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灵前退婚恩义绝，醉生梦死朝夕间
“姜兄，清儿在骆养性手上。”
……
“你死，她可活！”
……
今日距四大家族围剿姜家已经过去了六日。这六日里，方长客的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回响着当日他杀死姜幼辛之时二人所说的话，他忘不了自己刺向姜幼辛的一枪，也忘不了他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更忘不了姜幼辛所说的话！
“照顾好清儿。”
……
“姜姐姐，你快住手！”
门外刚迈入房门的方长乐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姜幼清右手高举于空中且手中死死攥住一根银簪，几滴泪水垂在脸颊，正欲对着趴在床沿之上陷入沉睡的方长客痛下杀手。
自那日昏倒之后，姜幼清已整整昏迷了六日，这六日以来，方长客无时不陪在她身边，只盼她能早日醒来。连日操劳之下，终是在今早沉沉睡去，可也就在今日，昏睡六日的姜幼清醒转过来，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杀了眼前这个人！
眼见方长乐进入，当下姜幼清却是不再犹豫，银簪对着方长客脖颈之处猛然扎下！
就在银簪已然刺破皮肤之际，门外的方长乐却已经闪身来到二人跟前，但见她人到之时，右掌同时拍出。她本意是打落姜幼清手中发簪即可，情急之下却不曾想到姜幼清自当日昏迷之后六日来水米未尽，加上她本就体弱多病，这刚刚苏醒的的身体便宛如风中烛火一般，早已是羸弱不堪，这一掌她又如何能受得住！
果然这一掌竟是连同姜幼清一起打的向后倒去飞出去。
“啊！姜姐姐！”
方长乐慌忙去接姜幼清，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眼见姜幼清即将摔倒在地之时，一道身影却是从方长乐身前闪过，稳稳的把姜幼清接住。
正是方才还在沉睡之中的方长客！
原来就在方才姜幼清手举发簪欲刺向他之时，作为一名习武十数年之人早已练就的生死危机之感便已让他惊醒。只是当觉察到身后之人乃是姜幼清之时他便选择了睡下去，哪怕姜幼清要杀了他，他也不愿醒来！
或许死在清儿手中，对于我是一种解脱！方长客脑海之中那时便仅剩下了这一句话了。
正当方长客接住倒飞出去的姜幼清之际，那只银簪却是插进了他的胸膛之内，方长客顿时发出一声闷哼。
“哥！”方长乐眼见大哥受伤大喊一声便急忙向这里奔来，却被方长客出言制止了。
“乐儿，不要过来。”
随着发簪猛然拔出，一股鲜血霎时喷涌而出，不多时便已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衫，同时滴滴血珠也溅到了他怀中佳人的脸颊上，泪珠混着血珠一颗颗滑下。一声撕心裂肺的话语终是喊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杀我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与此同时姜幼清倒是放弃了继续使用银簪，反倒是一拳一拳的打在方长客的身上，而方长客却只是一声不吭，任由她捶打。
“姜姐姐，我哥他……”方长乐本想出言劝解，告知她这些都是骆养性的诡计，方长客也是为了救她才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话未出口便再次被方长客打断了。
姜幼清捶打良久，终是身体尚未复原，又加上大悲之下牵动旧疾，终是再次昏了过去。
“清儿！”
“姜姐姐！”
…………
天启七年五月二十四日
今日乃是姜明隐与姜幼辛父子二人的头七，但因姜家被冠以谋反之名，无人敢于祭拜他们，更是连尸首都不知被丢到了何处，只因依大明律祭拜谋反者以奸党罪论处。
可方家却在自家祠堂之内为他父子二人立起灵位。
此刻方知默正带着自家妻女立于二人灵位之前焚香告祭，罗若兰，方长客，方长乐站于其后。姜幼清则身披麻衣一身缟素跪于最前，但细看之下她好似与昨日大有不同，此刻的她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好似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几滴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她却只是不理。手上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麻木的将一张张纸钱投进眼前火盆之内，火焰无情的吞噬着这一张张纸钱，越烧越旺，还时不时的燎烧着姜幼清拿着纸钱的手，但那手却好似不是她的一般，任由它烧着。
