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赐玉
乾元十三年四月十日,安比槐擢升为从六品的太常寺丞,皇后特意下诏额外赐安夫人金银百两、珠翠首饰无数。
乾元十三年四月十八日,甄嬛晋位从四品甄婉仪,而安陵容则晋位正五品嫔位,赐号‘玉’。
但除了晋封嫔位之外,玄凌特意让李长亲自送去了一只匣子。
陵容在李长含笑的目光下打开了匣子后,心头微微一怔,随即便盖上了盖子。
“小主?”李长一愣,笑道,“您怎的不多看看呢?”
陵容看了看李长,风露中少女挂着一丝忧虑的神色如同那一杆杆翠竹,带着如丝绸般的柔郁浅笑婉拒道,“还望总管将这个拿回去,这……太贵重了些。”
李长笑着捧着匣子道,“小主不必担心,这是陛下特意为小主选的,陛下知道小主大抵不敢收,还特意在匣子里递了张纸条,小主展开看看后大抵也就不会拒绝了。”
陵容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随即再度打开螺钿的匣子。
漆匣螺钿是缠枝莲花的样式,螺钿斑斓,倒显得那莲花有一股妖冶之感,衬着那绯色的锦绸华丽无比,然而这价值不菲的匣子与匣中之物相比却不过尔尔。
那红绸之上呈着一对白玉的镯子,那镯子颜色种水都极好,用的是最好的羊脂籽料,细腻温软,莹润生光,只是在日光下这般看着又仿佛笼着薄薄一层粉雾,让人惊叹这才是真的白璧无瑕。
陵容自然清楚这东西价值连城,这几年官中进贡的玉料大多粗糙,根本不会有这么好的料子,还是顶级的羊脂玉,这块料子当是多年的老料,只怕是皇后和华妃手里也没有哪个能比得上的,况且这块玉料还做出了两条镯子。
这便是方才她不敢收的缘故。
她侧目看向白玉镯子下的那张宣纸纸条,随即取了出来。
展开纸条,上面是玄凌惯用的行书字体,他的字端正平直,不大像他的性格,却是叫人挑不出错处。
只见那行书写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陵容微微一愣,不由失笑。
玄凌倒是惯爱如此,从前她得宠时玄凌也不大放她在心上,也就没怎么得过他的特殊礼物,金缕衣算是难得的,但常言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甄嬛在宫里,陵容自然是听说过的也是见识过的,譬如那蜀锦玉鞋,又比如甄嬛的长相思琴——对了。
陵容想起来皇后腕上那一对翡翠镯子,那对镯子也是种水极好,似是盈着一汪湖泊。
她知道,皇后极重视那对翡翠镯子,想来也是玄凌的礼物吧。
就是不知道,在送那对镯子时又是否写过这样的话?
李长见她笑了,不知她是因何而笑,只当她是高兴,随即笑道:“小主喜欢就好,还是快戴上吧。”
陵容也不为难李长,况且也不过是贵重些的东西罢了。
随即便给自己戴上了这对玉镯,笑道:“既如此,也劳烦总管带些东西回仪元殿。”
在李长惊讶的目光下,陵容让漱玉去取来自己绣的金龙腾云缕金素锦轻绒抹额。这抹额是近来才做好的,一直未来得及给玄凌送去,如今倒有了这般的用处,素锦最胜亲肤清凉,夏日里这样的抹额大抵也是极有用处的。陵容又从荷包内取出针线,当着李长的面绣了几针,针线细密,缀上从自己发簪上摘下的金珠便是绣龙点睛,又用针线连贯抹额,放进匣中。
陵容笑道:“辛苦总管将这个送回去,给皇上看。”
李长不解,这礼物固然是心意好,但总觉得不止如此,于是他笑道:“小主不写张条子,奴婢不急,可以等得。”
陵容知他奇怪,则慰语道:“总管不必多虑,皇上看过了,必然就能明白。”
李长搞不懂他们的弯弯绕绕,只当是心有灵犀,于是笑开了连连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带回去,玉嫔小主也只管好生歇息。”
五月中旬,京都天气愈发干燥炎热。
夏浪滚滚而来,让她这个生长在江南的分外不好受。
明瑟居还算阴凉,却也不能阻隔太多热气,一时间又病在床上。
玄凌几次而来陵容都是恹恹得提不起精神来,玄凌也有些心急,再三询问太医得知只是夏日暑气太重,身子本就不是健康的,竟引发了暑热的病症。
玄凌虽心急,但病还是得慢慢治,只是他也赏下了许多避暑用的东西。
被他搂着,他轻轻低语道:“前些日子还想着你这儿冷清,现下看来若是给你换个地儿怕是你这还未入夏就病倒了。”
“明瑟居清静,臣妾本就喜欢清静的地界。”陵容枕着他的手臂慢慢道。
“这几日朕听漱玉说你又不肯吃东西了。”玄凌眯了眯眸子道,“你平常就不怎么吃得多,朕就觉得不好,你这可好一入夏,你却是越发的不肯吃东西了,这身体又哪里会好呢?”
