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算(一)
云稚在收到长杨宫出事的消息已然快就寝了。
她才喝了新熬的药汤,由着红柳摘下发髻上的金钗,正打着呵欠时,却见绿杨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姐。”
云稚的两个侍婢并不唤她小主在私下里,而绿杨蹙眉小声禀报道:“长杨宫传来消息,安小媛落水了。”
“什么?”
云稚一愣,她侧目看向绿杨,她站起来,红柳也适时地松开了手。
“安小媛和惠嫔从千鲤池落了水,现下被人救了上来,现已经送回长杨宫救治。”绿杨回的具体道,“长杨宫那边说安小媛还在昏迷。”
云稚不禁蹙眉,她几乎是没有丝毫思索地吩咐道:“更衣,去长杨宫。”
“小姐。”
红柳小声提醒道:“现下已经不早了,按理您不该去。”
云稚扭首侧目红柳,冷冷道:“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按理?”
红柳默了默,随即按照云稚所说为其挽发更衣。
待得云稚匆匆赶到明瑟居的时候,玄凌、甄嬛及畅安宫主位冯若昭都已经聚齐在此,几人正守在明瑟居外,还未进门,便瞧见一身风霜匆匆进殿的云稚。
明瑟居素来灯火幽微,今时今日倒是难得的灯火通明,一如白日一般。
“云嫔?”玄凌微微一怔,竹叶萧索下,云稚那素来冷漠的脸庞带着少见的急色。
“嫔妾参见皇上。”云稚朝着玄凌行过礼又对冯若昭行礼后,随即急急问道:“姐姐怎么样了?”
玄凌少见她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一时也不知她说的姐姐是谁,倒是身边的甄嬛温声安抚道:“云嫔妹妹别急,陵容已经有太医在救治了,太医说现下还未醒过来……诶!”
未等几人反应,便见云稚未等甄嬛话落便朝着明瑟居殿内闯了进去。
众人未料到皇上在此,云稚还敢如此放肆,但看玄凌也不甚在意,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倒是玄凌随即道:“既如此,那就冯淑仪和莞嫔同朕一起进去,尔等留在殿外就可。”
众人纷纷称是。
几人随即跟着云稚脚步走了进去。
明瑟居内烛光闪烁映照着地面,衬得玄凌之前让人铺陈的波斯地毯温暖柔软。殿内一色的玉器陈设精巧,又别贮数架书卷典籍,屋内花器俨然,雨过天青色的美人觚里只设将谢的白玉兰数枝,案上陈着一尊铜鼎,烧着将尽的烟,那烟如丝,带着残尽的冷香渗出银红的窗纱,窗纱上窗外的竹影清幽瑟瑟。
而寝殿内翠幄似沉着的绿,隐约间只依稀见得床上的女子苍白瘦弱如那支欲凋的玉兰,清丽的眉目含着潮湿的郁气,笼着屋内似是也带出几分令人窒息的柔郁阴冷,仿佛是笼着那名为死亡的水雾。
云稚只是隔着帘幔,远远地望着,便已然不知不觉间脸色变得苍白,她几乎不敢掀开帘子,深怕会见到那失了生气的人……
玄凌和甄嬛才见这情景,一时也不禁滞了音声……
只听得那低低啜泣的宫婢们围着帘幔,玄凌才缓了缓神,语气里已然是抑不住的暴怒,声音低得沉闷,如闷雷一般。
“伺候的宫婢呢?”
一时间漱玉漪兰二人连带着身后诸人连忙跪下,伏在地面。
漱玉嗓子低哑似才哭过一般:“小主今日得费贵嫔邀约去延禧宫用膳,便令奴婢等回宫等小主,只留了莺儿一人服侍在侧,奴婢该死!万万不该只留莺儿一人伺候,才致小主遇到这样的事!”
