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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53.红粉骷髅骨


那惬心夹缬庄比之如意,竟是一处更大的店铺。

        店铺左侧是一匹匹、一幅幅惬心的夹缬之作,图案多以莲花宝相、芍药牡丹、禽鸟山树、瑞草祥云等为主,右墙则是一扇扇高低大小不一或有题字,或有山水花鸟的夹缬屏风。

        店铺正中,放置着一座极大的沉香山,散发着一种夹杂着清凉气息的香蜜之味,更为这色彩繁复的室内增添了几分矜贵与大气。

        卓萤与白琼花还未进门,那家掌柜便眼色极好的立在了门边:“不知两位贵人今日光临小店,可有什么需要?”

        卓萤与白琼花本并无什么华贵装饰,身上穿着亦简单,乍看上去只是一般小户家的娘子。

        这惬心原在洛京闹市,往来富贵者想必不少,难得这掌柜态度客气,虽不知其心中真正所想,至少其面上与眼神中皆盈满真诚的笑意。

        白琼花对这店的观感变好不少,便指着自己所带的云州锦道:“听闻你家店铺虽以夹缬为主,但裁剪量衣并女红也是一绝,今日我便想在你家做身衣裙,若有与之能相配的夹缬,也一并做成半臂或披帛。”

        那掌柜赶紧答应,让人将那衣料取出一看,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承蒙贵人不嫌弃小店手艺,如此,便请贵人们移步后院,待小店剪裁师傅为贵人量体。”

        白琼花用眼神示意卓萤跟紧自己,便同那掌柜进了后堂。

        不多时,便有两个看上去干练沉稳的妇人过来给她们二人行礼,一时见那几匹云州锦,面上似乎有些迟疑。

        白琼花察觉,便问她们:“这锦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其中一个妇人连忙摇头,笑道:“这锦当然是极好的,只是……”

        她看了旁边另外一人,语气犹豫道:“贵人身量较寻常娘子高了些,若是这般量体,恐尺寸不准,做出来的衣服与贵人不合,更白白糟蹋这般好料。如今,或许需贵人解了外襦待奴家一量。”

        白琼花无可厚非:“你们精工于此,当然便依你所说。”

        “可这后堂到底轩敞,”另外一个妇人对她道:“贵人玉肌娇体,在此处裁量到底不妥,还请贵人随奴家到更后的屋子去。”

        白琼花见她说得有礼,便点点头拉起卓萤。

        “这位贵人也要同去?”妇人笑着看卓萤:“奴家帮贵人姊姊裁量,可能需要很花些时间,贵人若不耐等待,便尽可在此处休息,奴家请掌柜为贵人奉茶点来。”

        卓萤未答,白琼花便挑眉道:“我妹妹最懂我心意,让她陪我同去,也是我想听听她的意思。”

        妇人们便不再多说,其中一人在前为她带路,另外一人在她们身后捧着锦缎衣料。

        那妇人之前只说去后头,卓萤与白琼花以为就是去离后堂不远的哪个地方,谁知她七绕八拐,带着她们又是路过楼台亭榭,甚至假山小池,那目的地竟然还没到。

        而那妇人闲庭信步,竟不似给她们引路,而又开始给她们讲起后院各处景致的由来。

        白琼花心中骤然浮出一丝疑云,正待伸手去拉卓萤,却不想拉了个空。

        她猛地转身,见身后空空如也,既不见卓萤,也不见另外一个妇人,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待再转回身时,连前面引路的妇人也不知哪里去了。

        白琼花面对花园中满目红香绿萼,紧紧抿住了嘴唇。

        卓萤看了一圈墙上装裱的字画,便自顾自找矮榻坐了下来。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然而事情发展至此,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刚才原本亦步亦趋跟在白琼花身后,眼见白琼花转过一个墙角消失在视线中,她赶紧快步跟上,却蓦地发现转角之后却再无半分白琼花的身影!

