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约定
“他看起来像人的骨头。”白墨喃喃。那个头骨，他看过图片，跟当代人类的一样。它是如此巨大，坐着就超过十层楼高了。
“是的。它像个等比例放大的女性骸骨，但它显然不是人。”元卓看向骸骨，像商人看向油矿，“它是名为猎神格雷姆存在的骸骨。关于猎神的传说有很多，其中比较令人信服的有两个。一个是说猎神不忍看人类被瑞恩达吞噬，狩猎了一辈子瑞恩达，最后死在了狩猎的途中。她留下与众不同的骸骨，让后人拿着她的骨头做武器，继承她的使命。”
“还有一个，说猎神之所以叫猎神，不是因为她是狩猎之神，而是因为她狩猎了其它神明，成了仅存的最强的神。被杀死的神明心有不甘，化身瑞恩达报复，将其杀死。而猎神留下骸骨，让后人为她复仇。”
“这具遗体被使用了超过一个世纪，或许撑不到下一个世纪。不过没关系，人类总是在进步的。”他说着，转身走向电梯，“或许我该提醒你一下，她的每一块骨头渣子都被记录在案，避免看不见的损失和偷盗。”
“这里的地上部分是名为月光大厦的建筑，是除科研部外的办公区，地下部分属于科研部，你没有这部分的权限，平日里除地下一层外禁止入内。”元卓按下了向上的按键，电梯门打开了。他刷了自己的工作卡，然后按下了地下一层的按钮。
白墨不喜欢电梯，但硬着头皮上去了，元卓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你会被安排在清洁二部一队，办公室在八楼，明天开始上班，工资卡明天发放到你办公室，每月薪资会打进卡里。”元卓看了看手腕上的腕带，那上面显示出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钟，“明天会有人为你做入职培训，告诉你你该知道的和不该做的事情。”
“还有什么问题吗？”元卓问道。
白墨看向他：“尼摩这个名字，我不想要了。”
“想叫什么随你，记得写报告，四千字，详细写改名原因。”
电梯门开了。
门外人群拥挤，白墨还□□着，有人在看他，他对此感到十分不适。
“地下一层连接周遭的地下城区，这是你的工作卡，可以刷电梯和房间。等你领了终端之后终端也可以刷。”元卓递给他一张卡片，卡片背面有行小字写了住址，地下城d13区5102。
“d13区住的都是同公司的员工。”元卓向他点头致意，“那么我先走了，下班时间到了。”
白墨□□着站在原地，元卓头也不回地走远。
某种冰冷的火焰在灼烧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被侮辱了，但这毫无办法，这里的怪物是没有尊严的东西，他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的不适，他们会利用这个。人们总是会利用你的恐惧与弱点来打压你。
脖子上的项圈触感温凉，它的外壳显然来自那猎神的骸骨。它的存在牢牢地限制着白墨身为怪物的能力，他现在就像个无力的普通人。
下班的人们匆匆路过，他们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没怎么大惊小怪，像是司空见惯，偶有调侃。
而他站在这里，感觉一步也迈不出去。
地下凝滞的空气令人窒息，这一切都令人窒息。他强迫自己放松一点，d13区5102，很好找的，跟着箭头指示走……
他没看到旁边的电梯里随着大量人群一同挤出来的林潇，那人一眼就看见他了，跑过来一把将手中的实验服罩在了他身上。
“阿潇……”白墨惊魂未定，几乎怀疑面前的人是幻觉。
林潇散着头发，看起来很温柔，这会儿简直像个英雄。
“嗯。”他抱了抱他，还拍了拍他的后背。
然后他拿过白墨手里的工作卡，揽过对方的后背，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白墨穿上了实验服，他看了眼左胸的铭牌，不认识。
“随手拿的。天知道是谁的。”林潇的声音轻而迅速。
白墨垂着眼睛，随着他的步伐行走，他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地下城总是很明亮的。地下没有光，人们就偏执地将它照亮，安装上显示屏，伪装成他们能看见天空和绿树的样子。
转过几个弯，林潇在一扇门前停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大概是终端之类的东西扫开了门，然后推着白墨进了屋子。
屋子里亮着灯，似乎出门的时候就没有关。
一进门右手边有个小隔断，隔断旁放着沙发，沙发的对面有电视，电视的背后有一个大一点的隔断，隔断那头是餐厅和“阳台”。门的左手边则有个嵌入式的柜子，再往前凹进去一块，更凹进去的地方是卫生间，卫生间的左边是个凹进去的空间，被放置了个洗衣机。右边则是卧室，卧室里是标配的双人床。
这房子似乎有些年头了。看看墙角和天花板就能知道。
一间小小的屋子。看起来虽没那么舒适，但至少足够安全、安稳。
白墨在这一刻终于感到了某种近乎筋疲力竭的虚脱，他靠着门缓慢地滑落下去，坐在地上，缩起来，像是冷极了。
“他们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林潇蹲了下来，平视着对方，“你还好吗？”
“他们也这样……对你吗？”白墨抬起头问道，声音干涩得要命。
