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皇叔最终选择爱美人不爱江山,这一点倒是出乎朕的意外。”
李维祯一边给瓦罐土壤里的蚂蚁们松土,一边说道。
在这座机关巧妙布置的阁楼顶上,这罐乱窜的蚂蚁,兴许是唯一的莽撞活物。
在后面淡然饮茶的白渟熙右手拿着茶盖,左手把茶杯杯口贴在唇边,笑而不语。
他脸上的表情,正正写着“陛下您不也是一样。”
李维祯随手放下小树枝,抹了抹指缝间粘上去的碎泥屑,继续说:“依照以往皇叔昭然皆知的野心来看,他对那位故去的晴妃果真是情根深种,其心可敬。也难得晴妃深明大义,有此胸襟。只可惜红颜薄命,佳人多舛,朕自记事以来,她便已病去了。”
提及到美人多舛,白渟熙也叹了口气,现出惋惜的不忍。
“微臣到时在早年间见过晴妃娘娘一面。她虽然不是极其标志,倾国倾城,但也是出水芙蓉,清丽脱俗,尤其是她眉间若颦若展的娇态,惹人垂怜。不过,先帝并不甚待见她,而她自己的出身本身也不好,故而在宫内也难免受欺。”
“岂止是受欺。”李维祯冷笑,“主子不主子,婢女不婢女。”
说到这里,李维祯却突然把话锋一转,问白渟熙:“皇叔近来收到那么多请1愿的折子,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做的?”
白渟熙:“暂时没有什么行动和表示。”
李维祯好像期待落了空似的,“不好咯,没有回复怎么行,可不能寒了老臣们的一片心意啊。”
李维祯眸光寒冽,讥讽:“有来有往,方可长久。既然皇叔暂时没有什么表态,那么朕就勉为其难,给他们一个回复吧。”
听罢,白渟熙肃然起立,躬身待命:“陛下认为怎么做?”
李维祯略略歪侧着头,想了一下。
“ 一个女子不受宠便受欺。皇叔既然那么爱他的美人,自然看不得也忍不了。朕记得晴妃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现在不是一个嫁给了朕的好国丈的幺弟为妾,一个续弦给吏部侍郎商潮吗?”
李维祯说得轻描淡写,句句意有所指。
白渟熙听一知二,心中很快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计划。
高声应道:“诺。”
李维祯微微一笑,“也许,大概晴妃在未入宫前还有诸多不便诉说的委屈,恐怕连皇叔也不知道的。所以,就劳驾白爱卿辛苦点,替朕跑一趟啦。”
“陛下且请放心。纵然掘地三尺,微臣也会把它挖出来;若是实在没有,无中生有,添油加火的功夫,微臣还是可以信手拈来的。”
“朕自然晓得,你就是表面正经,内里坏的很。”李维祯勾起一边嘴角。
白渟熙:“论火候,陛下也是万中无一。”
“哈哈哈哈……”
君臣两个哈哈大笑,将借刀杀人之计泯笑于相视之间。
白渟熙:“陛下,臣还有一事相问。杨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白渟熙口中所讲的“杨大人”自然指的是左丞相杨博渊。
殿前带头相质的闹事人中,左丞相杨博渊可是妥妥的领头羊。
对于此人,小皇帝李维祯有点头疼。
“杨博渊是个人才,朕还是想给留着,日后为朕所用。再他次机会。”
白渟熙点头称是。“臣也是如此认为。杨相顽固是顽固了些,又古板。但胜在平时为官尚正直清廉,可以算得上是一名好官。若能归心于陛下,定能如虎添翼。”
“你刚才说查清了三件事,此为一件,那剩下的两件呢,一并说了吧。”
李维祯病愈后精神不大好,坐久了会感到有些疲累。
白渟熙沉吟了一小会儿,似乎还要斟酌一下接下来要禀告的事情。
小皇帝的精神此刻虽是不大如从前,但洞察能力依然很强。
他马上意识到不妥之处,面色平常:“皇叔这阵子过于安静,他要是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也不是不可能。你无需忌讳,大可直说。”
白渟熙拿出了一个呈长型的鲁班精细木盒锁。
盒身通体漆黑发亮,左下方赫然刻着篆字“神荼郁垒”。
“神荼郁垒”四字赤色而绘,如朱如血。
白渟熙非常熟练地按在盒身上,五指同时往不同的方向而动,不一会儿,顺滑打开。
他将里间放在这上面的一卷轴拿了出来,摆在梨花木制的桌面上,缓缓展开。
李维祯看得全神贯注,眼睛眨都不眨。
随着画像的全貌尽皆映入眼帘,李维祯双眼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画像上的人一袭青衫,眸明如珠,颀长干净。
他站在花树下,望向远处的阡陌,清浅而笑,风姿绰绰。
绝对的倾国倾城美人儿。
那笔触细腻,把人物的精髓抓得极准,显然出画师的画工技艺不凡。
是难得的画中上上品。
李维祯蹙眉:“什么意思?子浠的画像因何于此?”