        她只分神了那么一瞬,便不知被谁一掌敲在颈后,再醒来时已被关在了这间陌生的屋子中。

        有些事果然躲也躲不掉。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揉了揉还兀自发疼的脖颈。

        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停在了屋门外。

        有人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便听得一阵开锁的声响。

        “啪嗒”一声,那锁应声而落,有人推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入眼便是一双白底紫锻靴,卓萤撩起眼皮,果见面前所站之人是李守光。

        李守光或许以为她此刻还昏睡着,未料刚进屋便同她打了个照面,不由得脚下一顿。

        “卓娘子当真别来无恙。”只是他立刻便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一个儒雅的笑来:“多日不见,本王觉得卓娘子似乎风华更甚。”

        “也不过一两日,哪来风华更甚?”卓萤懒得同他委以虚蛇,嗤了一声:“虽得殿下谬赞,卓萤却觉得殿下许是上了年纪,到底应该去看看眼疾。”

        李守光何时见过如此尖刻的卓萤,便是那日在宫中她曾不管不顾的以刀相逼时,她给人的感觉虽拒人千里但也从容冷淡,不曾像现在这般,如同披霜斩雨后凝成的一把锋利的雪仞,明晃晃地刺着他的神经。

        可这样的带着刺的卓萤,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味道。

        她见他出现连站也不站,这般懒散的坐着,一头乌发简单一挽,头上一色装饰也无,身着一件湖绿襦,外罩一身雪丝衫,一对米珠耳珰随她说话轻轻摇曳,似在为她眼中明晃晃的嘲讽与刻薄推波助澜,却将那刀子般的眼神化作一摊旖旎的欲说还休,勾得人浑身说不得哪个地方就是痒。

        李守光被她冒犯的怒火瞬间化成一团难以言喻的邪火。

        他盯着卓萤看了半晌,忽而勾唇一笑:“卓娘子说得没错,本王或有隐疾。不过,卓娘子既为女医,本王之疾或许也得娘子能医。”

        “那可不好说,”卓萤道:“卓萤倒怕殿下是病急乱投医。所谓‘对人对药’,卓萤恐医不好殿下,或许还不巧将殿下弄出什么别的毛病来。”

        李守光站得离卓萤又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此病未必急,就是花时间得很,恐本王只得求娘子久与本王相见,方能安下心来为本王医治,本王何愁娘子不能对症下药?”

        卓萤抬眼与他对视:“殿下既要求人,又何故将人囚在此处?卓萤以为凭殿下惜名程度,倒不至于要用这胁迫虏获的手段。”

        李守光见她面上不惊不怒,转念一想,忽而冷笑着上前一把将她下巴拧住:“果然是找到孟绩这株大树,现在与本王说话便敢拿腔作调、做张做智了!你以为傍上了他,本王就奈何不了你?区区一个永北,本王尚不会放在眼里,孟绩竖子,本王要想收拾,莫不易如拾芥!你现在这般冷脸对本王,心里打的定是孟绩会想方设法来找你的主意,又或者得天子赐婚,本王也拿你无法的算盘。本王好心劝你一句,收了这些小心思,你以为你现如今在何处?本王敢夸下海口,便是他孟绩有通天的本事,他也未必能找到你!”

        “殿下果然还是如现在这般收了那副自以为儒雅淡定的皮相,看上去更真实些。”卓萤也不挣扎,任他掐着自己,淡声道:“卓萤心中存着什么念想,殿下也不用再揣测,只是我信孟将军为人,更知孟将军情义,既卓萤已与其绑定命运,他便更不可能放弃寻我,殿下这般挑拨可半点意思也无。”

        李守光目光阴沉,嘲讽道:“你以为得天子赐婚,你与他回永北便可高枕无忧做你朝思暮念的正妻了?本王可是听说,永北的老太君对他寄予厚望,盼他重振家门,此前也多次为其寻求高门嫡女。此番她虽或不敢违抗圣命,但见你门风家世,心里未必就是真认可,你若去永北,一顿磋磨是避免不了的。更何况他还尚有继母要侍奉,你过去,可当真是各处难做人。”

        “难得殿下竟与卓萤有掏心置腹、推诚相见的一天。”卓萤嘴角勾起,似是在笑,又更似讥诮:“只是卓萤怎么觉得,殿下这番又是逼迫,又是为我好,竟是意在劝说卓萤安心死心留在殿下身边,做殿下见不得光的嬖人?”

        李守光的眼中顿时浮出怒色:“如今你已是这般任本王拿捏的处境,你竟还是半丝都不作考虑?”

        卓萤嘴边的笑意弯成一抹冷意:“殿下阅人无数,却看不出卓萤对殿下非但无意,却是只想远之?便是从前可以装作不知,殿下已知卓萤宁愿以刀相逼,也不愿遂殿下之意,却还能装作相安无事?卓萤原以为,以殿下之尊,所求原应是你情我愿,而非蛮来生作。平心而论,殿下如今是真对卓萤有所欲,还是这欲里更有不甘?”

