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求他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来人。有疑惑,也有惊惧。
陆行站在远处,用的是“姑娘”,而不是“公主殿下”。
这些年来,自从他从丽嫔宫中出去后,他和景沅已经没有了交集。不能让她发现他一直在注意她,一直在试图描绘她的相貌,以至于现在还记得她的模样,一眼就能认出她。
她会怕自己的。
前世他犯了这样的错误,故而开了一个不甚好的头。
他的声音很温和,丝毫没有方才的凉意:“姑娘可以猜猜。”
景沅疑惑,想朝他走过去,但在犹豫踌躇之间,还是没有抬脚。
这人也真是奇怪,装神弄鬼。
她小声嘟囔着,大着胆子说:“本宫不知道你是谁,本宫不猜。”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树枝,她看见了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
一双漆黑的眼里看不清深浅,唇角微微地上扬。他穿着一身坐蟒袍,火红的衣袍上,繁复的蟒纹显得他十分矜贵。他皮肤冷白,甚至带着病态的白,手指纤长,带着一枚玉扳指。他戴一顶乌纱帽,穿朝靴,宫中能穿这样服饰的人,不是掌印太监陆行还能是谁?
是陆、陆行……
景沅逼退了两步,靠在了朱红的柱子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他果真没变样。小时候便是这样阴郁的气质,看人的眼神森然而瘆人。而如今尽管他笑,这气质也是掩不住的。
景沅看着他,他也看着景沅,唇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景沅明白他定然是不记得自己的相貌,也没认出她。毕竟时间隔了这么久,相貌早已淡出了记忆。
景沅心想,她今日是来求掌印来帮忙的,也没必要这样怕。
他问:“‘本宫’?可是公主殿下?”
景沅僵硬地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来:“我是七公主景沅,好巧,今日碰见掌印,真是缘分。”
陆行抬眼:“公主认得臣?”
景沅按照自己编排好的词儿,脱口而出:“我与掌印儿时曾在一起玩过,掌印的相貌与声音,我是久久不能忘记的。”
她没用“本宫”,而是用了“我”。
字字句句,都在试图拉进他与她的关系。
陆行认真地看着她,目光没有移开。
明明是来求自己的,偏要做出这一副无辜的模样,说“好巧碰见掌印”,真是可爱。
她这点小心思又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眼前的小姑娘桃腮带面,一袭粉色宫装,头上别了小花发簪,乌发半束起,壮胆似的扬起一张精致的小脸。她靠在朱红的柱子上,一双柔荑捏着一块帕子,乌溜溜的眼看着自己,很明显她在掩盖自己的怯意。
陆行笑了笑,恭敬行礼道:“臣陆行,见过常安公主。”
姿态优雅,挑不出一丝错处。
景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权倾朝野的掌印太监,他、他在向自己行礼?!
毕竟他权势太大,宫中后妃都巴结他,甚至皇亲国戚亦是——从没见过他向谁行礼。
说罢,他见景沅没有丝毫反应,低低笑了一声,眸光晦暗,藏着不明的情绪:“公主这是怔住了?可要臣帮忙请太医?”
景沅甩甩脑袋,忙说:“不要的。”
她这回是偷偷溜出来,若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景沅心想自己应该怎样开口比较好。
心里惴惴不安,有些紧张,她有些担心一会儿说话会磕巴。
此时在陆行眼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诱人无比。
陆行表面淡淡地看着她,心里却想将她揉入骨血,把她按在柱子上深吻,将她一寸寸占为己有。
但是他不能。
他现在要做的,是一点一点让她爱上自己,编织一张大网,将她一点一点引入其中。
她永远都是自己的。
陆行有意无意地看着远处的灯火:“公主,夜风凉了,还是去赴宴罢,想必大家都等急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
宫灯晦暗,他的五官融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
景沅慌了。
秋风骤起,吹动着树上的黄叶,沙沙作响。她缓缓抬起一双含着水雾的眸,话音里带了哭腔,攥住他的衣角:“掌印,求您求我。”
秋风吹得凉,她娇躯有些发抖,眼睛也酸涩得很。看着自己攥住他衣角的手,她倏然顿了顿。
景沅心里不安,心想自己搞砸了。这样攥着他的衣角,他、他会不会觉得被冒犯到了?
陆行任由被她攥着,只往自己衣角处看了一眼。景沅连忙松开,声音有些颤抖:“掌印,今日是我冒犯,实在是对不住。”
陆行没有接话,而是问:“公主所谓何事?”