“陛下稍安勿躁,微臣先给你看这个。”
白淳熙又将手伸进木盒里,把最里面的一张薄纸拿了起来,恭恭敬敬递给李维祯。
白渟熙:“王爷最近一直在太璟山休养,每天游山玩水,纵情田野。前些天钟情起收藏玉石古画,所以与往来的客商交往甚密,走动颇多。我们的人就在这些客商中发现了耶厥王子。在王子的密箱中得到了这个。复刻了一份,此为原件。”
其实第一眼看下去的时候,以为它是薄纸,实则不然,那是一张质量上乘的羊皮。
李维祯接过羊皮,摊全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地绣了很多字。
仔细看去,这些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当朝的官员与素来面和心不和的耶厥国秘密往来的诸多交易汇总名单。
其中,这些官员中,有不少都是在朝中担任要职。
李维祯越往下看,心头的无名之火烧的越旺,他捏着羊皮的手微微抖动。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他们这是在通敌叛国,大逆不道!”
小皇帝咬着后槽牙,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皇上,您再仔细辨认,这里面的人与摄政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白渟熙废话不多说,直接画上重点。
“……他们,他们都是皇叔的心腹。”
李维祯倒抽一口冷气,非常不好的预感直扑而来。
摄政王李成暄若真的是这份名单的幕后推手。那么,他不仅仅是狼子野心,心术不正,而是勾结外敌,居心叵测……
李维祯克制着体内乱窜的躁动不安,思前想后梳理因由,不解:“皇叔若是想谋朝篡位,窥视那龙座上的位置,三年前早已易如反掌,何必要像现在这般鸡肋,多此一举。他究竟到底在图些什么?难不成他……”
“他在叛国,准确的来说,他是要乱国。”白渟熙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内容却犹如千斤重。
李维祯不说话了,他看着手中的名单,脸色铁青。
现在朝中大臣多半是皇叔李成暄的党羽,军政大权又大多间接或者直接掌握在他的手中。
若是皇叔此时逆反,必没有力量相抗,到时只能徒然地看着家国山河沦丧,而自己一朝阶下囚。
此事若真,不可想象。
每一步的决择,皆须慎之又慎。
少年天子李维祯在屋子里负手来回踱着步,皱起来的眉头一直都没有松开过。
而白渟熙又恢复了他人前不问世事的淡然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一切全听李维祯最终的安排。
李维祯忽而停住脚步,回转过身来:“季渝的画像跟此份密函是耶厥王子放在一起的吗?”
小皇帝的眼里有不确定又有期望。
——他在期望结果不是。
白渟熙表情敛了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一切由陛下圣裁。”
李维祯静静阖上眼,过了好一会儿,复再次睁开眼,只说了五个字:“是朕糊涂了!”
李维祯拢在袖口里的手松了抓紧,抓紧又松开。
“朕不该对子浠心存怀疑,子浠纵然对朕的任性有诸多千般万般的怨言,也绝对不会做出叛国勾敌之事。他一向拳拳赤子之心,朕现在竟然会有怀疑他……一定是朕最近太累了,思虑不周全。”
“白淳熙,”李维祯恢复了之前恣意的状态,“万事不离其宗,皇叔之所以如此,必是跟晴妃的过往脱不了干系。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查清楚晴妃,从她出生到终了,任何细节都别放过。”
“诺。”
“退下吧。”李维祯疲惫的摆了摆手。
“陛下还是保重身体要紧,最近操劳过多,不宜再费心思。”
白淳熙深深看了李维祯一眼,动作轻快,很快便消失在阁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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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雀儿鸣叫。
站在高墙之外,嗅着自由自在的味道,查小良高兴地连续伸了好几个懒腰,又向空中叫了两声。
他的就两声嚷,直接把树上的鸟儿给惊得飞起,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
季渝笑了:“瞧把你高兴的跟个猴子似的,真有这么快乐吗?”
查小良把背上的包袱提了提,故意拍了拍腰间,满脸的春风得意:“少爷,那是肯定的呀。现在我们有皇上的腰牌在,随时随地都可以出宫,高兴了,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在里面憋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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