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乐·楔子

高高的山谷上，高挑纤瘦的女子身披垂地的黄色斗篷，迎面而来的冷风裹挟着雪花，钻进了她宽大的帽子里。

        青灵山下，九尾狐族与昆仑山众神兽正在激战。女子缩了缩脖子，俯视着峡谷里这场惊心动魄地厮杀，攥紧了手中的白色长剑。

        女子名平乐，来自东海仙山——瀛洲。五十年前，她奉命来大陆游历。如今，她已完成历练，只要回到故乡，即可迈入仙界大门，成为一名仙子。

        生于仙山、长于仙山的她，自小就对大陆充满了向往。刚来时她很兴奋，喜欢善良的人类、单纯的妖怪，喜欢盛开的花朵、好吃的食物。她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天，直到战争来临。

        这是一个狼烟四起、兵荒马乱的时代。人与妖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为争抢地盘，相互残杀，致神州萧条，生灵涂炭。

        平乐经过村庄，见侵略者虐杀村民，她带领村民赶走侵略者，可当村民变强后，他们就成了侵略者。

        她来到城邦，当城邦受到侵犯，她带领士兵保卫城池，可当军队胜利后，将军却让她去攻打别的城池。

        她来到森林，当她救下一群即将被吃掉的妖怪，那些妖怪转头就吃掉了别的妖怪。

        渐渐地，她厌倦了战争，那些无力阻止的，就像此刻灌进身体的冷风，将她对这片大陆的热爱，席卷得干干净净！她不明白，为何就不能跟瀛洲一样，所有生物和谐共处呢？

        山谷里传来了胜利地呼喊声：“虞苏万岁，虞苏万岁！”

        千年九尾狐妖、狐族首领虞苏带领九尾狐族战胜了来自昆仑山的神兽，守住了他们的家园。

        狐族胜利了，平乐紧紧拧在一起的眉毛舒展开来。

        越来越大的雪花从眼前飘落，她抬头望向了天空，那片越聚越厚的黑云，倒映在她的眼眸中，变成了深深得忧虑。

        她的眼神在山谷众狐狸的身上跳跃、寻找，却始终没有寻到她。

        一道来自谷中的视线定定地锁向了她，如同偷窥被发觉，一时之间，她躲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低下头，用力将帽子拉了拉。

        山谷中，一只被众狐围在中间，浑身雪白的九尾狐狸抖了抖身上因厮杀而弄乱的皮毛，眨眼功夫，就化作了一名身穿紫色霞影纱的妖娆女子，来到了平乐身边。她身段妖娆，眉稍细长，媚眼如丝，美艳不可方物，眉心一点朱砂，更添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她就是九尾狐族的首领——虞苏。

        她是唯一找到东海仙山，并从瀛洲山神眼皮子底下，拿走一坛玉醴酒的妖；也是唯一敢拒绝昆仑山神冰彘求爱的妖。

        “呵呵，你不是要回去做你的仙子吗？怎躲在这里窥视？”虞苏一颦一笑间，都透着勾人夺魄的风情。

        “路过而已。”平乐面无表情，缩着脖子，将脸藏在了帽子里。

        “这里离海边能绕十万八千里，你是傻呢？还是傻呢？”虞苏捂着嘴笑，眼中有着兴奋的光“瞧！我们赢了！我早说过，那些圈养的畜生，没什么可怕的！”

        平乐蹙着秀眉，抬头看向了虞苏：“你别高兴太早，他最厉害的，不是神兽”

        “他来了我就怕么？”虞苏打断了她的话，眼中倨傲不屑，手指着那片黑云大喊道：“冰彘，有种你就来呀，看看谁死的更快！”

        “你小心为妙。”平乐提醒道：“莫要拿狐族的性命做赌注。”

        “哟，你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关心她呢？”虞苏调皮地眨了眨眼，两指一弹，就将她斗篷上的帽子给掀开了。

        平乐乌黑的长发被凛冽的寒风扬起，一缕发丝挡住了她的眼睛，她掏出一条白色发带，将头发随意束起，露出了她年轻秀丽的面容。

        “她呢？”平乐望向了山谷，扫视着，寻找着。

        “你果然是为了她而来。”虞苏的笑容意味深长。

        平乐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绯红。“她说她要修仙。”

