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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季渝虽然口不能言,但是他细心观察,发现老太监陈琳一路上都特别注意周围的情景,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又好像在躲避着些什么人。

        他们此时此刻所在处,离京城有战事的地方比较远,虽然不用担心会有敌国的奸细突然冲出来,但是目之所及,到处都可以见到逃亡和躲避战火的流民。

        有时候他们的板车离这些人走的近了,陈琳问的问题也能够偶尔有几个清晰的句子,漏入到季渝的耳朵内。

        从那些难民摆手称不知道的神态,以及所问“神荼郁垒”四字可以看出,老太监陈琳他是在找神荼郁垒的人。

        但是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需求,不太可能只是找其中的成员,极有可能就是在找“鹰主”白渟熙。

        “他为什么要找白大人,为什么要救我?难道真的只是念及昔日陛下对他的情谊?还是说他想把我作为诱饵,来钓出……”

        季渝想了想,觉得应该是钓出白渟熙背后的李维祯才是重点。

        这么一想,季渝反而在内心里面期待陈琳可以成功。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不会再一次看到全须全尾,安然无恙的小皇帝。

        这些天来,季渝的精神都不太好,老是觉得心慌神离,内心有隐隐约约的痛楚,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大事要发生。

        可是他又不敢往坏的地方想,他生怕自己就这么一想,会猜测成真。

        就在季渝胡思乱想,神思不定的时候,一直在前行的板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季渝定神一看,原来这个时候他们经过一片山林,已经在山林的小道上。周围的行人少了许多,几乎除了他们两个,路上暂时看不到别的人。

        陈琳静静地望着前面山林的方向,佝偻的身子变得更加的缩成一团。

        “季公子,”沉默了许久的陈琳再一次开口对季渝说话,“很快就到了,前面的路有些咯,您好生躺着。”

        说完之后,他又再一次拉动板车,往前走去。

        这个时候,山林静寂的近乎诡异,但是老太监陈琳已经不管这么多了,他好像全然不在乎,一心往前面走,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忽而,“嗖”地一声,利器破空之声。

        陈琳的身体猛烈地一抖,原来,他的胸口处正中一支箭,那只箭不仅射得又准,而且还非常深的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兴许是特别的疼,陈琳拉着板车的手蓦地松开了。

        乍然失去了平衡,季渝差一点就往后面直倒扑倒。

        尽管如此,季渝的余光还是撇到了老太监陈琳那边的状况。

        只见陈琳往前面踏出了几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的原因。

        可是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已经不等他有什么举动了,瞄准了机会,霎那间箭如雨下,须臾便把陈琳给射成了一只血刺猬。

        陈琳双目圆睁,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声响。

        只一会儿的功夫,原本是空无一人的山林瞬间占满了人,这些人个个都是手握弓箭的武束男子,见放倒了人之后,便不再行动,显得训练有素。

        白渟熙从这些人的当中,以一身劲装出现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了季渝的身边,将季渝身上的捆锁全部解开,将季渝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季公子!”白渟熙满是欣慰,尽管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和面容都很是疲惫,但依然掩饰不住内里的高兴。

        白渟熙解释道,“起初我见到那厮的时候,还以为他要拿你来做要挟,为了公子你的安全着想,不得不跟随他多走了一段山路,让您多些时间受惊了。”

        他们两个在说话的时候,白渟熙的手下在搜查太监陈琳身上遗物之际,看到了在他的身上,有一张船票。

        这一张船票上面是一张小地图,看地形,十之八九是东瀛之地。

        而且且这一张船票的票脚泛黄,微微卷起,看来它在陈琳的身上也呆过了一段时间了。

        至于到了最后,为什么陈琳没有拿它来保命,反而要过来这里寻找“神荼郁垒”,到底他的目的是不是要挟,谁知道呢?!

        如此老奸巨滑的一个人,潜伏在小皇帝的身边如此之久,他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没有人再敢猜了。

        季渝虽然已经被解救,但是他的内心心底里面还是不大高兴的,因为他所期盼,所想见到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的安危也无从谈起。

        白渟熙见季渝蔫蔫的,有眼可见的心事重重,他也猜到所谓何事。

        他把手中的披风披到了季渝的身上,这个时候,季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呢?陛下在哪里?他有没有受伤?你们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他?”