        李守光竟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他为人向来眼高过顶,容不得拒绝,也最恨旁人做错。他早知卓萤对他的不耐与抗拒,但他的自尊与自傲接受不了这样的推却,因此潜意识里,他或许为她显而易见的推拒找理由开脱。

        他贪恋卓萤的容貌不假,意图将其归为己有的占有欲也不假,只是这贪欲与占有欲之中,何尝没有因其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恼恨,何尝没有因其到底选了更年轻的孟绩的不平,何尝没有李承明又一次违抗自己试探底线的勃然,更何尝没有他与永北新仇旧恨交错纠葛一定要在其中得胜的志在必得

        所以原本未必一定要卓萤,但他就是一定要卓萤!

        卓萤见他眼神晦暗,轻声道:“殿下的胜负欲,何必强加于卓萤身上?天下愿得殿下垂爱之人千万,殿下错爱实在不值。”

        “值与不值,本王自有估量。”李守光眼中精光一闪,手指上的力道又多用力几分:“本王只知道,这天底下却还没有本王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能逃过本王桎梏的东西!你这般与本王对话,无非是想拖着时间好叫那孟绩来救你出去,可本王刚才便提醒过你,你根本不知身在何处,那孟绩更是一头雾水,本王不信他还能到本王府上要人不成?”

        “殿下好算计,”卓萤忍着下颚的不适:“旁人未见殿下现身,也不知那夹缬庄乃至整个坊市都是殿下的,自然也联想不到卓萤的失踪与殿下有关,便是琼花将军破了殿下的布局赶去找孟将军,他们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卓萤在殿下手中,便是圣人下令,恐怕翻遍整个洛京,殿下也有的是办法让人找不到卓萤。”

        李守光眼睛眯了眯:“你知道夹缬庄是本王的这也自然,可你怎么知道这坊市都是本王的,可曾有人对你说过什么?”

        卓萤摇头:“能在闹市开市,又能让店铺破墙临街者,定是位高权重者,而卓萤跟人在这夹缬庄里面走了近一盏茶时间,按理说早应该走出夹缬庄了,然而卓萤所见,走了这般长的距离,景致却各异,似乎仍然在一个院中。然而夹缬庄后院再大,背后却有其他坊市,断不可能走这般久仍看不到头,于是卓萤便猜,整个坊市的后院已被人连通,做成了一条贯穿整条街的通道,卓萤当时被人引着,应该早不在那惬心夹缬庄,竟不知在其他哪个店铺的后院。而若这些店铺的拥有者各异,意见自然难以统一,加之所求利益不同,这条通道便断不可能形成,唯有店主只得一人,才能随心所欲为之。”

        李守光道:“你只能猜着这坊市为一人所有,却不能证明跟本王相关。”

        卓萤道:“殿下所说极是,旁人或许也只能想至此处了。然而卓萤自幼习医,药与香,两者皆通,卓萤用药,实则也辨香。卓萤今日所过店铺,皆能嗅到一种似曾相识的香味。”

        “什么香味?”

        “那便要从今日卓萤被府上贵人的马车撞上说起了。”

        李守光的瞳孔骤然一紧。

        “若非遇上贵人,卓萤竟还不知殿下惦记自己到了这般地步。”卓萤轻描淡写:“不久前,卓萤曾在东市偶遇一位贵人,虽那贵人当时以纱覆面,卓萤看得不够真切,却还记得其身上馥郁浓烈的香味,尤以庵摩勒、黎勒几味为珍贵。”

        “今日卓萤遇马车被撞,虽那车看上去只是寻常人家惯用之物,马车主人也一直未曾露面,然卓萤依稀从车主的侍女身上闻到其味,正有庵摩勒、黎勒等味,竟与那贵人身上的香味极其相似。”

        “而那位贵人,当时便听周围有人说,便是殿下府中的如夫人。”

        李守光的手不由得慢慢送了力道,他沉默地上下打量着卓萤,忽而口中爆发出一阵轻慢的笑声:“阿萤啊阿萤,本王以为这世间的好女子皆是空有皮囊的蠢货,却未知你这看似纯良无害的面皮之下,竟藏着一具红粉骷髅骨!你有这般模样与心肠,你叫本王如何能将你放下?本王实话与你说罢,你确实不在那坊市中,我早让人将你弄回了安王府。”

        卓萤怔了一下,旋即摇头:“殿下何必骗卓萤,殿下此时是断不可能将卓萤带回王府的,卓萤应当就在那坊市中不知哪个店铺的后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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