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万妖窟

况且,曹震为了表达诚意，特意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酒楼，于是赵元灵没有再犹豫，爽快的答应了。
春风楼是皇城里最大的酒楼，它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并排相连，飞檐画角，背后就是护城河，景色极佳，是大多数权贵子弟们最喜欢的去处。
在平日里，一个厢房都难求,如今已经是空荡萧条，就连下人也没几个。
赵元灵前脚刚进来，后脚就有人迎了上来，“这位姑娘请跟小的走，曹大人已经在厢房等着您了。”
她被人迎接带了上去，在厢房内，曹振已经坐在里面，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曹大人。”
她刚进去率先开口，曹振也十分客气的让她落座。
他挥手，守在门口的小厮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赵元灵没再寒暄，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之前曹大人托下人前来传话，说是知道有关于我父王的事。”
“对。”曹震十分客气地帮她斟了杯茶，紧接着，叹了一口气，口气无限唏嘘,“赵王没有驾崩之时待我不薄，如同亲人一般，我也是他最忠诚的臣子，没想到天妒英才……”
赵元灵眼神黯淡几分，手指沿着茶杯壁摩挲，沉默不语。
什么天妒英才？当初她眼睁睁的看着父王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是被杀的，然而这个秘密赵元灵却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面色清冷，“曹大人，有将我的事情告诉皇上吗？”
曹正没想到她没有接自己的茬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话，一瞬间表情僵在脸上。
他嘴角扯着笑，显得有几分牵强，“这事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只能私下里求见皇上，但如今皇上日理万机，还需要再等等。”
他话停顿了下，又紧接着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到时候要是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赵元灵神色淡淡，“那我就在这里谢过曹大人了。”
“对了，这旱魃如今还是没找到吗？”
曹震咳了一声，眼神从赵元灵脸上移动到手里的茶杯，显然是不想了跟一个小女子谈这些朝廷之事。
他将话题转移道：“如今换了新皇，国策也全然换了另一种，真不知道是喜是忧啊。”
赵元灵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不知道他说这些到底是为何意。眼睛望向窗外，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或许是她这番动作让曹震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他又问道：“您认为该如何处理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呢？”
“赵王在位的时候，极力的想把妖族往人族境外赶，可如今新皇上任却是把这一切都毁之一旦。
您作为前朝公主，想必也有自己的理念吧？”
“曹大人说笑了。”赵元灵眼睫微动，悄然地将目光移至他脸上。
“这是历代皇帝都面临的一个难题，我只不过是前朝公主，你认为我该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
曹震又换了一个说法，“那您比较偏向于新皇还是赵王呢？”
赵王的的国策是妖和人泾渭分明，而新皇的国策却是想让两个种族和平共处。在此之前，赵元灵肯定是偏向她的父王，在她眼里妖无恶不作，是个生性凉薄，善恶不分的种族。
可如今她已经见识过了妖的仁义，他们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坏。
这个问题不是非黑即白，赵元灵如今已经不会再像当初那般偏袒一方，一切都要就事论事。
眼看赵元灵不说话，曹震以为他的问题实在是太高深，不是一女子能回答得上来的。
于是径直说道：“我跟赵王的理念是一致的，妖就是妖，天生的坏种，他们就应该滚出人界，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地界里，就像牛羊鸡狗永远都是牲畜，一旦赋予他们生命和权利，他们就只会跟我们抢夺，我们人族就会失去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属于我们的，这些又是由谁来定义？有人在的地方才会有食物，他们频繁的闯入人界也只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妖有好有坏，并不能这样子一棒子打死。”
“那依照公主这么说，是否定赵王的理念？”他瞪大的眼睛里面写满了疑惑，对于赵元灵说出口的话，表示难以置信。
赵元灵缓缓的摇头，“我并没有偏袒哪一方，这些还是就事论事的好。”
