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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5)


  
梁佩秋再一次悄悄爬上树时,被王瑜捉了个正着。王瑜问他:“以前我睁只眼闭只眼,只因你没有太出格,现在竟公然上门去了,我要是再不管,外头该以为我王瑜是纸糊的老虎,随便任人欺负了!说,是徐忠那老东西给你喂了迷魂汤还是徐稚柳个小王八蛋给你下了药,你怎么就惦记上湖田窑了?他们窑厂里都是一等一的把庄师傅,你去了那边能尝到什么甜头,王叔我亏待你了吗?”
“没。”
“那你怎么总想着跳槽?想涨工钱?”
“不是。”
“不是为了工钱那是为了什么?”
梁佩秋默默道,当然是为了小徐东家。他义正言辞道:“他不是小王八蛋。”
王瑜乐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徐稚柳投奔徐忠时毛都还没长齐,你再看看他现在,有哪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整日眉头紧锁,心机深沉,想着做龙头老大,绝不是善茬。佩秋,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才不会,梁佩秋暗道。
其实那一天他听到了前院里那番话,要不是小厮突然出现,也许他能听到更多。原来那一晚,月亮又大又圆,并不是料到他藏身树后,突然丢给他的惊喜小糖果,而是为了哄他伤心的小书童。原来那一晚有他在意的人离开了人世,可他竟然还是去巡夜了。
窑厂有护卫,不用担心贼人偷窃,窑内也有人两班倒看守,不用担心发生事故,可他十年如一日巡窑,为的是什么?虽也不甚明了,但梁佩秋还是禁不住感慨:他实是个勤勉的人啊。
若非家道中断,或许他会如大家期望那般,骑着高头大马簪花游街吧?
真是可惜了。
随即转念一想,若非如此,他这辈子又怎可能离他这么近?于是又偷偷地开心起来。
王瑜离开时三更天已过,狮子弄的月色下不会再有他想见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梁佩秋心里惴惴的,总觉得不看一眼不能放心,于是一口气爬上树顶。
果然啊,不是给他的糖果呢。
只他不知,徐稚柳生平第一次缺席巡夜,是因为病了。
听说年后开朝乾隆皇帝就大发雷霆,皇后遭到申饬,概为统管后宫不力,却是大办太监司,着令安十九即刻回京述职。三窑九会主事当家连夜把徐忠请了过去,十五天还没亮就开始张罗摆酒送别安十九,徐稚柳也去了,元宵盛会,宾主尽欢,然当夜回来就受了风寒,加上庶务不断,不知怎的夜里发起高烧,常年绷着的人,突然一口气泄了,不得病来如山倒?
在时年印象里,徐稚柳从未在三更天之前合过眼,每每巡视完窑厂回来还要处理窑务,天明时分方才能小憩一会儿,多数时候刚躺下就会被管事叫醒。
也不知安十九临走之前说了句什么,徐稚柳病中迷迷糊糊,眉头仍紧锁。梁佩秋听说后急匆匆赶来探望,倒是听清了他病中的呓语:
小黑,别怕,往前走。
……
我长大了以后,要跟小东家一样,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利坯工!
就你,还跟小东家一样?
我为什么不可以!小东家说了,人如瓷,瓷如人,坯胎入匣洁白无瑕,坯胎出匣流光溢彩,我的一生必跟陶瓷一般皎洁明亮。
“这是黑子说过最有文化的一句话了。”时年看着眼前的墓碑。公子为黑子殓葬,为三狗收尸,还为二麻安排了退路。“就像他带我们离开乞丐窝那天时说的话,相信他,他什么都可以安排好,这么多年,他没有食言。”
梁佩秋忽然有一天,好像明白了什么,过去从不曾懂的艰深,都开始具象起来。只当下他想不到那许多,只盼着徐稚柳能早日好起来。说来也奇,梁佩秋死马当活马医给风火神上了炷香后,徐稚柳就好了,身上的病痛抽丝剥茧般消散。
得知病中梁佩秋曾在床前照顾他一宿未眠,徐稚柳颇感诧异。徐忠却乐见其成:“看来小神爷要进我湖田窑的瓮里了,嘿,我这就去找王老头显摆显摆。”
说书先生的本子尚来不及写,情形已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说是徐稚柳病后去谈商定柴价一事,杀得马家大柴行节节败退,返程时经过一家酱烧铺子,竟破天荒地停下来买了两斤猪蹄,让书童送去安庆窑,指名交给小神爷。
这一来二往,徐梁二人竟化敌为友,一齐上茶馆喝茶了!
