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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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月想了想,倾身过去,在李成绮额头上轻轻贴了下。
琯朗吞了吞口水。
面对着小皇帝冷然面色, 他意识到,自己为了要钱好像有点说过了。
“也不是一定会侵犯帝星。”琯朗干涩地补充, 他连敲数下栏杆, 但因为风声实在太大,吞星台中负责牵引星盘的道人并没有听见。
风越来越大。
李成绮的脸色愈发阴沉。
如果他接着说下去,不仅钱要不来,吞星台能不能保住还未可知。
他干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似乎要下雨了。”
天际忽地一道紫黑闪电掠过, 照亮了整个吞星台。
也照得李成绮面色苍白, 阴冷骇人。
他的态度让琯朗笃定了, 他并非不在意王位, 他先前说谢明月主政他只觉清闲无有不满的话,不过是故作无意。
“陛下, 真要下雨了。”琯朗紧张地补充。
李成绮看了他一眼,转身往下走。
琯朗在李成绮身后拼命扬手,终于有人理解了他的意思, 星盘缓缓转上。
星盘太大,纵然吞星台内的道人已十分努力地关闭星盘, 却还是来不及在下雨之前将星盘关闭。
大雨倾盆而下。
琯朗方才那种出世之人的仙姿已全然不见, 暴雨如注, 不肖一刻便将人身上的衣服打透了,琯朗在李成绮背后喊道:“陛下!陛下向西!”
前面果然有一拐角, 李成绮绕进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幸而头顶密封, 而不是全然暴露在雨中。
琯朗随手拿起墙上的一支蜡烛,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 只见他手中似有火光闪动, 下一刻,室内已被这支明烛照亮。
这是间小小的茶室,壶内的水早就开了,在茶炉上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琯朗又将茶室剩下三角的蜡烛点亮,方湿漉漉地跪坐到李成绮面前,给皇帝倒了一杯水。
一杯热水,不是茶。
李成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言隐信天命,信鬼神,在位时故而极重吞星台,李成绮则不然,他继位后不久拨给吞星台的银钱就比李言隐时少了十中之七,之后根据丰年亦或者灾年不同程度地削减,丰年少减点,灾年久多减点。
但即便减了这么多,每年朝廷在吞星台上的花费仍是一笔骇人听闻的数字。
李成绮生前便想干脆裁撤吞星台,只不过没来得及。
此刻的吞星台外面看上去富丽神秘,内里一片破败,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成绮端着茶杯,忍无可忍地问;“钱都用哪去了?”
琯朗讪笑着回答:“出世之地,不谈孔方物。”
李成绮听这话都觉得心头火气,颇有上辈子和户部官员对账时的怒意,合着方才琯朗朝他要的都不算钱?
李成绮面无表情,“你不知道?”
“臣……”琯朗绞尽脑汁地想怎么狡辩。
“吞星台亦算在朝中,既然设在朝廷内,每年账务需明,明日会有户部的人过来核对账目,国师,”李成绮啜饮了一口热水,“别忘了腾个算账的地方。”
“等等,等,”琯朗一口气没说出来话。
不对,他明明是想法子朝李成绮要钱的,怎么到最后成了李成绮查他的账?
琯朗对上李成绮已接近没有耐性的目光,“上任国师奢靡享乐,所挪用侵吞国库不知多少,”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自臣接手以来,虽然竭力肃清,然而吞星台毕竟有几十年的混乱账目,恐怕一时难以核算出,不若,”他本来想说不若便别查了,“不若从明年年初算作第一年,臣一定将账目核对明白。”
李成绮笑眯眯,“那便别查了。”
这突然起来的宽容都要把琯朗砸晕了,“不查了?”他很不可置信。
李成绮起身。
衣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他很不舒服,话已至此,他没必要再在吞星台浪费时间,“不查了。”随着他的动作,衣袍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曲线,“直接裁撤。”
扑通一声响。
李成绮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走不了了。
因为琯朗拉着了他的衣袍下摆。
李成绮只觉得青筋直跳。
他现在非常悔恨,恨自己,恨自己当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直接把吞星台裁撤,为了这么个玩意花了朝廷那么多钱!
