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火光前追问江湖事 破庙里迷赏活…
看到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背影靠在湘钦门的客堂柱子上。
远远观察这稻草人模样的人,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也不与人交谈,斗笠上不时飘出一缕白烟。这人在抽旱烟。
等人群散去,客堂里只剩忙了一天的宗主陈怀寿和那稻草人,少年才敢过去搭腔。
“陈宗主,还得烦请您引见……”少年对陈怀寿说,下巴指向稻草人。
宗主笑道:“少侠要认识他?他脾气可古怪,怕对你无理呀。”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有劳。”少年执意要宗主引见。
稻草人就在十几步远处,不言语,只管吧嗒吧嗒抽旱烟。我担心烟嘴的火星把他斗笠点着,想伸手去怕掉,奈何当时我不在现场。
宗主伸手恭请少年上前到稻草人跟前,用嘹亮的嗓门对稻草人说:“涣群门的前辈,这位就是凭一根棍子打败京畿陈力士、徒手摘下剑舍掌门心脏的英雄少年。”
江湖传言经过一个人的嘴就是另一个样,传到西南已经是少年徒手摘下剑舍掌门的心脏了,再传下去可能就是他徒手分尸。其实他只是摘下往蹇来誉的小折子,人家掌门还没有死呢。
稻草人听到介绍才肯舍得磕灭手里的旱烟,摘下斗笠,低沉的声音从腹腔响起:“久仰。”
没有斗笠的掩护,没有烟雾的遮挡,稻草人的相貌在客堂露出来。
这是个不下五十岁的老者,但他强用内功护颜,保有少年皙白的皮肤,紧绷俊俏的面庞,却未能改变久经风霜的骨架和历经世事的深邃眼神,钉子一般的眼神上方是夹杂几根灰白长毛的刀裁眉。神是老者,形如少年,也就是少年陈冠希的照片和赵本山的照片重叠而浮出的相貌。远看清新俊逸,近看日暮残年。
“请问老先生可是修行含章术的?”少年怀疑他是和京畿的赵布有渊源。
“非也,我这也是独门绝技,但不是那女人练的含章术。”稻草人回道。
“请问老先生听说过宫人宠么?”少年继续问,怕又是师父的爪牙。
“未曾听说。”稻草人回答。
“冒昧问一句,老先生可留姓名?”少年还问。
“无可奉告,一叶浮萍,不足记也。”稻草人和少年一样谨慎。
雨后的西南,清冷泠冽,王聪把少年的大氅抱到客堂来。
稻草人看到王聪,西南恶水,养不出这样水灵的美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像样的女人,品味都被歪瓜裂枣带偏了。将就吃草惯的狼,看到鲜美的肉,才想起自己也是肉食动物。
稻草人迎风挺腰,尽力在美女面前展现出自己最抖擞的一面。
王聪走开后,他一改冷谈面孔,把旱烟管斜插在腰带上,戴上斗笠,对少年说:“少侠若对我的武学有兴趣,明日可来后山详聊。”说完就转身离开。
少年作揖躬身说道:“明日一定登门叨扰。”
见少年对这稻草人这么好奇,宗主疑惑,问:“少侠为何对此人这么有兴趣?”
少年回到说:“我只是想弄明白他所谓的传承千年的武学是个什么武功。”
宗主觉得有责任提醒少年,详细道来:“少侠可莫被这老翁骗了,千年武学传承人只是他自己吹出来。一年前来到湘钦地界,在后山的破庙里收徒授业,当时宗主认为是个江湖人物,带我前去拜访,没想到一见面就要借钱,钱到手就下山逛窑子,今天也是为借钱的事而来。
不到一年,三五个徒弟一技未习,倒是借给师父不少钱,现在都弃他而去,只剩他一个人住在破庙里,我看着像个江湖骗子,但这身形真气又是真正有修为的人,真是搞不懂,有一身本事还自甘落魄潦倒,实在不是江湖侠客的做派。”说完,不解地摇摇头。
一早,叫来陈真幻带路,少年一行前往后山破庙拜访那稻草人。
脱掉蓑衣,他竟衣着华丽,不点不像住破庙的流浪汉。浅绿色绸缎上身短衣,外套一件黑色袍子,脚踩黑色长筒靴,鞋帮上还有仿祥云纹饰。负手站在庙门前,双眼远眺,像一尊望夫石。
灰衣少年背后跟着王聪和钟瑜玟,这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尤物。他深吸一口气,压在小腹,挺腰收腹。看哨的见到将军迎面走来都做这般表现。
走近看见王聪,这人咽一下口水,说:“几位请进。”
进去有两条长凳,中间是一推火焰高挑的火堆。
四人相对而坐,他和少年共坐一条长凳,王聪和钟瑜玟坐一条长凳。
火焰高高跳跃,这人添柴,火焰爬得有人高,照亮四个人的脸,火光摇曳拂摆,发散出橘红色的光投到钟瑜玟的脸上,她的脸上泛浮红晕。
