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什么?”闻言,佩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海伦小姐转过身仰头看向佩妮,又问了一遍:“我说,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佩妮在她转头时便垂下眼睛盯住了自己的裙摆,此刻也并不抬头,只是说:“伯爵小姐身份尊贵,我自然不便无礼地窥探小姐。”
“是吗!”海伦盯着佩妮,“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礼仪,莫非佩妮小姐出身自更加高贵的家族,对礼仪的讲究达到了这般不通人情的地步,连直视主人都是无礼举动了?”
佩妮可没想到随便的一句话便能引来大小姐这样一通诘问,在她的印象里,女公爵也并非会在小事上如此计较的人。她只得抬眼看向海伦,语气谦和道:“霍尔小姐言重了,这仅仅是我对自身礼仪的要求而已,如果小姐介意我不看您,那么我会改正的。”
不料霍尔小姐就像被这句话踩到了尾巴似的,立马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声道:“谁说我在乎你看不看我了!”瞪了佩妮一眼,她便气呼呼地走出了卧室,“去餐厅!”
佩妮可没想到她已经这样谦和,却还能触怒到这位大小姐,不由地一愣。
刚才被猫抓伤的女仆正守在卧室门口,见状,她连忙走到佩妮面前,低声道:“小姐的性格向来如此,但她也十分宽容,很快便不会再计较了,佩妮小姐可别往心里去。伯爵大人刚才吩咐了请您一起用早餐,请您跟我来。”
佩妮对女仆笑了笑,依言前往早餐厅。
她倒确实并不在意,毕竟相比二十年后,现在的女公爵只是对她撒撒脾气,确实算得上是宽容无比了。
佩妮到早餐厅时,海伦已经坐到座位上了,她大概还是生气,看见佩妮便噘着嘴转过头去。不一会儿,伯爵大人也来到早餐厅里,佩妮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与客套。
相比二十年后,这顿早餐毫不逊色,黄油、面包和火腿无一不是极品,咖啡更是浓香可口。对于在救济院吃了三周粗茶淡饭的佩妮而言,面前的餐桌简直就是天堂,她需要十分克制,才能维持住自己的仪态,让自己不至于太失礼——这也导致她没办法吃饱。
餐后,伯爵邀请佩妮到会客厅里小坐,并表示希望仆人们没有怠慢她。
“伯爵大人如此客气,实在令我惶恐。”佩妮微笑着说,“我在贵府受到的礼遇,恰如潘西拉在博德尔大人府上一般,令人倍感亲切和尊重。”
这不过是一般的客套话,伯爵大人正要顺着客套几句,一旁的海伦却突然问道:“潘西拉和博德尔是谁?”
闻言,佩妮脸上的微笑卡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对海伦解释道:“霍尔小姐,潘西拉与博德尔是古神话中的人物,博德尔身份显赫,但却品行高尚、平易近人,在接待贫士潘西拉时也能够情礼兼到。”
佩妮一边解释,一边在心中惊奇,难以相信海伦居然问出这种问题。要知道她所具备的文学知识大多都来自于女公爵的亲自教导,况且像“潘西拉和博德尔”这种典故可是启蒙必学的知识,海伦怎么不可能不知道呢?
有一瞬间,佩妮甚至怀疑海伦是想引她解释后借机骂她“咬文嚼字”来出气。
但在听完佩妮的解释后,海伦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虽然语气平淡,但佩妮确信自己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恍然大悟”几个字。
佩妮:“”
伯爵大人大概是习惯了,笑道:“佩妮小姐见笑了,海伦天性烂漫,喜好玩乐,虽然有家庭教师苦心教导,但对诗书的钻研还是不够上心。倒是佩妮小姐,你既然熟知潘西拉的典故,曾经有上过学吗?”
佩妮马上收回神,露出了伤感的神情,语气哀切地说:“回禀伯爵大人,因为在河水中受到撞击,我失去了记忆,忘记了家人和姓名,也因此得到亚当子爵的同情,得以在救济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至于是否上过学,更是无法回想了。”
不知是出于天赋还是经历,当佩妮想要显露出一种情感时,她总能用神情将这种情感表达到极致。此时她微微垂下头,仿佛一朵遭到暴雨摧残的花朵垂下了娇嫩的茎叶,那双明净的绿眼中笼罩着哀伤的阴影,让人不忍再继续发问而伤害她。
因此伯爵马上说:“抱歉,亚当子爵确实同我说起过佩妮小姐的遭遇,我深感同情。刚才的发问还请你不要介怀。”
佩妮刚抬起头,便看到对面的海伦正看着她,虽然还噘着嘴,但她的神情里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真挚的关切。
佩妮从未想过会在女公爵的身上看到这种感情,她顿时像被狠狠烫了一下似的打了个冷颤,移开目光看向伯爵大人:“伯爵大人言重了,其实在救济院时,好心的亚当大人便请医生为我看过病,那位医生说人的记忆分为有意习得的和无意习得的,因此虽然我失去了关于父母亲人的记忆,但那些经过学习得到的知识依然牢牢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虽然,只有天神知道,我宁愿成为一无所知的痴儿,只想立马回到父母的身边啊。”
佩妮唯恐演得太过火,说完又马上补充道:“自然,现在我有幸用天神赐予我的力量来让这位可爱的小姐获得健康,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原本正在散发着关切目光的海伦听到“可爱的小姐”几个字,又迅速撇开了头,伯爵大人则马上表示会帮助她多留意寻人启事之类的消息。
又闲聊片刻,仆人为伯爵大人送来了几封信,伯爵大人马上告辞去了书房,会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佩妮和海伦两个人。
佩妮感觉得到海伦一直在打量着她,她本来想顺势告辞离开,但由于手里那杯红茶实在过于香醇,她毅然决定喝完茶再找借口回房间。
“你,刚才说你在河水里撞到了头,这是怎么回事?”海伦突然问。
对于这个问题,佩妮在救济院时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每个细节都已经熟念于心:“霍尔小姐知道韦德城外的那条河吗?”