“差不多吧。”林潇伸手拉他起身，“我没有你配合。他们在我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毕竟我是他们第一个决定用作武器的怪物……面你吃不吃？”林潇向厨房走去，屋子里的灯光昏黄，阳台的玻璃上亮着城市夜景的画面，空气里有排风扇轻微的声响，这个画面平静得不可思议，但白墨只觉得冷。
“吃。”他确实饿了，尽管人类的食物现在没办法让他脱离饥饿感太久，但他仍会去吃，好像自己仍是个人，“我想先洗个澡。”
“左手边正对的那间。”林潇示意他自便，“门口柜子里有拖鞋，卧室里有个衣柜，你随便拿。”
白墨进卧室胡乱拿了身衣服，然后走进了浴室，关了门。他想他应该是发呆了一会儿，或许有些久，然后他才开始清洗自己。
其实他身上很干净。他也知道。但好像就是有什么需要被洗掉似的，某种阴暗又含糊的粘着物。
等他洗完出来，林潇才去盛锅里的面。泡了有些久，面条有些沱了，但味道还不错。这种食物对白墨而言已经久违了。
“你的工作卡，收好。”林潇把卡片放到他手边，“你的房间在我对面。”
白墨吃得慢了些，像是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他吃几口就忍不住抬眼看对面的人，像是仍不太确定，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什么，总之林潇看起来不太对劲。他一时间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饭后林潇将餐具放进清洁水槽，白墨的声音在他身后缓慢地响起：“这地方真是令人不爽。”
“这地方从来都令人不爽。”林潇对此颇为赞同。
“我现在更讨厌元卓了。”
“他的野心可不是一般的大，你最好离他远点。”林潇冷笑了一声。
“你不是说要请个假出去玩的吗？”白墨还记得林潇在猎场里说的话。
“我请假从来都不给批的。”林潇擦干了手。他现在看起来很普通，像个寻常的居家男人，身上带着烟火气，温暖又柔软，“这次当然也一样。”
“那把刀呢？”他指对方送给他的那把骨刀。
“我们都被人扒得干净，身上留不住东西，所以我把它暂存在了一个朋友手里。有机会我们可以去拿。”
白墨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累了。
林潇慢慢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累了就休息吧。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白墨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眼睛像狗或是鹿，像一切不具威胁性的动物，但那一刻林潇觉得自己是猎物。被猎手牢牢地抓在手里，猎手却向他提出了请求。
“……我想离开这里。”
他看着林潇的眼睛。他现在大概戴了美瞳，遮盖了蓝色的那只，也应该用了遮瑕膏，遮住了脸侧的疤。
“你当然会离开的。我会让你离开。”林潇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白墨的手有点抖，但还死死地拽着对方。
他在那一刻感到了某种极为深刻的影子，藏在林潇的骨子里，简直能把这破地方拆个稀巴烂。
“赌约还算数，你答应过的，出来之后盘算清楚。”白墨轻声道。
“对。我记得。”林潇点头，“随便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白墨定定地看着他：“我要我们两个，活着，好好的，从这地方出去。然后，随便它怎么样，无论是炸了还是塌了，我们想去哪就去哪。”
林潇笑了，看起来很轻松的那种：“听起来你像是想私奔。”
“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我答应你。”林潇的声音很迅速，像是生怕自己不同意似的。
白墨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然后他问道：“我今晚能留下吗？”
这声音听起来如此轻快，不像个请求。
“当然可以。”林潇点头，“只是我没有多余的被子和枕头。”
“我去我的房间拿。”白墨动作利落得简直不像话，他拿着自己的工作卡跑出了门。
五分钟后他抱着枕头回来了。
“被子呢？”林潇挑了挑眉毛。
“忘了。”白墨说谎时一点犹豫都没有。
林潇怀疑地看着他，但最终默许了这可怜的怪物的任性。
夜晚，林潇大概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平稳。而白墨面对着他，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毫无睡意。
他不想打搅对方的安眠，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缓。他能够隐约闻到林潇身上的味道，尽管并不很明显，但当被这样的味道包裹，他终于感到了自己当下确确实实是安全的。
或许他不该作为怪物醒来，没有人能预料到痛苦之事会延伸至死亡之后。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后悔。
他只觉得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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