陵容嘟着嘴嗔道,“漱玉那丫头是越来越多嘴。”
玄凌点了点她的鼻子,金龙腾云的额带垂坠在她脸上,他笑道,“那丫头本是为你好,你何必怪她。”
“虽是为臣妾好,可臣妾的确是吃不下,就是吃下了也总觉得恶心。”她不满道。
“总是该吃点的,别没日没夜的不吃饭,结果朕现下搂着你总觉得不如以前舒服。”玄凌含笑逗她。
她一怔,脸色一红,口中却嚷道,“既然皇上觉得臣妾搂着不舒服,怎的还往臣妾这儿来呢?”
“矫情的小东西。”玄凌笑骂一句,说道,“也不知是哪个病得蔫蔫的在被子里跟朕说要朕来陪。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叫人送来了额带,又什么也不写,李长都看傻了。”
“这……”她咬了咬下唇,绯红着脸犟道:“反正……不是臣妾。”
“哦?”玄凌眉头一挑,便是把手伸进了寝衣中笑道,“那好,朕倒要瞧瞧你这张小嘴儿能有多倔?”
“别……哎……”
红罗帐暖春情涨,自是一夜荒唐无忌。
早晨起床时,陵容浑身虽未成初夜那般浑身青紫,还是玄凌控制着力度,只是到底身子娇弱有几处还是青紫了。
“你这皮肤太嫩。”
玄凌扶手轻轻吻了吻她肩上的一处青紫低低私语道,“朕已然是放轻力度,怎的还是弄伤了你?”
少女闻言脸皮红透了,恼得钻进被子里不去理他。
历代皇帝每年六月前皆幸西京太平行宫避暑,至初秋方回銮京都。玄凌依着祖制如此,宫眷亲贵又不耐热的居多,所以一声吩咐下去,内务府早就布置的妥当。玄凌亦循例率了后妃亲贵百官,浩浩荡荡的大驾出了京城,驻跸太平行宫。
太平行宫本是由前朝景宗的“好山园”改建而来,此处依山傍水,景致极佳。
到了这一代,天下太平国富力强,在好山园的旧景上陆续营建亭台馆阁,历经近百年,终成为规模最盛的皇家御苑。太平行宫依着歌鹿山山势而建,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夹杂湖泊、密林,宫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胜景融于一园,风致大异于紫奥城中。
玄凌选了清凉宁静的水绿南薰殿作寝殿。
皇后自然住了仪制可以与之比肩的光风霁月殿,眉庄喜欢玉润堂院中一片碧绿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便拣了那里住,而甄嬛本是怕热之人,玄凌便指了离其水绿南薰殿最近的宜芙馆给她。
至于陵容,原本是想自己也不拘是哪里,说到底她是为避暑,而只随意拣出清静清凉的地儿入住就好,却被引着来的太监给带到了一处临花照水,翠荇牵风的美妙境界。
一架雕刻极精细的玉带桥横跨在雎洲馆与翻月湖一岸上,说是馆居却实是建于水上,雎洲馆的景色极精致,刚进其中便见鲛纱帷幔重重叠嶂,远隔着烟波浩渺。
而窗外的万顷湖水如碧玉一般静默沉寂,圆圆荷叶于清风中微微摇晃,令人见之便是心喜可爱,只是不同于宜芙馆,雎洲馆这里多是荷叶,水面上有几朵莲花或是极幽艳的蓝莲凌波悠然。
引路的内侍对她介绍道,这太平行宫莲荷许多,只是这天竺进贡的蓝莲却独独雎洲馆这儿有。
而内侍又对她说道这雎洲馆一切事物皆是皇上亲手配置的,便是那帷幔也是因着她怕热,而南海进贡的鲛纱却本是性凉之物,挂在屋里再热的阳光渗进来也只会如月光柔和。
陵容的确是极喜欢这处地儿,精致的玉桥,浩渺的湖水,青翠的荷叶,幽艳的蓝莲,重重的鲛纱,偶有几只成双成对的雎鸠在水面上亲昵,更加喜庆。
这里仿佛是集了此世之间最风流最写意的物什摆着这里,而喜欢后她只觉得心惊。
玄凌在这里用的心思太多了,多得让陵容有些恐惧。
陵容并不恐惧这份恩宠,而恐惧的是他的心。
若这是为甄嬛而做的甄嬛大抵会很高兴,但眼下这份恩宠是自己的,而这分恩宠对安陵容而言却又太过陌生了,所以在一瞬间觉得——她受不起。
可是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看着满室精致雕琢,只好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罢。
漱玉欣悦笑道:“这地儿真好,比明瑟居要好许多。”
漪兰道:“明瑟居是按着身份指给小主的,本就不能比。”
漱玉点头低低窃语道:“只是可惜云嫔小主没能来,说来也奇怪,云嫔小主生得那么美,怎的皇上不是很在意呢?”