这人看到钟瑜玟,耳朵就聋了,什么都听不到,眼珠子在眼窝里后退几步,助跑冲刺,直勾勾射到钟瑜玟的脸上。
滴滴答答,口水没兜住,从嘴角顺下巴滴到地上,溅起火堆旁的灰烬,灰烬上扑,眯了他的眼,眼睛看不清钟瑜玟,耳朵才恢复听觉。
“老先生可是没吃饭吗?想必是饿了吧?老先生见过我这位朋友?”少年连环发问。
这人才挥袖抹去嘴角的口水,点头致歉说:“不好意思,年纪大,失态了。”
“老先生放浪形骸,不拘小节,是大侠风范。”少年想起昨日青楼小二和管帐先生的对话,但出于优秀青年的礼貌,他还是违心恭维他。
“敢问先生师承何人,修的是何功法。”少年进入正题。
“不瞒几位说,我是半路出家,原先学的是刀法,天性愚钝,毫无成就,直到不惑之年遇到家师,传授拳法,才有现在的修为。”老先生明明是回答少年的提问,眼睛却离不开钟瑜玟。
“我在湘钦街上听闻老先生是千年绝技的传承人,不知是指刀法还是拳法?”少年看着他呆木的表情问。
“自然是拳法,我是涣群拳的唯一传人。”老先生傲娇地说,眼睛朝钟瑜玟发光,像是干了件了不得的事的孩子向长辈邀功讨好。
“晚辈早年听说过涣群拳,但没听说这中拳法可以改颜换面啊?”少年继续问。
老先生还是灵魂出窍神游太虚的表情,说:“我都是四十几岁才得师傅真传,天资愚笨,练岔啦。”
少年忍不住笑出声,“这岔得挺好,老先生青春永驻,这天底下除却含章术,恐怕没有第二种功法有这成效咯。”
“可别老先生老先生地称呼我,你们看我年富力强,看起来和你们差不多嘛,我又看得开,开朗豁达,大可称我一声涣群大哥。”老先生急忙纠正少年。
“好的,涣群大哥。”说完,少年在心里笑出声,嘴里有点憋不住,只好说借口出恭,去门口笑一下。
长凳形似儿童玩的跷板,少年起身,涣群大哥屁股把跷板一头压下去,长凳斜翘,涣群大哥侧身摔倒在火堆旁,少年转身扶他起来。
得一跤,他的眼睛才从钟瑜玟的脸上剥落。
少年拉着他的手,又扶着他的肩,啪啪他身上的尘土,重新坐停后,少年憋不出笑呵呵呵,涣群大哥左边眉毛被火苗舔得干干净净,右眼上的眉毛孤零零皱弯。
王聪和钟瑜玟也忍不住抬袖遮脸,嘻嘻嘻地笑。
少年克制自己,接着聊:“涣群大哥,你的师父师兄呢,传承千年的拳法应该是大派才是。”
涣群大哥弯腰添柴,借机看一眼钟瑜玟的脚,一心三用地说:“没有,大门派木秀于林,容易卷入江湖纷争,水主浮沉,撑不了几百年就灭亡啦,只有少而精、慎之又慎,脉络清晰地传承,细水长流,才能流得远。”
“涣群大哥高见。”少年拍他刚摔疼的马屁。
“这话是我师父说的,不是我说的。他老人家一生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临终前遇到我,才把毕生所学传授给我,没几年他老人家就仙游啦,这也算是天意吧。”涣群大哥回首往事,故作伤愁感叹。
“那您是如何来这偏僻之地的?”少年追根究底。
“家师仙逝,我寄情山水,被寒气赶着南下,不知怎么回事就到这破庙里啦。”涣群大哥自觉很冤,怎么来到这种穷乡僻壤。
“其他同门呢?就没有一个了么?”少年穷追不舍。
“听师父说都没有,他这一代他是最后一个,而我是最新一个。”涣群大哥提到师父二子表情凝重,双睑下垂,提到他是最新一个时又神采奕奕,嘴角上飞。哀乐表情变换敏捷,犹如手持奥斯卡小金人。
问题都问完,感觉没什么聊的,涣群大哥忙着看美女,也不开口找点话题,全无主人翁意识,也不怕怠慢人家。不过他也不算破庙主人,那面无表情的菩萨才是这里的主人。
气氛尴尬地稍坐片刻,少年一行借故告辞。
涣群大哥送他们到破庙门口,突然拉住少年到手,说:“兄弟身上有银子没?江湖救急。”
少年叫住王聪,给他十两银子。
涣群大哥手捧沉甸甸的银子,脸上乐开花,还说有空在来玩,口气和昨日青楼里送客出门的女子丝毫不差。
“老变态!绝不会再来!”钟瑜玟淬一口吐沫,大声骂道,我敢肯定涣群大哥也听得到。
“公子觉得他和你师父有关系么?”王聪关切问。
“没有,我扶他起来的时候试过他,身上确有两股不同的真气,但都平平无奇,和觉尘之流没什么两样。我师父正眼都不会瞧这种人一眼。”少年肯定这位涣群大哥算半个江湖骗子,断定不是师父派来的,心情复明媚灿烂,一条彩虹倒挂嘴角。
暂时可以安心在湘钦门呆着,把武功练好,以待来敌,那会使山巅为泽的人带走的只是春宫卷轴,师父见了免不了大发雷霆,保不齐再找个更狠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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