时年也是接触了之后才发现这小神爷还是个吃货,带着他家公子走街串巷,把景德镇大小胡同都钻了个遍,什么酱烧肘子、八宝鸭、驴打滚、艾窝窝,爆羊头,连蒙古火锅都吃到了,十分快意!只每每出去一趟,晚间回到家里又得熬夜费灯油,明明比往日吃得多了,人却还是清减了。
时年便不准梁佩秋再撺掇自家公子去吃什么好吃的。再好的东西,都得送到案前来!徐稚柳苦笑,给小白兔一个束手无策的眼神。小白兔也不气馁,想办法搜罗美食,摸着空儿就往窑厂跑。好不容易才哄得时年松了口,徐稚柳得以被允许赴友人们的春日宴。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许上头了,兼之听了一车的话本子,眼下两个话题人物就在席间,遂有人提议比一场。
“皇帝年年都要过大寿,明年更是万寿年,定要进献万寿瓷。不如我们押个题,先练练手?”
众人称好,令席中年长者拟题。
乾隆皇帝万寿,取意必当美好。
“延年益寿,四时常在,不如就以’四时’为题如何?”
“四时过于宽泛,既要比赛,不如翔实一些,以春夏为旨,青花为底,如何?”
“为何不是秋冬?”
梁佩秋眨眨眼,傻乎乎地笑问。席间众人笑,春日宴的赛题当然得迎合当下,不想徐稚柳却接过了话:“因我慕夏。”
他屈指勾住白釉窄口盅的脖颈子,往梁佩秋面前的盏里倒酒。红灯笼高高悬挂,梁佩秋霎时想起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觉得十分应景,没来由高兴起来,连连鼓掌说好。
大伙笑他醉了,他不承认,悄悄蹭着徐稚柳问:“你为何慕夏?”
出题的人急了,将他扒拉下来:“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到底比不比?”
“柳哥慕夏,我慕春,甚好。”这话算是答应了。他怎会不答应?跟一流的工匠比试一流的器物,其间美好妙不可言。
至于柳哥,大家伙谁也没注意,只徐稚柳眼睛眯了眯,狭长眼眸凝睇着那只微醺小兔子。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瓷之别类太多,不如两位各选一物,锣对锣鼓对鼓见一见真章?”
徐稚柳侧目。
梁佩秋这会儿清醒了些,晓得他是让自己先选,遂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我就选莺莺吧。”
莺莺。
看来是真醉了。徐稚柳收回视线。
比赛自当选自己擅长,众人都知梁佩秋擅丹青,尤擅仕女孩童,每绘之,活灵活现,不想却选了一只会唱歌的鸟,意在何为?最终徐稚柳选了夏蝉。
莺莺夏蝉,同属花鸟虫鱼一类。且蝉音可闻,蝉却难寻,个头比莺莺小了不少,显然大才子是不想占某个醉鬼的便宜。
然将自己化作春水中会唱歌的醉鬼小鸟却万分诧异:“你为何不选荷塘?”
“我为何选荷塘?”
“你、你不喜欢吗?”
他打哪知道公子私宅有一亩方塘种满了荷花?每至夏日,凡闲暇时皆在蓬下。他是不是在湖田窑安插眼线了?!时年忍无可忍,怒而起身吐出四个丑字:“关卿何事?”
一桌人捧腹大笑。看小孩打嘴仗真有意思。梁佩秋被吼得往后缩,小声嘀咕:“蝉可不好画呀,小小的一只,想到就呱噪起来了。”
时年头疼,暗道谁有你呱噪?
徐稚柳问:“你怎知我喜欢荷塘?”
“书里这么说。”
“哦?还说什么了?”
“嗯,说你网罗天下名贵罕见的荷花品种讨好未婚妻。”还说红店有位素不露面的丹青画师,从来只给湖田窑画瓷,哦不,只给徐稚柳画瓷。说他红粉知己万千,却独爱家中娇娇。
梁佩秋醉眼朦胧望着他:可是真的?
徐稚柳不由屈指给了他一颗板栗:“说书的还道我窑厂有个一伕夫,力大无穷可以扛鼎,这你也信?”
旁边众人回头:“难道不是?”
徐稚柳张口结舌。
次日,景德镇上下皆知,徐梁之争,自春日宴一只“春莺夏蝉”青花碗正式拉开序幕。
半月后,胜负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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