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刀霜剑严相逼
和晟十六年,冬。
晟帝血崩不治的当天,储君太子竟亦在同一天的晚上突然暴毙归西。
此消息一出,朝堂上下哗然,惊愕不已。
然而,没有谁敢对这段血溅宫闱的廷变提出半句异议。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晟帝的皇弟瑁王李成暄主持大局,紧急召开朝议。
大殿上,文武百官战战兢兢,你看我,我看你,看似尽皆茫然,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
——今天,瑁王终于要撕开伪装,亮出野心,他要称帝了!
天下苦瑁王久矣。
放眼朝野,谁人不知这个瑁王狼子野心,权倾多年,手中握有实权,那金銮殿上的皇位早就等同虚设。
现在,早有数个阿谀奉承者准备了一套说辞,做好姿势。就等瑁王过来之后,效仿那太祖登基之状,给瑁王李成暄也来一个顺水推舟,黄袍加身。
对于这些人的动作和心思,文臣队列中有一个人偷偷咬牙攥紧了拳头。
然而,瑁王李成暄过来之后的做法却让在场所有的人始料未及。
但见他亲自拉着一个年仅十六岁的锦衣少年施施然走上台阶,什么都没说,径直将锦衣少年按坐在中间的金漆龙椅上。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瑁王动作干脆利落,打开手中的圣旨,面向大家宣读:
即日起,立五皇子李维祯为昶帝,改年号为庆昶,钦此。
“这,这……”堂下群臣中的窃窃私语声渐起,其中提到五皇子李维祯时不乏轻鄙语气。
要说圣旨中突然出现的五皇子何许人也?他正是瑁王亲自领进来按坐在龙椅子上的少年。
大臣们对其继承大统嫌弃的原因有二。
一则,这个李维祯是庶出的,于纲礼不合。他的生身母亲是一个宫婢,晟帝在位时就不曾荣宠过他们母子俩。李维祯已经一十六岁了,至今连个封号都没有。
二则,李维祯平日里不爱读书,胸无半点墨。平时就爱到处野,好色贪花,淫乐成性,若要论起风流韵史来,比起他的年龄还要多。
最为臭名昭著的,就是前年掘艳案。
话说那年暮秋,京郊盛传来了有一个绝世美人,可惜美人福浅,因水土不服很快就香夭而去。
而五皇子听闻后,十分好奇此种绝世美人究竟是何等的样貌。他竟然亲自带人去将已经下葬埋坟好的棺木给盗掘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棺盖,把里面的姑娘抱起来细细观赏。
像他如此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人物,要将未来国运交给他掌握,实在是儿戏至极。
“今日立帝事宜,乃遵从先帝遗旨,尔等可有异议?嗯?”瑁王提高音调,冷眼望着堂下群臣,嘴角似笑非笑问道。
朝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见此,瑁王大袖一挥,随口说道:“既然没有,今日朝会那就到此为……”
“罔顾国纲礼法,曲冒先帝意旨,王爷您这是不孝不忠之举!”文臣队列中忽然有人走了出来,大声斥责道。
众人定睛一看,说话者正是谏议院大夫季相辅。
季大夫刚正不阿,素来与瑁王政见不一,是瑁王擅权专政道上的一块硬石。
听罢,瑁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只回应了轻描淡写的四个字:“那又如何?”
季相辅没有料到瑁王竟然这般嚣张全认,震惊当场。
瑁王不耐烦了,走到台阶边,居高临下的望着群臣,举高圣旨,眼神中透出阴戾。“怎么,先皇御旨在此,你们就胆敢不奉召了?啊?”
“啊”字尾音加重,压迫感拉满。
这个时候,殿外的御林军拔剑出鞘,剑与鞘之间摩擦的声音,让人听后不寒而栗。
短暂寂静过后,堂下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纷纷臣服高呼:“遵旨,我皇万岁万万岁!”
瑁王满意,开怀大笑。
他将勇言抗议的季相辅视若无物,转身对龙椅上的少年说:“皇上,时候也不早了,退朝吧。”
少年李维祯见瑁王跟他说话,立刻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皇上”两个字吓到他了,抑或是单纯对瑁王的敬畏。
总之,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在堂下乌泱泱跪伏的身影中,谏议大夫季相辅板板正正站着,显得尤为突出,很是另类。
瑁王不动声色,然而眼底杀机一闪而过。
少年李维祯见状,对瑁王提议:“皇叔,这个谏议大夫忤逆上意,实在是可恶,要不侄儿将他打走,可好?”