终于，纸钱烧完，姜幼清缓缓站起身来。双目紧盯立于方知默身后的方长客。在她这一看之下，方长客竟不由得内心一阵颤栗，也不知为何只觉得他应该马上离开此地。
“方伯父，清儿有一事相求，还望方伯伯应允。”姜幼清终是将目光从方长客脸上移开，转而看向了方知默。
“清儿，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刀山火海在所不惜。”方知默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中不免一阵悲痛，转眼之间，偌大的家族竟只剩她一个！
“清儿先行谢过方伯父，”姜幼清对着方知默略一勾首，算作答谢，接着又继续说道“还请方伯父取消我与方世兄的婚约。”
姜幼清本就聪慧非常人可比，经过一天思量，她终是明白了其中一切。皇上下令要屠自家满门，但自己此刻却是安然无恙，反而堂而皇之的被方家从骆养性手中带走，再想到方长客竟会亲手杀死大哥，这本都是不可能之事此刻却全都发生了，她自然就想到了这是骆养性与方家人的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易，也正是因此自己才得以活了下来。想通此间关节，她对方长客的恨意也便消了大半，可却是不想再见到他。此后她的内心只有一件事:
报仇！
闻听此言，方长客整个人如遭雷击，连方知默亦是震惊的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饶是方长客早已想过姜幼清会如何打他骂他不理他，乃至要杀了他，这些他都可以接受，因为他始终相信终有一日清儿会理解他的，可他万万未曾想过清儿会提出退婚一事。
这门婚事可是由方、姜两家上一代家主在二人尚未出生之际便指腹为婚亲自定下来的。尽管姜幼清出生之后被认定为先天心脉不全，终生不能习练武功，且终其一生都会体弱多病，但方知默却从未想过为儿子退婚且他与已故去的姜明隐二人均是极为认同这门婚事，而方长客与姜幼清之间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情愫暗生，只待二人到了适婚年龄便为他二人大肆操办一番。可没奈何天有不测风云风云，转眼间姜家就只剩下这么个孩子了。
都说父母命不可违，更何况是父母之遗命！
“清儿，你……”方长客几欲出言阻止，可却被一旁的母亲给制止了下来，只得讪讪作罢。
“如今我父兄已死，姜家也没了，我又是反臣之女，如此身份又岂能配的上方世兄少年英才。还请方伯伯成全！”
“清儿，伯父知你心意为何，可这门婚事是两家先辈所定，姜兄生前……你爹他也是颇为认可，原本是要待你二人满十八岁就成亲的，如今……你还需三思啊！”
方知默内心亦是不想退婚，如今姜明隐尸骨未寒，自己便让儿子与姜幼清退了婚约，这一切岂不令他在地下寒心！让天下人知道了，又将如何说自己说整个方家！
这些都先且不提，姜幼清本是戴罪之身又毫无修为，如今若再传出与方家退婚之事，武林中定然认为自家要赶她出门，少了方家的庇佑，她一个女儿家甚至还有可能身怀姜家家传秘籍，定会引起不少江湖人窥视觊觎。纵然她今后都在方府闭门不出，这些麻烦终究是少不了的。
可若此婚事不退，方长客终是杀死她哥哥的凶手，无论是出于何种原由，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他二人今生怕也是也不可能成亲！只是如此一来，姜幼清此生不能出嫁，方长客同样不能娶亲。
这进退两难之境，何解？
“方伯父，清儿已考虑清楚，只望方伯父应允。”
“清儿，此事由我考虑考虑，两日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那清儿便先行谢过方伯父了。”接着她又继续说道“师傅昨日传信，她三日后来此带我回药仙居。也请方伯父一并应允。”
“什么！”
听到这话，不仅是方长客连同方知默都是大吃一惊。
“姜姐姐，我不想你走，你留下好不好？”
“清儿，此事万万不可！药仙居虽久负盛名，但那终究只是医术，你如今身份特殊，药仙居断难护你周全。此事我不能答应！”