漪兰瞪了她一眼,回头看看站在阑干下望着满洲风流的陵容,随即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满殿清风习习,飘来的并不是花香而是清澈的水风气息,格外清冽。
她现下心神纷杂,嗅得这满殿清冽,心神方才安定了些许,坐在窗前,遥遥的望着眼前那绝丽景色,望着对面楼台亭阁,翼亭琅轩,不禁默然。
待陵容被玄凌召去,已是次日了。
一路上分花拂柳,本是一步一景,一时间倒有些目不暇接了。待总算到了水绿南薰殿,便见玄凌坐在窗前批奏折,只是惯性的往屋里一瞧,却是一讶。
一架通身泛悠悠青辉,琴弦隐隐生光的古琴放在室内一角,而令陵容诧异的缘由是那琴是舒贵太妃的爱物长相思。
她不禁去细细瞧玄凌面色,并非是她多疑,玄凌对舒贵太妃并不喜,这本是情有可缘,料想哪个人都不会喜欢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却是自己父亲的女人,而纯元虽善琴却更擅长箫曲,所以这长相思琴现下在此处却是奇怪。
听闻之前在这里的是甄嬛……甄嬛奏了这长相思琴?
陵容想了想,上前悄然换下了在一旁举着玉扇扇风的李长,示意他退下,自己来侍候。
李长点点头,便退下了。而玄凌背对着并未瞧见扇风的人已是换了个人。
素白的手轻缓地扇着,白玉的扇柄触之生凉,握着也舒心。
陵容见他神色不豫,便低头去瞧奏折,原来是因着西越干旱之事。
陵容料想定是路上那些个做官的贪了国家拨的银款,而现下大旱,西越那地界儿怕是已经百姓叫苦连天了。
其实要解决也简单,不可只是派个钦差去,而是要先从各省地调取余粮,然后分几路钦差监管着粮食的运输,待先让百姓们有了饭吃,再慢慢解决贪腐之事。
又去瞧玄凌,见他扶着头似乎有些累了。
陵容瞧见桌上的点心都未动过,想来玄凌批了一下午奏折。
她放下扇子,去揉他的太阳穴。
“李长,你最近渐长眼色啊,看来朕的确是该赏你什么。”玄凌舒适的闭上眼说道,“不过你这手的确嫩了许多啊……”
“李总管工作的确做得好,皇上觉得该赏什么呢?”陵容伏在他的耳边轻轻地笑语道。
“唔!”
玄凌一惊,侧脸去看向陵容,见是她不由笑了,“怪道是李长素来不擅按摩,怎的今日轻重合适,且这双手也未免太过柔嫩了,连宫里嫔妃都比不上呢。”
被他搂在怀里,少女“呀”地轻声一叫,旋即笑着看他:“皇上怕是一下午没用过吃食了吧?臣妾有些饿了,皇上可否跟臣妾一同用晚膳?”
玄凌知少女劝他用膳的心意,于是捏了捏安陵容的鼻子笑道,“朕叫你来本是想监督你用膳,你这小丫头倒是先提起来了。也好,让他们传膳吧。”
用过晚膳,玄凌却怕夜风太凉,便让人把水绿南薰殿的窗户关上。
陵容环视周围笑道,“皇上这里总觉得和臣妾那里有些相似啊!”