瑁王从怀内取出了一本奏折,递给李维祯,表面上颇有大度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每至更迭之时,总有一两个老顽固出来卖弄风骨。既然他喜欢站着,就让他站,何妨。”
李维祯接过奏折打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的,皆是向先帝罗列瑁王的罪状。
显然,写奏折的人是谏议大夫季相辅。
考验这个少年天子的时候到了。
——此刻他若不能做到杀鸡儆猴,以一儆百,来巩固瑁王李成暄的摄政亲王地位,那么他日后皇帝的身份,瑁王能立,也就能废。
反正傀儡皇帝嘛,不难找。
李维祯当机立断,想都没想就说道:“季相辅胡言蔑语,诬陷王爷,与朝廷作对,简直是无法无天。现革去他谏院谏议大夫之职,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杖打二十。”
立刻有两名御卫走上前,将季相辅按住,脱了他的官帽,剥去他的官袍,拖到廷外。
不一会儿,噼噼啪啪的杖打声传了进来。
季相辅被拖出去时,紧抿嘴唇,仰高着脸直直望着李维祯,眼睛通红。
而那位少年准皇帝别开脸,错开视线。
“奸佞妄为,忠贤凋零,上下不敢直言,国不国,帝不帝,天下未闻,人神共弃,堪悲堪叹……”季相辅的骂声仍然不绝于耳。
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两个旧臣低头老泪纵横。
突然廷外一声惊呼,就在众人错愕间,御卫进来禀报,说季相辅在杖打完后爬起来撞柱意图自杀,现在血溅当场,不知是生是死。
听罢瑁王叹了口气,似乎有惋惜之意,但不过是黄鼠狼哭鸡的假慈悲罢了。
而龙座上的李维祯轻哼一声,嫌晦气,干脆利落命人将其裹张草席抬走。
瑁王见此笑了,说道:“皇上狠起心来,当真可怕啊。”
冬雨萧瑟,天地间银装素裹。皑皑厚雪将殿外的枝丛压弯了腰。
独有一冬青悄然立于角落里,迎着凛冽的西北风,昂首迎接地平线上隐于云层里的残弱光芒。
季府。
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愈加精神,香气阵阵扑鼻。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季相辅大夫的公子季渝站在梅树旁,望着经受一整夜风欺雪压而不摧落的梅花,欣赏赞叹。
雨过泥泞,他的鞋上也沾了些污垢。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无瑕气质。
由于未及弱冠之年,季渝半披半束发。梅树树干枯瘦,却遮住了季渝盈盈一握的腰身。
雪地中,他只是简单地披了件银灰色披风,肤色比雪尤胜三分。
脚步声响起,季渝的侍从查小良送暖手炉过来,见到季渝薄衣在身,急道:“少爷,你身体素来羸弱,怎么不说一声就这样穿着出来受风呢?要是夫人知道,又得罚小的了。”
就像馋嘴的小孩子偷糖被抓了个正着,季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轻笑着接过暖手炉,抱在怀中。
主仆两人正想往回走,突然听到府门处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季渝细听大惊,“是姨娘的声音!”
小径上踉踉跄跄地跑来了一个小丫鬟,神色慌张:“少爷,不好啦,不好啦。”
“不好啦”半天,说出的话又东一句西一句,愣是凑不齐一句完整的。
季渝扶住她,让她稍微平静一点。
小丫鬟抖着嗓子带出哭腔说:“外面闯进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还把老爷抬了回来,老爷浑身是血,不知……那些人说老爷犯了事,现在要家里能说话的人去接旨……夫人晕了,二姨娘没了主意,少爷你快去看看吧……”
季渝表情瞬间凝固。
他告诫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能慌,努力稳住心神后,季渝将怀里的暖手炉交给查小良,铁青着脸,提起衣袍快速向门口奔去。
这时庭院里站着十二个陌生人,这些人大多是禁卫打扮,腰悬佩刀,神情严肃。
而二姨娘趴在季相辅的胸口上,哭天抢地。季相辅额头上全是血,已经干涸结块。
季渝认出,在这些陌生人中,领头的是内务府的老太监。
望着眼前的变故,季渝内心悲怆,他已经大概猜出刚正不阿的爹爹在早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冷风如刃,刀刀豁肤,痛刺入骨。不出须臾,细雨复降。
季渝跪下,老太监打开圣旨,缓缓宣读。
圣旨大意是说季相辅骄衿自大,公然冲撞圣上,现已按律削去其官位,贬为庶民。念及季相辅以往功德,今虽贬官仍留宅第,罪不及子孙,以示天恩浩荡。
季渝身体僵直,藏在袖口里的手牢牢攥紧。
他知道,瑁王之所以对季家“格外开恩”,不过是想借机笼络人心,收买名声。
倏然,老太监满是褶皱的手放在季渝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季渝回过神来,抬头。
老太监脸有悯色,对季渝说:“季大人的头部受到了撞击,颇为严重。咱家虽然给他止了血喂了保命丹,可也只是暂缓一时。”
说着他又从袖口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放在季渝的手心。“这是咱家问宫中御医拿的药方,你拿着,给季大人按剂服疗,会好很多。”
季渝叩头感谢,老太监忙将他扶起来,见身旁的禁卫一一出去了,低声语重心长:“季公子,你无须感谢老奴,老奴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受人之托?难道托传者是朝堂上与父亲交好的哪位叔叔伯伯?
可老太监是深宫的人,季家何时曾与宫里的人有交集?
季渝还想问,老太监退步打横,要告辞了:“老奴还得回去复禀,不便多留。季公子你好好保重,想必往后的日子可能会艰难,但你记得这世上还有人记挂你的安康,勿自轻自薄便好。”
人全部走了,庭院里只剩下季渝还在站着,他的侍从查小良撑伞给他遮雨,劝说:“少爷,进去避避风雨吧。”
季渝如梦初醒。
他把药方交给查小良,吩咐他快去配药。查小良领命,转身就走。
“等一下。”
季渝顿了顿,平静说道:“配药之前先将它交给方郎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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