姜幼清也不做辩解，等方知默说完便独自走了出去。
方长客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感觉好像一块插满了箭矢的大石压在了自己心上，痛而闷。
此刻的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
五月二十五日夜。
就在今早，方知默终是答应了姜幼清的请求，宣布方长客与姜幼清二人婚约作废！
“哥，你别再喝了！”
竹心阁内此刻到处都是酒坛，浓郁而又刺鼻的酒气充斥在整个院子里。若是不胜酒力之人，只怕隔着院子都要被醉倒。
“嗯……乐儿！哈哈……哈哈……，你来了……，嗝……，来，哥，哥敬你一坛！”说话间，他颤悠悠的举起手边的一坛酒，仰头就倒了下去，一时之间酒水扑面而来，倒在了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此时的他衣衫早已被酒浸透，头发丝丝缕缕的被酒水粘在一起，双目混沌迷离，脚步游离，满身的酒气，哪里还有个少年英才的样子，分明是个喝多了酒的酒鬼！
自那日姜幼清提起退婚一事之后，他就将自己关在屋内连着两日不断的喝酒，他想哭一场，他想醉一场！
“哥，你别喝了，明天姜姐姐的师傅就要来带她走了，我带你去留住她去。”
方长乐知道哥哥这两日来不停地喝酒，但父母亲却告诉她不用管他，让他好好的醉一场就好了。虽然她不大明白，但还是相信了他们的话，也真的没有去拦方长客。只是明日姜幼清的师傅就要来接她了，再不挽留她可就真的离开了，因此她这才来带方长客去见她，希望能把她留下，毕竟她早已把姜幼清当做了自己的亲姐姐。
“哈哈……留下，留不下了……，乐儿，你来，嗝……，只有你对我好了。可是，你，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嘛。”
“哥，你说什么啊？”
“你从出生时就，就是爹娘的宝贝，天赋又，又好，什么，什么武功你一学……就会，而我，我，我从小就不受父亲待见，他嫌我笨，对我不是打就是骂，母亲……她，她对我……冷淡。我，我拼了命练武就想让父亲他多看我一眼。受了伤我从来不敢说，我怕父亲……母亲的不关心，我以为只要我不说，我就能告诉自己他们，他们……不知道。”
方长乐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听见哥哥这么说话，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他知道哥哥有心事，却未曾想过竟是这样的。
“每一……个人都喜欢你，而我……只有清儿和，和你对我好，我……我愿意拿命对你们，但是，哈哈哈哈……，我，我，清儿现在恨死我了，她，她不会再理我了。”言语间方长客竟嘴上笑着，但却哭了起来。
“哥，哥，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再试一试呀，万一姜姐姐能留下呐。”
对于方长客的话，方长乐此时尚不能完全理解，她只知道，她哥是为了救姜姐姐才杀了姜家大哥的，只要告诉她原委，她会理解的，却未想到姜幼清早已想通了，她此去注定是无用功。
“留不下了，留不下了……”方长客却仍是抱着酒坛大喝不止。
“哎呀，哥，你快起来跟我去啊。”
方长乐看不下去，自己动手去拉他起来，可却怎么也没想到此刻方长客的身体竟是如此沉重。饶是她动用了内力，可终究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就算能扶起走不到姜幼清的住所。
“蓉姐姐！你快进来。”方长乐一边拉着他，一边朝门外喊着。
原来方长客不喜外人进入他的房间，所以方长乐所带的贴身丫鬟江蓉也只是站在了门外并未进来。
“小姐，怎么了？”此刻站在门外少女江蓉虽是听到了小姐让她进去，可也只是站在门外并未踏入。
“蓉姐姐，你不要管他，快进来，我们把他给扶到姜姐姐那去。”方长乐见她还站在门外，不免有些急了。
“不，不，乐儿，我不去……”方长客如梦呓一般的胡乱吼叫着。
“是，小姐。”江蓉说完便走了进来扶住方长客。
有了江蓉的加入瞬间就变得轻松了许多，二人就这么扶着方长客摇摇晃晃的向着姜幼清所在的清心轩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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