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夕
甄嬛没想到,不过是流朱说虚朗斋外的桂花香气馥郁,而自己偶然一个兴趣所致,原想着雨天赏桂别有风流,也好趁落桂给陵容摘来做香料,却看见了这等秘辛。
兄长和陵容站在一处,烟雨中二人神色不明。
可是二人之间的氛围却是让人插不进去的哀绝,这已经是极大的惊讶。
她却依稀间听到兄长的一句:“我心悦你。”
一时间,她心里如坠冰寒。
兄长竟然对陵容动情了?!
而且……瞧着两人样子,只怕是彼此都有情。
甄嬛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清楚,这种情意注定是有缘无份的,于二人于自己于两方家族都是毫无半分益处的。
若只是一人一厢情愿,她倒不担心,到底入了宫这单相思自然也就断了线,可……
甄嬛在雨幕中远远望着兄长和陵容二人。
心头不由叹息,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的陵容,那原本就清丽柔美的楚楚容颜在雨水的冲洗下愈发显得纤婉如一株出水芙蓉。澄澈得仿佛没有一丝瑕垢,不妖不娆,反让雨水冲刷得愈清便愈艳。那双比春水还缠绵缱绻的眸子溢满悲伤,泫然间仿佛悲伤便要随时同雨水流落,盈盈欲滴,我见犹怜。
只自己这般瞧着,便让自己心中都无法抑制的跟着愈发悲楚,更何论本就心悦着陵容的哥哥。
甄嬛看得清楚,即使有烟雨飘渺,风摇花动,可兄长的目光也没有离开陵容一丝一毫。
可是二人终究是不可能的,兄长的悲楚又如何能比陵容少呢,不知不觉间她也看得呆了。
从未想到过陵容竟是如此倔强决绝的性子,她说:“不过陌路。”那一瞬间,甄嬛看见了,兄长脸上那凝如实质的悲意痛苦,可无法就是无法。
兄长只能一声声的唤着陵容的名字,却无法上前去留住她。
甄嬛看得心里痛如刀割,她不知自己是为哥哥心痛还是为陵容而痛,可她不能也不敢上前安慰,这样的事一旦戳破……他们三人又该如何自处?
甄嬛不知道。
可哥哥沉重地叹息着,疲惫地拣起了落在泥垢中的碎玉。
然后……没有然后了。
兄长沉默着低低喃着:“陵容……”的名字——落泪了。
甄嬛第一次见到哥哥的眼泪,那眼泪混合着雨水,隐匿在雨天叶影中……
这一夜,三人无眠。
陵容心头断了最后一缕情丝,不知为何便像是累极一般。
她晚上睡得也不踏实,醒醒睡睡的,干脆也就不睡了。
披上衣衫,索性挑着夜灯,翻看从甄嬛那儿借来的几本书册孤本。
甄嬛惯用卫夫人簪花小楷,字体是婉转娟秀的闺阁风范,可她却不同,她于书法上并没有多少悟性,只是从前在皇后身边待久了,看得她写得一手好字,也不免时时有感。
皇后……
陵容想起来,皇后从来是更擅长欧体,就像是她素来示人一般的端方平直,法度严谨——只在钩锋处可见奇峰峻险。
想来,字如其人,也确有道理。
现如今,她练字多年,才勉强可比他二人,却又不愿同二人一般,皇后练字是为静气,甄嬛则是天然素养,陵容自忖自己多少带些功利,又怎能练好柳体颜体二王这样端庄俊秀的字体,于是最后练起来瘦金。
瘦金体灵动迅捷,书于宣纸之上有跃动蹁跹之感,更似割金断玉,见者淋漓畅快,大有和画笔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种书法,若无极好的基础又或者腕力薄弱便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反倒流于纤弱。倒不知是因为陵容多少有些画画女工的功底,腕力还算不错,瘦金练得也便算出色,自成一风。
清早洗漱洁面后,又稍稍做了些打扮,便歪在贵妃榻上翻着字册。
正当她看着蔡君谟的字册时,漱玉从门外进来笑道:“小姐,都安排妥当了。”
陵容知她说的是入宫的事宜,放下书卷,懒懒问道:“都备些什么?”
漱玉麻利地回答道:“上衣十件,寝衣三件,小袄五件,披风斗篷共五件,裙裤共十二件,绣鞋皮靴共六双,玉器首饰共二十一件,银两备了五十两,三十两银锭,二十两绞了碎银子,也方便用,拢共一个箱子便可装下,带去也方便。”
陵容嗯了一声,随即又问道,“那我的乐器和书呢?”
