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再相见

　　一挂黑色瀑布，从百丈高空倾泻而下，坠到一半，便似受到无形阻碍，蝙蝠群像是被击开的水花，用一种铺平的方式扩散开来。

　　三月暖阳，春意正浓，寒家镇上却出现一片阴影。

　　阴影所代表的恐惧，也同样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仿佛十一年前的惨案，无法避免的再现了。

　　那一天，一纸诏书传来，寒家重要人物跪了一地，传诏者满脸愤恨，用一种喊话般的嗓音说道：“奉楚侯王令：寒家镇寒族，以下犯上，图谋造反，证据确凿，毋庸置疑。楚侯王为报圣恩，寒族相关人员一百三十六人，即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于是，一百三十六颗头颅被斩下，码放在寒家镇前，堆成一个包，一百三十六具无头尸血染百尺青砖，然后，尚还年幼的寒江雪从人群中排众而出，坦然承认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但谁会相信他的话？于是所有人都当他是疯了，但，他道明原因，说自己是如何让寒族背上这个谋反大罪，更是信誓旦旦的说：这世上知道那张纸上内容的人，不超过两个。

　　于是，立刻便有人将他治住，当着寒家镇居民的面，给他灌了忘水。

　　但他的行为却轰动一时，知道此事的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小魔头。

　　也是那一天，鱼肉寒家镇居民数十年的寒族，从此一蹶不振，居民们无不感慨老天有眼，拍手称赞，高呼报应，却无人感念寒江雪的好。

　　十年后，他回来了，将灾难再次带来，这一次，受到伤害的人，却是他们所有人。

　　“小魔头，你不得好死！”

　　“小魔头，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几个练气一二层的修行者无能狂怒，他们已然无法阻止这一切，因为这种手段，超出了一个练气士的理解，甚至连一般的筑基修士全力一击，也不见得有此威猛，

　　乌压压的蝙蝠拍打着翅膀，或是左右横飞，或是斜升下滑，数量数之不尽，席卷八方而去，仿佛黑云压下，要将原本生动的寒家镇染成灰白色。

　　黑云扩散之后，便似离群之鸟，扑腾着飞入镇民家。

　　砰砰砰砰砰……雨点般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让人心惊胆战，接着就是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嘣之声，有蝙蝠在啃咬门板，也有些已经扎破窗户纸，见到了新鲜的血食，便毫不客气的飞扑上去，张嘴就咬。

　　“小魔头！老夫跟你拼了！”有头发花白的修行者冲出重围，举着一张符箓，便要摧动。

　　寒江雪眸光一扫，那老者的动作便僵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毒蛇，被它昂首凝注的感觉。

　　乌云散尽，光明重现，吱吱怪叫声渐弱，随之而来的是惊呼，尖叫，哀嚎，有人跌跌撞撞跑出小巷，一个不慎跌倒在地，身上爬满了黑蝙蝠，咬开身上的外衣和内衫，露出肌肤，便嗜血如狂的啃咬下去，镇上的惨叫声又多了一个。

　　修行者尚且只能自保，那些普通人就只能拿着木桶扁担，凳子树枝进行无意义的驱赶，但这样也是徒劳，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了。

　　“这是练气士能做到的吗？”

　　“是上品符箓？还是上品灵器！”

　　“无论如何，他打破了常理，各位道友，还是将镇上居民带出寒家镇吧。”

　　“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这小魔头也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

　　几个练气士聚在一起，一阵筹谋划策之后，便各自散去，他们都有亲人子嗣，也不敢和寒江雪对着干。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寒江雪的气色也越来越正常，精气神攀升到了极致，体内的真气流转也越来越快，丹田气海无比充盈。

　　此时，脑海便传来心魔的声音：“魔气恢复一层……三层……五层……八层……十一层……”

　　不理会镇上发生的惨剧，将那些喝骂诅咒当成清风过耳，寒江雪此刻只想尽可能的积累魔气，因为魔气不足，心魔就会失控，到时叫爸爸都没用。

　　“师叔，够了吗？”阿蓝侧脸紧贴寒江雪的后背，感受他的痛苦和喜悦，陪着他哭，陪着他笑。

　　“怕不怕？”寒江雪忽然问道。

　　“不怕！”

　　寒江雪哈哈一笑，“那便打开百花园，去见我的仇人熊孩子吧。”

　　“师叔，你有办法了吗？”阿蓝露出惊奇之色，一对漂亮的丹凤眼忽闪忽闪。

　　“三月三，百花开，花种结，仙子来，那秃驴被心魔吞了之后，留下了一点点记忆，正是打开百花园的关键。”