景沅心里难受,委屈涌上心头,喉头居然有些哽咽:“父皇他让我和亲远嫁,实则是将我当成礼物送给凉国。我去凉国就是一死,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小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是诱人,陆行突然弯下腰来,看着千方百计笨拙地讨好自己的小姑娘,用手轻轻拂去她的泪水。
他的动作太过于亲昵,景沅一愣。
他看见她这委屈的模样心里虽疼,但事情总归是要办的。
他要拉进与她的距离。
在宫灯下,男人笑得无比舒心,像是在品尝世间最痛快之事:“好啊,你来求我。”
他居然不顾儿时情面,让她、来求他……
他这是在玩儿自己吗?还是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蝴蝶,飞入了他的掌心。
景沅傻乎乎地问:“怎么求?”
他依旧在笑,笑得肆意:“公主想怎么求,就怎么求。”
她心里砰砰直跳,摸不着头脑。她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来。
她猜测若是她去讨好他、亲近他,他才会高兴。毕竟一个极度缺爱的太监,若是得到了暖语温存,一定会开心的罢。
她顿了顿,还是用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眼圈泛红,泪光点点,一双柔荑娇软无比。她今日用了最好的脂粉,衣裳显然也是精心挑选的。
她故意如此,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乖乖地落入他的圈套。
看得出她想做出妩媚风流的模样,但事与愿违,反倒让她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笨拙得可爱。
陆行任由她拉着,轻轻拂过她鬓边的乱发:“公主殿下想说什么?”
这是一双沾了无数血的手,拂过她发梢的时候却那样轻柔。
景沅憋红了脸,耳垂烧得厉害,嘴唇翕动着,扭扭捏捏地攥紧了他的衣角。
半晌,她定下心神,抬起一双清澈的眼,嗓音含着细软的哭腔:“掌印,求、求您救我。”
她这番姿态,让人见之怜惜。
他收回手,眸光晦暗,不紧不慢道:“公主殿下客气。殿下所想要的,咱家必然会尽数给殿下。”
景沅怔了怔。
他答应了。
心中的不安渐渐被欣喜若狂所代替,她脸上是掩不住的悦色:“还望掌印不要食言。”
陆行看向她扯住自己衣袖的手,景沅怯怯地看着他,还是没有松开。只听他一字一句认真说:“公主殿下放心,咱家一言九鼎。”
景沅不禁腹诽,他什么时候一言九鼎过?油嘴滑舌的骗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看他这副认真模样,她且信了。况且他们也有儿时情谊,她除了求陆行这一条路,无路可走。
远处突然亮起灯笼的光,急急的脚步声响起。树丛被激起“沙沙”的声音,景沅如临大敌,一颗心又高高悬起。
“你们几个,快找!”
“一定要找到常安公主!”
“唉,这常安公主也是,凉国君主正想见她,人却没见影,陛下这会儿正发怒呢。”
果真,凉国君主要见她,父皇把她送了出去!
景沅睁大了一双含雾的眼,转过头去,无助地看着陆行。
她斟酌了措辞,颤声说:“掌印,父皇这回要把我送出去。”
陆行靠她近了一步。
他低声说:“公主不必担心,先回宫便是。这条路能到湫沅宫,咱家来应付他们。若陛下找殿下,公主装病便可。”
景沅点了点头,很快从暗处消失,没有回头。
陆行见她走了,便从亭子外走了出去。
众人见这是掌印,忙跪了一大片:“见过掌印。”
陆行皱了皱眉:“什么事?”
领头的一个侍卫道:“回掌印,凉国君主要见常安公主,但公主却突然不见了,陛下正发怒呢。不知掌印是否见过公主?”
陆行摩挲着指节上的扳指,说得风轻云淡,让人定了定心神:“咱家马上过去。”
众侍卫都松了口气,这普天之下,皇后与贵妃镇不住皇帝,也就只有掌印能镇的住了。
三言两语,就能将皇帝哄得团团转。
陆行向宴华殿走去,一队侍卫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面。景沅提着裙子走在甬道上,幸好现在是深夜,宫道上没什么人,也没认出这是常安公主。
景沅吹了风,觉得头昏脑胀,浑身发冷,难受得很。
她跌跌撞撞地进了湫沅宫的门,翡翠听见动静,忙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景沅耷拉着眼皮,身子颤得厉害。
她忙跑来扶住景沅:“公主!”
景沅紧紧抓住她的肩,将身子倚靠在翡翠身上,低声呢喃着:“陆行……”
翡翠以为自己听左了:“公主,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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