海伦点了点头:“见过,那是一条宽广湍急的河道,挤满了航船,汹涌的河水不甚清澈,我此前坐马车路过时,仿佛看到河水下有很多嶙,嶙——”
佩妮很快便发现海伦突然在话里加了很多修饰的词语,与她之前的说话风格截然不同。此时见她顿住,佩妮便知道这位大小姐是在别扭地想要显示自己并非真的不学无术。
佩妮虽然很想看女公爵的笑话,但知道若是不接话,恐怕大小姐又得发脾气,她可消受不起,只得说:“没错,河水下有许多嶙峋的石头。”
见佩妮接了她的话,海伦眉毛一皱,抿住了唇。
佩妮看她一副要发作的模样,便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三周前,我不知为何掉进那河里,想必就是撞了河底的石头,失去了意识,是下城救济院的玛丽修女救了我,把我带回了救济院。”
“救济院?这是什么?”海伦放弃了咬文嚼字。
而看着海伦疑惑的神情,佩妮开始确信十四岁的女公爵不仅不看书,也从未走出过家门,但是这跟佩妮所听说的事情完全不同。
女公爵从不对人说自己的事,但佩妮好奇,曾向其他人打听过,据说女公爵在少女时期便离开了家,四处闯荡,曾率领着自己的游侠队伍抗击魔兽族的入侵,最终立下赫赫战功,被国王册封为公爵,授予了诸多勋章。
佩妮一边给海伦解释何为救济院,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个问题:她面前的这个海伦·霍尔,当真是二十年后的女公爵吗?
理解了救济院便是为穷人提供救助的机构后,海伦想了想,又问:“那么你在救济院做些什么呢?”
“我的魔力可以舒缓情绪、减少痛觉,所以当有伤患到救济院寻求治疗,我就可以为他们提供帮助。”佩妮一边解释,一边感到一丝荒谬:她居然在向一个亲自传授给她魔法的人解释自己的魔法。
海伦马上又问:“我见过人使用魔法,我问过他们为什么我没有魔力,他们告诉我,除了天生具备魔力的人,其他人的魔力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能迸发。我从未听人说过你这样的魔法,你是天生具备魔力的吗?”
闻言,佩妮脸上原本温和从容的神情倏得消失了。
“魔力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能迸发”——原来这种事,在女公爵十四岁时便很清楚了啊。
回忆纷至沓来,刹那间佩妮似乎再次体会了在极寒冰窖里几乎凝固的心跳,感受到了汹涌钻进口鼻的海水,再一次被敷上了带来无边窒息感的沾水纱巾
见佩妮原本笑盈盈的绿眼睛里变得一片冰凉,海伦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张:“佩妮小姐?”
看着面前的这个满脸天真和疑惑的少女,佩妮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荒谬了。
她倏得站起身,低着头道:“霍尔小姐,我突然感到不适,原谅我需要回房休息了。”说罢,她仓促行了个礼便往门口走去。
海伦连忙也站起身:“你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佩妮并不回话,径直地往外走。
海伦连忙追了出去,但见佩妮根本不想理她,她顿时恼了:“你站住!”
佩妮站住。
海伦说:“我,我看得出来你是不高兴了,别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难道是我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佩妮不说话。
海伦顿时涨红了脸,她几步跑到佩妮的面前,仰头瞪着她:“你说话呀!”
佩妮撇开头,完全不想看到海伦。突如其来的愤怒占据了她的思想,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客厅里坐着,仿佛朋友那样和女公爵闲话家常。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她心想,就算是要给这大小姐做治疗,就算是她贪图享乐,那也大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看着面前这个气红了脸的小姑娘,佩妮原本冷漠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看到那抹笑容,海伦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一点,但瞬间,她的脸白了几分——她看出来佩妮是在嘲笑她!
“我到贵府的任务,大抵不是来陪您说话的吧?”佩妮带着那种轻蔑的微笑说。
怒火蹭的涌上了海伦的脑袋,把她的眼睛都染红了,她大喊:“你居然敢对我这样无礼!我要告诉爸爸,把你赶出去!”
“请便。”说完,佩妮擦过海伦颤抖的肩膀,直接离开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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