漱玉抿唇一笑:“都是早早就备好了,书册十卷,是小姐爱的那几卷,还有筝和笛子也都另放了。”
陵容点点头,她的行李不多,但都是合着身份且也不至于向以前那般少得让人瞧不起。再加上一路而来的省吃俭用,入了宫能使的银子也不算太少,这一点漱玉做得很好,她也很放心。
她随即又嘱咐道:“小心着你们自己的行李,别落了什么要紧的,只是不该拿的也不能拿。也别忘了和漪兰多交往一番,入了宫你们就是我的依靠,关系好总比不好的强。”
漱玉点点头笑道:“漪兰姐姐很有趣,平素虽看着有几分严肃,其实还是很温和可亲的。我近来正跟着她学坑饪。”
“嗯。”
陵容满意地笑了,“漪兰的坑饪的确很好,你也是该好好跟她学着些,还有跟芳若姑姑学得怎么样了?若是学不好,我可是要打你掌心的。”
漱玉笑了笑,顽皮地做了个颇为标准的宫礼,笑道:“小主吉祥。”
随即抬脸朝着她家小姐笑得无邪,“怎么样?小姐觉得我做的可好?”
陵容怜她可爱,牵着她的手被她逗得撑不住笑,才算是这几日难得的真心笑出来,连连点头道:“是好,可你这性子却是没变多少,还这么贪玩。”
漱玉笑道:“奴婢才不是贪玩呢,小姐这段时间总是郁郁不乐的,似有心事呢,昨晚儿小姐不就是没睡着觉,看了一夜的书。奴婢不好问,只能想法儿逗小姐呢。”
陵容感其心细,又对她的体贴心中大感欣慰,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对她说道:“本也不是要紧事,只是入宫前夕难免心神不安,夜里难安枕罢了。”
“既如此,那便尝尝奴婢做的枸杞银耳汤吧。”
漪兰端着一放着青花瓷碗的乌木茶盘进了屋,行动端庄,她笑道,“昨晚小姐睡得晚,眼睛下面都青了,奴婢便去请了芳若姑姑今天晚些来,小姐可以喝完了汤先歇着,打个盹。”
她不禁好笑,不过是一夜失眠,怎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只是到底有人关心,心中自然慰藉。
不由感慨道:“罢了,尝尝漪兰的手艺,方才漱玉还夸你来着。”
漪兰掩唇笑道:“夸了什么呢?我想左不过是夸我饭菜做的香。”
漱玉急了,分辨道:“漪兰姐姐本就厨艺好,再说我跟小姐说你既有趣又温柔可亲呢。”
她接过汤碗,品着枸杞银耳汤,看着他二人嬉笑,也不自紧的放松了些。
陵容喝完了汤,便觉得身上懒懒的,有些疲惫。料想睡上一会儿也无碍,便挥退了他们,一个人歪着榻上沉沉入睡。
九月十四日,她与姨娘度过了最后一个晚上,拉着姨娘的手让她帮着我娘亲。
父亲不成器,陵容临行前已百般告诫,且她素来知道安比槐虽是不成器,但好在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更兼母亲在身边也能有几分提点,这一次母亲没有瞎了眼,年岁渐长,虽然父亲渐渐也养了许多妾室,但依旧尊重身为主母的母亲。
只是母亲柔弱,比不得萧姨娘有几分刚强泼辣。
陵容已是把家中该安排的都安排给了萧姨娘。
自然了,她也暗中留给了母亲一笔不菲的体己,为怕的是日后出了什么事端,母亲吃苦遭罪。且在家中时,陵容借重生来的优势,已让人多准备了几桩买卖,又趁着生意好的时候转手出去,换几处庄子,庄子依山傍水,她将这些庄子租赁了出去,名头安在陵容虚设的一个假身份上,母亲每月只要派人去收租钱便好。
日后……若家中生了什么事端,这些庄子也不会受牵连,母亲也可拿着地契租子,不至于落魄无依。
陵容絮絮的告诫了萧姨娘许多,让她凡事都帮衬着母亲,提点着父亲。
萧姨娘自然也不是傻得,她一方面自然知道陵容的手段,二则……她也明白安家的指望不在为官的老爷身上,而是这进了宫为妃为嫔的大姑娘身上,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她独独一个女儿,陵宜不比陵容,既不是嫡出,也不得老爷宠爱,日后也要靠着陵容的身份和庇护才能嫁到好人家去,自然处处痛快应下。
待陵容与之嘱咐完了,陵容让漱玉拿着事先备好的各色礼物送去各院,独独在虚朗斋那一份里多了一份丁香香囊。
一个对你说了‘不过陌路’的女子又在入宫前送给你那些体己物什,甚至还牢牢地记着你牙疼的病痛,呵……还需要什么语言来描写这份感情呢?
甄珩又不是傻子,他也算心思细腻,自然能体会这一番心意——
他一时间收到香囊后心头更痛,轻抚过那香囊上的云鹤刺绣,恍然间似乎想起陵容曾说:“鹤鸣九皋,声闻于野,我羡慕它的自由。”不自觉地牙痛更甚,一时间痛得眼泪仿佛又要滚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漱玉不知这其中缘故,只是在看见这些东西后看着甄公子脸色苍白苦涩,眼底一片青黑,便心头犹疑,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小心对甄珩说:“甄公子……小姐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您……”
甄珩看向漱玉,漱玉徐徐道来:“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甄珩呆了呆,苦笑一声,重复着叹道:“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漱玉见他神色,也只好叹息了一声,默默离开。
独留下甄珩握着香囊,喃喃道:“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窗外树影斑驳,风声中只听得见低低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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