        “她哪是要修仙呀。”虞苏粲然一笑。“她是想”话未说完，就被天上出现的异象给打断了。

        霎时间，寒风席卷，电闪雷鸣，天地混沌一片，白日变成了黑夜，雪花变成了冰雹。黑云越来越厚，越来越低，笼罩在青灵山上空。

        虞苏脸色大变，身子颤抖着。“这是，这是”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平乐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是冰彘发动了寒冰阵。”

        “你这个疯子！”虞苏对着黑云吼道。

        寒冰阵是冰彘神最厉害的阵法，他将毕生神力汇聚一处，化作黑云，封住了整个青灵山。

        据传，寒冰阵极寒，被困阵中者，无人能生还。看来，他是要将青灵山变成雪山，要将九尾狐灭族啊！

        被浓雾遮挡的青灵山中，歌声消失了，随之传来的是凄厉痛苦的惨叫声，每一声都像是尖锐的刀子，一刀刀剜进血肉之躯，痛苦不堪。

        “混蛋！”虞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化作一道紫光，直奔黑云而去。

        平乐则望向了即将变成地狱的青灵山。从下面扑面而来的阵阵寒气，拍痛了她的脸。她望向那个逐渐收缩、变小的唯一入口，明知这是大凶之阵，仍化作了一道白光，纵身一跃，飞入了阵中。

        身后，入口处越来越小，随后消失不见。

        和虞苏说话之前，这里还是草木茂盛，生机盎然。现在就已变成了冰天雪地，死寂沉沉。放眼看去，无数只九尾狐狸变成了冰雕，保持着被冻前的姿态，有的恐惧，有的惊讶，有的抱在一起，十分惨烈。

        脚下更是惨不忍睹，到处都是狐狸碎块。它们是最先反应过来有危险，要奔上山谷去战斗的战士，却突然被冻住，从高处摔落，破碎。

        阵中寒冷至极，吐气成冰。若不是平乐有仙法护体，此刻也早成了一座冰雕。

        “小狐妖！小狐妖！”平乐心急如焚，明明知道以那只小狐狸的法力，不可能阻挡寒冰阵的威力，但还是不愿舍弃一丝丝的希望，奔跑在冰天雪地中呼喊、寻找。

        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带她出去！

        “你在哪？出来啊！”不知是力气用尽，还是失去了希望，她身子一软，竟跪倒在了冰面上。

        小狐妖终是难逃一劫吗？平乐觉的自己的心已被冻住。

        一团白色倏地跳出来，摇着九尾的小狐狸，在扑向她怀中的那刻，瞬间变成了漂亮的少女，紧紧地抱住了她。

        多亏虞苏心疼妹妹，把从仙山上盗取的玉醴酒给了她喝，才使她有仙气护体，没被极寒冻住。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小狐妖趴在平乐的肩膀上，抽抽噎噎道。

        见她安好，平乐松了口气，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嗯。”小狐妖乖巧地点了点头，却很快又摇了摇头，挂在眼角的泪水化作了晶莹的冰珠子，滚落而下。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了正在与黑云缠斗的那道紫光，一双桃花眼噙满了泪水，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我，我失约了，我本是要去海边同你相见的，可我不能走呜呜呜我不能舍下他们，姐姐需要我，我要帮姐姐，我要杀了他！”

        “傻狐狸”平乐捧着她的脸，伸手擦去了她挂在脸上的冰珠子。

        然而就在此时，紫光急速下坠，黑云越发猖狂，凝聚的黑气变成了一张狰狞恐怖的脸，双眼如铜铃，鼻孔朝天，阴郁的声音从云层里穿透直下：“看到了吧，不管你是谁，忤逆神就要死！”

        小狐妖一愣，眼见最后的亲人坠落不见，她终是被仇恨给乱了性。“死了，都死了姐姐也死了我要报仇，我要杀神！”