“陛下,”琯朗嚎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吞星台内里里外外一千余口,您裁撤了吞星台这一千多人衣食都没着落了,陛下,明日户部的大人们来了,臣一定好好配合,将经年账本全部取出,绝不遗漏一本。”
李成绮道:“放手。”
琯朗松开手。
他坐在地上,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着脸,在烛光下宛如一匹白绸。
“陛下。”他忽然道。
琯朗突然开口,声音不复刚才那样此起彼伏,而是异常深沉宁静。
李成绮偏头看他。
琯朗道:“陛下,臣虽想陛下愈加重视吞星台,但绝不会为了陛下的重视在天象一事上撒谎,太微垣内确有异星,异星野心勃勃,意图犯上,请陛下定要小心。”
李成绮反问,“若是异星来势汹汹,孤不能挡,又当如何?”
琯朗看得这双肃冷如冰原的漆黑眼睛,他心知太微垣内的异象十有八九同谢明月有关,但诚如李成绮所说,不能抵挡,又待如何?
琯朗沉吟道:“不如,从之?”
李成绮闻言沉默片刻,心说孤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琯朗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他本要离开,忽地想起了什么,道:“国师清修之人,孤听闻国师多年容色未改,不知什么术法可得长生?”
琯朗一愣,但他马上就笑了起来,“心无欲求,自可长生。”
然而如李成绮这般人,怎能无欲无求呢?
若无欲求,他也不至于死的那般年轻。
先帝李昭身体孱弱,非是后来,而是天生。
彼时崔桃奚与李言隐成婚不过一载,初次有孕,因崔愬势大,朝中有人深恐若皇后生下嫡长子后,崔愬立幼子取而代之,故,买通宫人给皇后下毒,毒是慢毒,使人日渐虚弱,日久天长,足以令母子俱亡。
幸好下毒之事被发现得早,皇后中毒并未太深,然而这种药却已经侵入了她腹中胎儿的骨血内。
李成绮自出生后便虚弱久病,多少名医只是望之叹息,无济于事。
在李成绮登基后不久,亦有名医为他看诊,断言皇帝若想活过三十,决不可再费心劳神,醉心山水避世,或可延年。
琯朗所说,与当年那位名医所言并无差别。
李成绮点点头。
“戎地亦有求长生之法,”琯朗微微皱眉,似乎在仔细回忆,“臣看过一些书籍记载,很不以为然,以巫术借寿,或夺生人肉身,纵得一时圆满,终有一天反噬自身。”
“戎地?”李成绮心中一动。
琯朗道:“是,观星台内有古书载录,臣今晚便令人寻出来,明日送往长乐宫。”
李成绮似是惊讶地看了眼琯朗。
琯朗赧然一笑,问道;“陛下,明日户部官员来查账,茶饭所耗……”他没说完,显然等待着李成绮自己意会。
观星台的钱,到底花到哪里去了?
况且琯朗倒的那玩意,也配说是茶?
李成绮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孤从私库里出。”
琯朗笑容瞬间真挚了不少,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成绮身后,“臣送陛下。”
暴雨来的快,去的亦快。
李成绮回宫时天已经放晴。
皇帝一身湿漉漉地回宫,将长乐宫众人都吓了一跳。
因为少年人身体很好,李成绮并不如何在意,先沐浴洗了周身冷气,又喝了碗姜汤驱寒便上床歇着去了。
李成绮看了一小会便觉得眼皮都沉得掀不开,干脆不勉强,合了书睡觉。
夜半,却是被烧醒的。
李成绮头疼欲裂,耳边嗡嗡作响,眼睛沉重,勉勉强强看得面前有一人影,却看不清容貌,他不高兴,用力晃了晃脑袋,却愈发头晕,胃里阵阵痉挛,他面前的人被他的动作惊了下,嘴唇开合,说了句话,然后李成绮就感觉两只手扶住他沉重的脑袋,不让他乱动。
李成绮耳朵内如同塞了棉花,尽力睁大眼睛去看他,“什么?”
平日里清亮的眼眸此刻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雾,李成绮不适地眨了下眼,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一根冰凉冰凉的手指拭去了李成绮脸上的泪,没有回答他的话。
“为何不用,”李成绮喃喃。
“不用什么?”