“就事论事？那您可是知道赵王为何会这么果决地将它们赶出人界吗？这一切都是因为您，因为皇后啊！”
“因为我？还有母后？”赵元灵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荒谬。
“您可知道，皇后是怎么死的？”
赵元灵一出生了就没母后，是由奶娘亲手带大。
她缓缓地立起身子，面向窗外，望着平静无波的河水，声音淡淡道：“父王说，母后在生我的时候大出血，难产去世的，这跟妖有什么关系？曹大人还是不要信口雌黄的好。”
她目光望向曹震，眼底有几分不悦。
“不，皇后确实是被妖迫害的，这里面是有实情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曹震想起这件事情来，还颇为遗憾，当初赵靖还不是皇帝，他们是同僚，皇后白嫣，是他的青梅竹马。
对于她选择嫁给赵靖而没有选择自己，曹震借酒消愁了好一段时间。
妖和人族该是否能建立大同体系，如何友好相处，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旷世难题，赵王也深知，如果将妖赶尽杀绝，那么必定会遭受到反噬。
但是他最后仍是如此坚定的选择，这除了被逼无奈，更多的恐怕是因为恨吧。
“十六年前，当初妖还能自由的进出皇城，皇后也收留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兔子精，本以为那兔子精瘦弱胆小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它最后居然黑化了，直接反咬了一口皇后。”
“这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妖在成年的时候会变得跟猛兽一样，没有任何的情感，见人就咬。
他们的牙齿上带着剧毒，刺到人的身体里面，必死无疑，所以那时候只好命产婆将即将出世的孩子强行引产。”
最后皇后仍是没顶过去。
曹震语气渐渐变缓，神情也变得柔软，他心里感到悲哀和惋惜，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强硬地把她娶回去，如此一来，她恐怕就不会这样死去了吧。
“之所以半句不提妖，是怕引起慌乱。后来赵王筹备了将近十年才一步一步的把妖逼出皇城，所以你现在还认为那些妖可怜吗？”
赵元灵愣在原地，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心底里早已经汹涌澎湃。
原来……原来不是她害死自己的母后。
从出生到懂事以来，她一直都是由乳娘带大，小小的赵元灵生命里没有“母亲”两个字。
直到后来，六岁的她看到树上大鸟护着小鸟，乳娘说那是鸟的母亲在保护他们的孩子。
“母亲……”
那是赵元灵第一次接触到“母亲”这两个字。
后来父王害怕她一个人念书太无聊，于是就给她挑了两个陪读。
“这是我娘给我买的，公主您看，真好看。”
“这是我娘做给我吃的，可好吃了，公主您要不要尝一尝？”
每当他们谈起自己的“娘”时，她都会感到很陌生，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她知道，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是自己最亲密的亲人。
只有母亲才能把他们生下来。
父王说，母后在生下她的时候就难产死过世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要是没有生下她，母后就不会死？
小小的脑袋虽然迷茫，但她也没在去多想些什么。
毕竟在她身边，不仅有乳娘，还有数不清的宫女，她还有父王，身边从不缺人照顾。
一直到赵元灵长大成人偷溜出宫，她才真正的意识到，原来母亲，是一种让人如此期待的存在。
她们可以任意责怪自己的孩子，但是转身又能给他们做最好吃的饭菜，她们可以一边抓着自己孩子的手骂骂咧咧，转身又能细心的帮他们擦拭身上的泥土。
她们眼睛里蕴含着对孩子的溺宠的光芒，让赵元灵看了移不开眼。
原来，母亲是这样的存在。
她心里在期待着，期待着其他人也这样对她，但是她们不敢。
赵元灵把殿内最值钱的花瓶打碎，宫女们也只是急忙上前询问她有没有伤到手。她尝试着自己滚到泥地里把衣裳都弄得脏兮兮的，她们也依旧没有责怪，只是又帮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
她曾刁难她们，让她们去做不喜欢做的事，可却没有一个人敢有怨言，毕恭毕敬的听她的吩咐。这些都不对，这都不是赵元灵想要的样子。
然而她不敢告诉父王，怕让他伤心，于是她没再折腾。
赵元灵明白，母亲这个身份不是任何人能替代的。
看她露出如此悲恸的表情，曹震轻叹了口气，双手背于身后，眼睛眺望着护城河。
“彼时的妖族已经浸透到了百姓的生活之中，虽然有官兵在维持秩序，但倘若是一气之下把他们都驱赶出去，他们必定是会谋反。
所以，赵王才花了十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的将妖族驱赶到境外，本来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痛恨妖，后面才知道他其实一直没有放下皇后。”
他语气停顿了下，转头望向赵元灵问道：“你可知万妖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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