那被额外点了名的余莺儿立时脸色青白,趴伏在地上口称:“奴婢奴婢也实在不知……”
云稚侧眼扫过那个名唤莺儿的宫婢,只忍下心头涌起的怒火和恨意,一心痴痴望着帘中人。
“这,你服侍小主怎的连小主怎么落了水都不知道吗?”冯淑仪立时觉察出不对,蹙眉问道,“皇上,不只是安小媛,还有惠嫔,惠嫔受了惊吓,但幸好救得及时倒无大事,她事发时宫婢都不在身边。”
玄凌自然知道,他拧眉淡淡道,“惠嫔现下歇在何处?”
冯淑仪说道:“因着是和安小媛一起救上来,安小媛严重些,便先暂时安置在长杨宫侧殿,只是她现下受了惊吓,只怕也是问不出什么……”
甄嬛也颔首道:“方才嫔妾去看过眉姐姐,她惊吓受得严重,现下还不大回过神,问话只怕回不了什么。”
玄凌拧着眉,正要逼问余莺儿事发之时情况,却见李长匆匆进殿。
“皇上,华妃娘娘来了。”
但见甄嬛和冯淑仪眉目一动,心下已有计较,事发于千鲤池,与宓秀宫辖制之内,华妃来不稀奇,只是她来得这般快,只怕这事儿和她恐怕也未尝没有牵连。
果不其然,只见华妃一身盛装,丽色灼灼地姗姗而来,乍见玄凌便仰着脸巧笑倩兮道:“臣妾参见皇上。”
玄凌见她神色略带几分温和,语气也缓和了些,“外头夜深,你怎么还来了?”
华妃面有愁色,道:“臣妾听说惠嫔妹妹和小媛妹妹都溺了水,急的不知怎么才好,忙赶过来了。惠嫔和小媛可好些了么?”
玄凌往榻上一指:“你去瞧瞧罢。”
华妃走近,云稚正站在那儿,连个眼神都没给华妃,华妃也不在意,只自顾自抽泣道:“这可怎么好?如花似玉一个人竟受这样的罪。”
冯淑仪劝道:“华姐姐也别太难过。小媛虽说现下还没有醒,不过料想醒了也无妨,惠嫔现下还好好的呢。”她话说的平平静静,语气里却难掩着讥诮。
华妃自然听的出来,只是她从不在意他人褒贬,只轻轻巧巧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随即对跪在地上的宫婢们指责道:“好不中用的一群奴婢,怎么伺候你家小主的,生生闯出这样的大祸来,叫皇上忧心。”
她此话一出,几人立时连连叩首。
而玄凌也面露冷色,冷冷道:“你叫莺儿?你家小主到底和惠嫔怎么落得水,你仔仔细细说来。”
余莺儿眼皮一动,随即哭得梨花带雨地抽泣道:“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华妃眉头一挑,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慎刑司的规矩总能让你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甄嬛在一旁看着,心下却隐约觉得似有不对。
果不其然,一如那不祥的预感,余莺儿乍听这话,立时以头抢地哭道:“奴婢受安小主大恩,怎能以怨报恩!奴婢还是一死了之了吧!”便要去撞那门柱,却被华妃身后的周宁海拦住。
众人乍见这变故,又听这话,心下大惊,华妃则藏下嘴边笑意,只冷冷笑道:“你这是做什么?一死了之陷害小主,这可是大罪!”
余莺儿被拦下后哭诉道:“奴婢不曾陷害小主,是小主!小主……”
冯淑仪一惊,有些摸不透虚实,只是见余莺儿这般寻死觅活的,不由反问道:“小主怎么?”
“小主推了惠嫔小主!”
一语惊四座,玄凌甄嬛瞪大了眼睛,连素来端庄稳重的冯淑仪也一时失了声。
“大胆!”
甄嬛抢道:“你方才吞吞吐吐,此时又突然攀咬你家小主,你是何居心?”
华妃则轻轻一笑,不咸不淡地反问道:“莞妹妹这话说得奇怪,固然这丫鬟说话存疑,但莞妹妹也太心急了些,怎么就能叫攀咬,这般说话岂不算臆测?”
甄嬛一怔,随即对玄凌严肃道:“皇上,安妹妹素来和眉姐姐关系亲厚,这大家有目共睹的,焉能做出这样的事?况且……若真的是她推的,怎么可能安妹妹自己也落入水里。”
玄凌自己也是并不信这个莺儿的话,但是……眼瞧着这个余莺儿唱念做打,声嘶力竭,却也不似有假……可是……
他看了看那纱帘后的如玉女子,淡淡道:“莞嫔此话有理,若真是安小媛所为,怎么可能会自己也落入水里?”