“不用手帕?”他认出了是谢明月,他躺在床上,谢明月坐在床边,竟和经年无甚出别。
你不是,喜欢干净吗?
谢明月沉默片刻,道:“臣忘记带了。”
李成绮吃力地想点头,奈何被谢明月阻止着,只能一动不动。
李成绮发烧烧得已十分习惯,但在这具身体上还是第二次,他侧躺着伏在枕头上,乌黑如云的长发铺满了床铺,“谁告诉先生的,”他发烧时比喝酒时清醒多了,身上阵阵发冷,脸上滚烫一片,他却还知道和谢明月客气,“先生为国操劳,晚上还不能睡个好觉。”他越说越轻,已近乎喏喃。
谢明月给他掖好被子。
“谢澈没来?”李成绮突然开口。
谢明月动作停了下,“陛下很想让谢澈过来?”
李成绮小幅度地摇摇头,“别让他知道。”
谢小侯爷这五天可谓担惊受怕,整日战战兢兢地守在李成绮身边,仿佛生怕他想不开似的,李成绮不明所以,但若再让谢澈知道他发烧,他明日恐怕又不得清净了。
谢明月低声道:“是。”
药正在外面煮着,李成绮没醒之前谢明月过一会便要起身去看看。
床帐内密不透风,谢明月觉得热得喘不上气,欲要起身道:“臣出去看看药……”
还未起身便被一只手勾住了袖子。
这只手没什么力气,只抓了一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谢明月偏头,“陛下?”
李成绮哑声道:“又不是没人看着,你去作甚。”
“陛下所用汤药,臣若是不看,便难以安心。”
李成绮觉得这理由找的好笑,他只是发烧,不是烧傻了,他声音虚弱地反驳,“那孤发烧,先生不在一旁看着,难道能放心吗?”
谢明月欲站不站,像是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走。
李成绮倦倦合眼,嘟囔道:“琯朗那个混账东西。”
这话好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对谢明月说的。
谢明月只得坐下,顺着李成绮说下去,“他怎么了?”
李成绮往谢明月那靠了靠。
谢明月体温常年温凉,宛如块寒玉,李成绮身上滚烫,挨近了便觉得稍微舒服些。
况且李成绮实在太喜欢和旁人贴着了,从他爱拉人手便能看出。
他若是个普通的世家子,碰到谢明月这样个云间月山上雪似的美人朋友,大约会日日挂在人家身上。
发烧还不至于烧得他神志不清,但人生病时总会娇气任性些,李成绮就由着自己的性子去抓谢明月放在膝上的手。
他掌心烫,就衬得谢明月身上愈发冷了。
热得人心神都滚烫。
谢明月试探着往自己那边抽了下,不想被李成绮握得愈发紧了。
“他说,”李成绮握着谢明月的手宛如握住了一件雕工精细的玉器,把玩着谢明月的骨节,“吞星台银钱不够,要孤给他钱。”
李成绮手上的热度不断沿着二人相连出传来,热得谢明月甚至觉得坐立难安。
“陛下要给吗?”谢明月开口发惊觉自己的声音比以往低沉的多,仿佛他才是发烧的那个。
“且让他做梦去。”李成绮毫不犹豫道,手上捏着谢明月的手指微微用力,好像真在摆弄一样玉器。
谢明月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他笑了,笑得很是勉强。
李成绮无知无觉,他一直闭目养神,不曾注意到谢明月的神情,“孤还要查他的账,先生,”他嘟嘟囔囔,“别忘了要户部去查账。”
“臣知道了。”
李成绮眉微微蹙着,“这么多钱,琯朗都用到哪里去了。”
谢明月安抚他,“过几日便知道了。”
李成绮额头抵着谢明月的大腿,无意识般地蹭了蹭,顿觉自己贴着的东西僵成了块石头。
“陛下,臣出去看看药。”谢明月哄道。
床帐内实在太热了,谢明月以指腹一擦鼻尖,上面有层薄薄的汗。
他如置身火中,避不开,躲不掉,烫得神魂都战栗煎熬。
床帐被掀开一角,送药的人显然极小心,生怕风进来吹到了李成绮。
青霭深深低着头,不敢看床上的李成绮,更不敢与坐在旁边看顾着李成绮的谢明月对视,“太傅,药好了。”
谢明月端起药碗,药汁黑漆漆,苦味直冲鼻腔,不用尝都知道必然苦得惊人。
青霭躬身出去。
“陛下。”谢明月轻轻呼唤他。
李成绮闭着眼睛,眼皮都被烧得发红。
谢明月知道他醒着,不出声无非是不想喝药,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成绮听得这声叹息不由得心中一紧。
谢明月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格,何况是喝药这种事。
谢明月贴近了些,柔声对李成绮道:“陛下,起来把药喝了。”
李成绮连握谢明月掌心的力道都小了,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
谢明月目光落到他脸上。
不知为何,李成绮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
谢明月似乎被逼无奈,手指轻轻地落在李成绮的鼻子上,后者还未反应过来,谢明月却一下捏紧了。
他是要硬灌进去!