　　话音未落，由数百只黑蝙蝠聚成一个球团，仿佛爬满蚯蚓身上的蚂蚁，叼着一件重物飞了上来。

　　啪……寒江雪一手刺入黑球，抓住其中的六十五斤方便铲。

　　随后，他用手摩挲杖身上的金色梵文小字，方便铲两段的月牙铲和斧头铲便左右分开，然后跌落下去，只留一根精铁所铸的杖。

　　“距离三月三还有三天，要在那两位仙子到来之前，打开百花园，杀人夺宝。”寒江雪冷冷一笑，阿蓝便极为默契的抱着他飞向百花园。

　　寒家镇已经展开了一场大迁徙，蝙蝠群依旧在凌乱却有目的的飞舞搜寻着血食，人群中不断爆发喝骂和诅咒。

　　百花园，从上往下看，仿佛一个六边形的斗兽台，外高内低，中间一个圆形广场。

　　那一块块分割均匀的花田，也呈阶梯状，高低错落三尺有余，共有九阶，取九之极数围绕中间，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极为精妙的阵法。

　　此时正是百花争艳，万紫千红，有如地上被放置了一张绣花地毯，美丽精致。

　　“阿蓝，你能看出来吗？”寒江雪对于阵法的门道一窍不通，连修行都算是门外汉，不然也不会被心魔折腾的死去活来。

　　“是万花谷的百花聚气阵，师叔，这个阵不属攻击，不属困敌，也不是迷惑心神的阵法，而是一个吸收死气和怨气的邪阵，是用来炼制某种特殊宝物的。”

　　“我猜，那些祭品应该就是活人吧！”寒江雪沉声道。

　　阿蓝点了点头。

　　寒江雪便不再多言，用力将手中的杖身投向百花园的中心广场。

　　突的一声响，杖身整根没入。

　　然后，异变突生，百花园中一阵嗦嗦嗦的声音响起，百花开始摇曳着枝丫，奋力的生长，像是一副彩色画卷再填几层色调，不过只是片刻，百花停止生长，一片生机勃勃，让寒江雪感慨自然真是神妙。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哪怕是最伤感的文人骚客也会变得失落起来，像是极数耗尽了百花的生机，霎时间便是百花凋零，落花满地，枯枝败叶，一片深秋之景。

　　然后一道光芒从百花园中心射出，照在寒江雪的身上，将他直接拽了进去，眨眼间便像是落入河水的石头，消失不见。

　　“阿蓝！”寒江雪惊呼一声，第一次觉得世界快要塌了。

　　随后，他就进入了百花园下方。

　　这是一座巨型的空腹山，山的顶端用黑色的纹路绘制了三个法阵，法阵十丈方圆，中心处一团明光如同皓月，洒下耀眼的光辉，这便是此处的穹顶。

　　穹顶之下，是如同被花锄头一道一道从上而下刻过的土墙，此间方圆几里，一眼看去坑坑洼洼，环了一周，显得非常原始又极有规律。

　　再下方，便能看见用木头搭建的长方形格子楼，用镶嵌在山腹中的滚木托举着，下方斜撑着一排短木，格子楼中摆放着许许多多的生活物品，连接其它的小道，也是镶嵌在山腹中的木板，木板下面同样用倾斜的短木托举着，小道外围是用粗绳索做了一个简易的护栏。

　　这百花园不过数百丈，寒家镇也不过方圆几里，和此处比较，却像是一个粗糙细嘴壶的塞子，下方的空间不知有多深有多大，因为下方还有一圈又一圈的小道，已经无法计数。

　　寒江雪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缓慢而又坚定的往下坠，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瓶子？”短暂的震撼之后，寒江雪给出了他第一眼得到对此间的印象，因为他才刚刚从寒家镇的上空搞了一场大破坏，寒家镇对于此处来说，岂不就是一个瓶塞。

　　若是用寒家镇来填充此地，怕是一千个寒家镇的面积都不够。

　　然后他的身子继续往下，头顶的聚光阵投射的光线非常明亮，他能看到此处的所有景象，落下一里，先是看到了数十层密密麻麻镶嵌在山壁的格子楼。

　　再下一里，便能看到一些月牙顶窑洞，里面有一些懒懒散散或坐或卧的人。

　　又下了一里，寒江雪终于见到了他的仇人。

　　于是他咧嘴一笑，对方也看到了他，在一处延伸出山壁的长舌断桥之上，熊孩子用一种杀人的目光，死死的瞪着寒江雪。

　　没错的，两个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这不只是苦大仇深无法忘怀，哪怕对方变成灰都能认出来的肤浅道理，而是血脉之中的一丝联系。

　　两人还有三分像，就更不可否认彼此了。

　　“小魔头，你来了。”熊孩子一身白色长褂，长发披散，负手而立，面容沉稳。

　　“嗯，我来了。”寒江雪张开双臂，他身上的光芒，也随之消散。

　　两人同声道：“来战吧！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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