
“我二哥是真心爱你的，如果你愿意，你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第二天，消息传遍了贾府上下，众人都不敢嬉皮笑脸，说话做事都收敛着，像是丧家的犬。
家里的男人们格外忙，各房的老爷和小爷们都在向四方打探消息。太太奶奶们坐在家里，也都是热锅上的蚂蚁，没事也聚在一起，危机感让整个家族的主子们空前地团结起来。
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安享着虚幻的太平盛世。
黛玉近来日日都去给老太太请安，宝玉可能是摸到了规律，也日日跟黛玉同去，次数多了，连老太太都看出来黛玉的心思没放在宝玉身上。
老太太觉得家里事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黛玉在潇湘馆前又见到薛虹，他没有戴冠，戴银色抹额，穿件洁白箭袖，围着银带。一身都很素净，中和了他身上的凌厉感，透出一种翩翩公子的风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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