        白渟熙的反应,却和之前陈琳的态度竟然有高度的统一,一样没有最先回答,而是将一条白手帕放到了季渝的手上。

        其实那条白手帕已经算不得上白了,因为有泥土和血迹混杂在一起。

        季渝细细的瞧着,觉得非常的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曾经在小皇帝的身上见过,又好像自己以前也曾经都没有过,还是两者兼有……

        季渝:“这是……”

        白渟熙:“此条手帕是在陛下的身上找到的。”

        “你说……是在陛下身上找到的?”

        季渝的眼睛瞪大,好像不太确定,又再重复的问了一遍问题。

        白渟熙轻声,“嗯。”

        季渝的大脑内一片空白,但心里这一瞬间已经明白到七七八八。

        他突然觉得很难受,喘不过气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把交叠成一团的手帕打开。

        ——里面空空如也。

        当全部摊开了以后,就可以看到在手帕的帕角绣着两个字。

        虽然都有一定的年头,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来,其中一个比另外一个字要绣的时间睌些。

        相对新一些的,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个字:“祯”。

        像虫子爬过一样,歪歪扭扭,看来绣工并不太好。

        而另外那个旧的字,这是工工整整的绣着一个“渝”字。

        这两个字分别绣着的是名字中的一个,很难让人不猜想,联想到就是小皇帝李维祯和季渝的名字,只是各取其一罢了。

        季渝想起来了,“渝”是他的奶娘给他绣的,一直以来,奶娘对他都非常的好,等他长大了,奶奶的年龄也大了,已经不需要再为钱财而四处奔波打杂。

        可是奶娘对季渝感情非常深,一把年纪了,依然在油灯下为季渝缝做衣服,说话等等身上物品之类的。而“渝”字,正是出自于她的手。

        十年前,奶娘去世了之后,家里就很少用到此类帕巾了。

        他记得自己最后的一条绣着“渝”字的手帕,给了在朱雀桥上,偶然遇到的光着脚的小男孩。

        当时他虽然想拿回这最后一条手帕,可是想到小男孩光着脚,伤口都是遍布的样子,觉得不能拿回去。

        他想,既然是助人,那么故去的奶娘知道后一定会感到很欣慰的。

        如今一眨眼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季渝因为这,或那的琐事,很快就把当年在朱雀桥上遇到的小男孩的样子全部忘记了。

        现在记起来也是模模糊糊的影子,唯一能清楚记得的,就是那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特别的虔诚。

        这一条手帕……

        当年的小男孩……

        两段记忆交叠在一起,季渝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小皇帝李维祯那张朝他温柔笑着的脸。

        原来,他们的缘分开始的是那样的早。原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维祯就好像故人久逢般亲密的叫着他“子浠”。

        一遍又一遍。

        “季公子,江南老宅已经收拾好了,令尊和令堂我已经派人妥善安排,他们也在故居里面等着你回去一家团聚。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请允许我派人护送你。”

        白渟熙已经重新骑上马,他一边护送着季渝的轿子,一边对季渝说道。

        季渝把那条手帕重新叠好,收进了自己的衣襟内,放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谢谢你白大人,感谢你为我们全家所做的事情。”季渝一本正经道,或许可以用毫无表情来形容他此刻的样子最为稳妥。

        季渝继续说道:“我就不回去了,我要跟你一起回京。”

        白渟熙听到季渝的这一个要求,倒显得有些为难,“这……这是陛下吩咐的,他要你回江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季渝就已经先一步说了,“他说归他说,我还没有亲自答应他呢。”

        季渝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打断的人,可是现在他就破了这个例。

        可见在他一脸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已经翻江倒海,波涛汹涌到不行。

        白渟熙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当然能理解季渝此时此刻的心情,如果硬要在这个时候拆散这一对多灾多难的苦命鸳鸯,他想他实在做不来。

        ——以前他很有可能可以做到冷血,但是现在,他已经变了。

        内心柔软的地方更加多了,也更加的难过。

        季渝再说完那句话之后,抬头看白渟熙,白渟熙在他的目光之下,缓缓的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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