        小狐妖清澈的眼睛被注入了仇恨的浑水，双眼变得血红，活生生成了一个小恶魔，口中不断呢喃着：“杀！杀！杀！”

        “不可！”平乐紧紧地抱住了她。“你要活着。”

        小狐妖什么也听不进去，张嘴咬在了平乐的胳膊上，生生将她手臂上的一块肉咬了下来。

        连续不断的战争，眼见族人一个一个死去。小狐妖急火攻心，走火入魔。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来，现在的她与那些吃人的妖兽没有任何分别。

        平乐心如刀割，心疼的同时又窜起了一股强烈地怒意。可恶！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单纯的小狐妖变成内心只有仇恨的怪物！她也不能放任冰彘这样恶毒的神为所欲为！

        如果牺牲能换来小狐妖的重生，能让天下苍生不再受冰彘的欺辱，她甘愿放弃自己上百年的修仙之体！

        平乐一只手按住小狐妖的肩膀，施法控制住了她。“忘了这一切吧，这不是你该承受的痛苦。”

        小狐妖发出了悲戚之声。

        平乐清澈的杏眼温柔而坚定地瞧着那只小怪物。“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变成怪物！”

        小狐妖被她的温柔打动，不再挣扎。平乐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可惜我不能带你修仙了。”

        两指按在了小狐妖的眉心之间，一道金光闪烁，少女大叫一声。金光消失后，疯魔的少女变成了只有一尾的纯白小狐狸。

        有书记载：九尾幼狐，仅一尾。修炼成熟后，开九尾，方能化人形。

        平乐消除了小狐妖的记忆，消除了她的法力，将她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只年幼的小狐狸。

        她抱着小狐狸，看着那双恢复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小狐妖，你会忘记仇恨，忘记狐族，忘记虞苏，忘记我。但你会好好活着，我要你好好活在这世间，明白吗？”

        小狐狸眨巴着眼睛，年幼的狐狸什么也不懂，她只觉的冷，于是拼命往平乐的怀里钻。

        平乐把斗篷脱下来，撕成布条，将小狐狸绑在了剑柄上，小狐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不知所措，亦不懂反抗，无辜的眼睛里掉下了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珠子。

        平乐咬破手指，以血为引，施法做了个结界，将小狐狸圈在其中。她望着这只懵懂的小兽，流下泪来。

        冰雹吧嗒啪嗒砸在了她的身上，随后化成了轻盈飘扬的六瓣雪花。她站起身来，不再犹豫，用力将白色长剑向山谷外扔去。“走吧。”

        长剑发出白色荧光，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寒冰阵的结界，剑气将寒冰阵打开了一个圆形缺口，飞了出去。

        小狐狸离开后，被打开的缺口渐渐合上了。

        平乐望着小狐狸离开了寒冰阵，欣慰一笑，却又忽地拍了拍后脑勺，自言自语道：“呀，瞧我这记性，怎又忘记问她的名字了？她呀，每次问她名字，总是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罢了，反正也不会再见了。”收回了有些怅然，有些安心的目光，这才看向了胳膊上被咬的血窟窿。

        平乐将剩下的布条包扎在伤口上，仰天一笑：“对不住了父亲，我不能放任这恶神不管，恐怕不能回去见您了”

        平乐立于风雪之中，指向了天上黑云，高声道：“冰彘！心无善念，怎能当神？就让我来收拾你！为九尾狐报仇！”

        “你能打开我的寒冰阵，也算你的本事。不过，你刚才不走，现在可再无逃脱的机会了。你何苦为了一群妖放弃成仙？莫非你也看上了那只狐狸？”冰彘的声音由上至下而来。

        “无耻之徒！你作恶太多，我要替苍生除害，还世间一个清净！”平乐道。

        “哈哈，痴心妄想！见你也有几分美貌，不如做我的山神夫人吧。”

        “去死！”平乐叱道。身子一晃，化作一道白光，扶摇直上，冲向了黑云。

        与此同时，一道紫光也从地面升腾而起，原来虞苏还没有死。

        一白一紫两道光芒，平乐和虞苏，一左一右，合力缠住了黑云。

        顷刻间，天地变色。冰雪渐停，黑云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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