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山重水复疑无路
有错吗?
他其实心里知道,她没有错。
也许,他不是在诘问肖连琼,而是在诘问那个看着她们前仆后继地送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肖鹤鸣退后了一步,颓废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肖连琼。
她曾经那么省心,规矩,站在鹤淑旁边,好像她的影子。一直以来,她在他这里也如同一团虚幻的影子,没有确切的形貌和印象。
在这个庞大的家族中,肖连琼同肖鹤玲或任何弟弟妹妹一样,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情感涟漪。
兄长之爱,他已全部给了肖鹤淑。从她降生伊始,小小一团在包被里皱着脸朝他哭泣时,他的心就狠狠被触动了。
她是那么依赖他,那么崇拜他,那么……信任他。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看着她死亡。
如何解决。
如何选择。
如何……保护。
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去守护自己的妹妹。
深沉的无力感席卷了少年的身体。他也才十六七岁,觉得自己长大了,其实一直还幼稚着。祖父评价他“忠正有余,变通不足”,他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不大服气。
但祖父也接着说,肖家百年大族,已不需要再扩/张发展,低调求稳即可,免得让天子忌惮。
肖鹤鸣这样的性格,引领肖家,也未尝不可。
现在他想,祖父说得又对,又不对。
对的,是自己的性格。错的,是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守护家人,守护亲族,守护整个肖家。
祖父已经年迈,父亲虽正值壮年,却也总有不逮之时。
可他,肖家的嫡长孙,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头人。
百年大族,毁于一旦。大厦倾颓之时,他只能眼看着自己爱的人一个个葬身废墟,化作残垣断壁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他千疮百孔的记忆里。
肖家倒了。有哪一个部分的自己,也跟着一起坍塌了。
顾明瞳灌顶之时,就已经告诉他自己愿意收他为徒,也告诉他,他无法带走这么多没有仙缘的凡人。
大道无情,太上忘情,凡人又偏偏太多情。
可多情也会慢慢变得无情。
悲的是,人生在得意美满之时猝不及防跌入深渊。
幸的是,有个人满身干净地走上前来,温柔地说要拉他一把。
肖鹤鸣轻声道:“西北方向走,戍守边境的陈大将会在那里接应你们。”
肖连琼精神一震,她在他嘴里听到了未曾设想过的话语:“陈大将?”
肖鹤鸣点点头:“祖父年轻时曾短暂地下放为官,陈将军昔年是祖父座下学生,与祖父有一段师徒情。早年家贫,陈将军并未考取任何功名。后来经祖父指点,陈将军入赘,入了妻族族谱,而后才成名,入朝为官为将。所以,他与祖父的这段往事几乎没有人知道。”
“肖家虽然倒了,总还有情谊深厚的官员愿意雪中送炭。可祖父说,肖家已再起不能了,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忠义,就置对方于危险之地。”
“所以这些密信,只有祖父祖母,父亲,和我知道。连母亲和鹤淑都不清楚。”
朝廷亲命的差役都死光了,肖家嫡系除了他也死光了。一路走来,国家的干旱和动荡他都看在眼里,陇国的纷乱已无可避免。
反而是驻守边疆的陈将军那里,因为有兵有粮,还算是个可待之地。如今也没有什么顾虑可言了。投奔陈将军,还算一条生路。
众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开始骚动起来。这些人都是有见识的肖家人,贵族出身,自然了解朝廷官员将领。
陈将军在朝廷里风评不错,去他那,就能得到庇护,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折磨了。
至于求顾明瞳,他们是不敢的。顾明瞳凭空出现,凭空使出邪法把他们定住,又凭空拿出一把神兵利器,递给肖鹤鸣杀人。
如果肖鹤鸣在他们眼里已成了恶鬼,那顾明瞳就是恶鬼背后的阎罗。
求这样的阎罗解救自己,恐怕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
能坚持到现在的肖家人,无一不是求生意志极其强烈的。除了肖连琼自以为跟肖鹤鸣关系亲近上前哀求,谁也不愿意在自由前夕触他们俩的霉头。
是以,大家都老实得像鹌鹑,任顾明瞳陪着肖鹤鸣,让他们简单修整了一下,恢复了些许精神气。
顾明瞳把养精补气的丹药化在了水里,分发给了众人。这些人连日亏损,虚不受补,给一些炼气期弟子服用的丹药都要估摸着剂量,免得身体受不住。
众人心里打鼓,却不敢不喝,冒着可能会死的想法一饮而尽,才发现这水是如此甘甜清冽,喝完身上好像多了许多力气。
顾明瞳又拿出碧云天里的一些熟食分给大家,众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么好的吃食,一些人竟然直接吃哭了。
肖鹤鸣也小口吃着,神情放空不知在发什么呆。食物的滋味刺激着味蕾和空灼的胃,明明香甜,却因此更加苦涩。
吃饱喝足,有人大着胆子偷偷看顾明瞳。自以为动作隐蔽,但却逃不脱金丹修士的五感。
顾明瞳见过这样的眼神。
在清明宗附近,在陈家村,在一路走来的陇国地界。
那代表渴望。
什么是仙缘?什么是仙根?凡人和修士的命运如何被选择?
顾明瞳不知道。
或许,此刻选择了肖鹤鸣的自己,对剩下的肖家人来说,也与确定仙凡缘分背后的那只大手无异。
他们都在无意中改变了别人的命运。
修整得差不多了,肖鹤鸣向顾明瞳请求,给了肖连琼一些庇佑。她年纪还小,情绪又大起大落,身子熬坏了,恐难将养回来。
以肖连琼的心性,做这群人的领头也亦无不可。
顾明瞳考虑了一下,给了肖连琼一件不需要灵力催发的下品护身法器,又以特殊之法,将肖连琼的灵魂气息烙印在了一件装满吃食的储物袋上,让她能凭借自身气息取放物品,旁人无法干预。
这群肖家人要是想在荒芜边境有吃有喝,就必须听肖连琼的话,可以说直接把命门把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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