华妃则笑道:“臣妾倒觉得这丫鬟的话也未尝不可能,安小媛和惠嫔关系亲密不假,但人心隔肚皮,这后宫里表面情深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可不少,焉知安小媛是不是真的和惠嫔姐妹情深呢?况且若说跌入水里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安小媛自己未防被惠嫔带下去的,那观鱼台幽暗难走,推人落水后一时失足也是正常。”
甄嬛冷笑道:“华妃娘娘此言才是臆测了吧?”
莺儿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忙抢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漪兰气得一时要冲过去给了她一巴掌,“你!你!小主对你不薄,你竟然陷害小主!”
余莺儿这一巴掌挨得又疾又狠,她脸顿时肿了,哭道:“漪兰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哪里陷害小主了,分明是小主自己不行好事,现下是遭了报应!”一时又朝玄凌哭诉道:“奴婢不是胡说,除了奴婢,费贵嫔娘娘宫里的康禄海也可以佐证!今儿是费贵嫔娘娘邀了小主用膳,用膳后,娘娘便用康禄海送小主回宫,可我等送小主回宫时,小主说她东西落在了费贵嫔娘娘那儿,便让康禄海去取回来,说在千鲤池等他,又让我去迎康禄海。谁曾想我刚转了身,就看见了小主推了惠嫔小主下水!”
玄凌身边的李长拉住怒气冲冲的漪兰,又随即低声禀报道:“方才,费贵嫔娘娘也来了……”
“让她进来。”
玄凌坐在了一旁,冷冷说道,“还有那个康禄海。”
云稚眉眼低垂,沉默地听着这一场闹剧,她根本无心周围的吵杂,只是一心关注帘后久久不醒的人,但见翠绿的帷帐拉开,温实初珊珊走出来,他脸上还带着几分凝重。
“怎么样了?!”云稚拉住他抢先问道,而甄嬛也在她身后看着。
一时成了众人焦点的温实初恭敬地跪下禀报:“安小媛呛水严重,水积于肺,闭塞气道,臣方才已经借物让小媛排出了大部分污水……小媛窒息呛水,导致现下还是神昏息微,高烧不退,臣也已经施以针灸,针刺人中、关元、尺中等穴位,若能三日内醒过来,那便无碍,若不能……”
他话没有说完,但众人已有数。
云稚神色苍白,看着床榻上气息微弱,浑身滚烫的陵容,不禁咬了咬嘴唇。
玄凌一时也握紧了手中的玉串,顿了顿,冷硬命令道:“不论代价,必须把她救回来!”他将玉串丢在案上,冷冷道,“若不能,尔等也不必再做这太医了。”
温实初一时战战兢兢,跪称遵旨。
华妃心里则算计着,这安陵容跳水救人是她没料到的,不过没除掉沈眉庄换一个安陵容也不算亏,若她真不能醒过来,才好。
正各自心有所思时,门外费贵嫔和那个话题中心的康禄海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华妃娘娘,参见冯淑仪。”她和华妃当真有异曲同工之妙,竟都还有时间和准备一色盛装浓丽,她见这明瑟居的乱象,心头满是高兴和报仇的快意,只作一幅担忧状道:“安妹妹可还好?”
“费贵嫔娘娘是希望姐姐好还是不好?”云稚转身扬起了一抹笑意,她确实生得太好,即便是这冷怒之下的笑容依旧是有着夺人目光的美,“娘娘身后的便是康禄海?”
云稚盯着那个面白无须的内监,甄嬛随即说道:“好久不见了,康公公。”
康禄海见这场面,心里顿时虚了虚,又想起自己得的那些好处,又撑起了精神笑道:“奴婢给您请安,莞嫔小主。”
“既然人都齐了,那便开始吧。”
华妃坐在玄凌身边的交椅上,红蔻丹的手指敲了敲扶手,笑容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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