“……”玄凌窘了一窘,随即笑道,“你倒看出来了,朕让人依着朕这里的摆设布置你那儿的。”
陵容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笑道,“臣妾当然看出来了,一进屋就觉得皇上的心思可爱呢。”
“……”玄凌不禁哭笑不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朕说朕可爱……”
“皇上不喜欢?”
陵容盯着他的脸,他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玄凌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温柔道,“并没有,朕很喜欢。”
“皇上不仅可爱,还生得好看。”陵容对他笑道,“皇上不仅生得好看,还是个盛名远播的明君。”
玄凌不禁止住笑道:“明君那句倒罢了,怎的还有一句生得好看呢?”
“皇上美姿仪!”
陵容笑着道,“我早就在家中听说皇上美姿仪,为皇子时出游远历坐的车驾从来瓜果盈车。”
玄凌被她夸得脸色发红,无奈地捂住她的嘴,笑道,“行了,行了。”
少女拉下他的手,抱着他想道:“臣妾其实在家的时候有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的?因为臣妾虽然父亲官职低微,但是好歹也算官宦人家,所以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一个同样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玄凌一愣,陵容却不理他的意外,接着说道,“后来听说自己要进京选秀,其实心里很害怕。君王啊,天子啊,那些词汇离曾经的我太远了。那时候其实很辛苦,每天晚上会想我要中选了,我的夫君就是天子了吗?那他生的到底是什么样呢?”
“再后来入了京城,知道自己原来中选了也有可能不是成为天子的嫔妃时,有些难过失落。我就想啊,自己幻想了那么久的人原来都是泡影啊……”
“后来呢?”玄凌搂着少女的臂膀不禁渐紧,陵容也不在意,慢慢道:“选秀的时候很害怕,但是你的声音虽然离我很远,可我听得很真切,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很好听,那一刻我觉得我构筑幻想了许久的人和你重叠了。”
陵容看着他支起了身子,柔软的发丝垂落下来遮挡出只有安陵容与玄凌的世界,少女靠着他很近,近到彼此身上的香气交缠,近到彼此能清晰看见眼中的所有,少女对他缓缓道来:“我和陛下在太液池边初遇,但其实……在侍寝后,我曾又在太液池边悄悄地望过陛下。那时,你一个人安静地站在湖边。你看着湖水,可你的眼神似乎是在怀念什么,包含了愁绪,那么的寂寞,我就在想你一定很寂寞吧?”
“可是你的身边有那么多的人,皇后、华妃、悫妃、端妃、惠姐姐、莞姐姐……懂你的人一定也不少,可是为什么你还是这样的寂寞呢?所以我有些心疼你,我想如果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如果你一直这么寂寞,那我能不能稍稍地安慰你的心,用我的情,用我的心,用我的所有。”
“陵容……”玄凌呆呆望着身下的少女,少女眼中是纯然的清净,却带着温柔到刻骨的心疼。
“陛下,告诉我,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那么寂寞,有没有一点点不那么心痛难过。”
陵容看着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在跳动,少女对他说道,“玄凌,你能感受到吗?这里的这颗心,这颗心在为你跳动啊……”
他愣愣的看着少女,似乎已然沉溺在那片温柔海中,他只是注视着……
“陵容。”他终于反应过来,抱住少女,就像那天倚梅园雪夜,似乎要将怀中人拥入骨血,他咬着牙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没有异样,可是他唇齿间泻出的音节已经暴露了他颤抖的心。
“陵容。陵容。”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反复地唤着少女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陵容……”他的手在颤,语调也在颤。
她在心疼自己,从来,没有过……
自纯元之后,谁又曾真的怜爱过他的苦涩悲楚。没有人,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心,也没有人知道他也有无数痛苦,他曾以为那个继纯元之后的第二人会是甄嬛,毕竟她和纯元那般相似,可是……在她之前,却不知为何,竟有这样一个人润物无声间闯进了他的视线。
他叹息般苦涩道:“朕,却不知道该怎么待你才好。”
“陵容。”
玄凌伏在她耳侧,以一种近乎祈求般的语气叹息。
“给朕生个孩子吧。”
夜色如水,漫入满室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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