李成绮眼睛瞬间睁开了。
谢明月的二指还捏着他的鼻子。
李成绮用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瓮声瓮气道:“放手。”
谢明月声音愈发温和了,“陛下,将药喝了。”
谢玄度你以下犯上!
李成绮在心中怒斥。
谢玄度他喜欢孤吧,他就算不喜欢孤他至少喜欢小皇帝吧,这是对喜欢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吗!
李成绮蹭地从床上坐直了,他动作迅速,奈何身上乏力,刚坐起来就立刻倒了下去,好在谢明月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迅速地扶了一把他的腰。
他身上滚烫,连带着寝衣都灼热。
李成绮顺势倒下去,往谢明月的胳膊上一压,有气无力道:“苦。”
谢明月将药碗放到小桌上,拽来枕头垫到李成绮的腰后面。
他低垂着眼睛,模样驯顺,不发一言,里外忙碌的样子颇有几分贤良。
李成绮睁着看东西模模糊糊的眼睛,依稀觉得若是谢明月一直这样,哪怕是装得,他都心甘情愿陪谢明月一起演戏。
做好了一切,谢明月才又端起药碗,道:“不苦。”
他说的笃定,仿佛此刻他手中并非一碗汤药而是糖水。
李成绮视线下移,从谢明月冰清毓秀的面容看到他白得宛如冰魄的手指,再看到那碗黑得就像谢明月心肠的汤药。
现在骗人,连装都不愿意装一装了吗?
这碗药恨不得将苦这个大字贴在自己脸上!
谢明月舀了一小勺。
“苦。”李成绮干巴巴地重复。
他吃药吃得比饭多不代表他习惯吃药,吃的越多越不愿意吃,从前李成绮对自己身体有数,知道少吃一次药可能他第二日连朝阳都看不见,便是再苦也要咽下去,可今日他觉得不过是发烧,就算不吃,也死不得人。
非但苦,且是泛着酸味涩味的苦。
谢明月吹也不吹,直接送入自己口中,苦味直冲天灵,苦得谢明月都不由得精神一震,可他面不改色,放下喝干净的勺子给李成绮看,“一点都不苦。”
他说话时连空气入口,都感觉有阵阵回甘甜味。
李成绮这时候对谢明月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医院熬那玩意,虽然良药苦口,然而有时候他喝着都只觉生无可恋,偶尔相信要不然不喝,干脆死了算了。
谢明月却仿佛喝了口水一样。
有谢明月做例子,李成绮就算再不想喝,也得给谢明月个面子,往嘴里放一口。
他艰难地点点头,像是谢明月不是要喂他喝药,而是要剜他的肉。
谢明月舀了一小勺,药还有些烫,他吹了吹,嘴唇上又沾了些,试试温度。
谢明月一国之重臣体贴至此,李成绮只得生无可恋地张开嘴,眼神示意谢明月往这里倒。
谢明月给他喂了一口。
李成绮原本近乎于涣散的眼神瞬间有了光泽——那种垂死之人回光返照的光泽,他原本烧得脸色通红,在喝过一口药之后脸唰地白了。
李成绮用力咳嗽两声,惊得谢明月纵然知道他这个表情作伪更多还是忙将药碗放下给他顺气。
李成绮咳得眼中水光粼粼,他呼吸颤抖,气若游丝地说出一句,“孤是不是要死了。”
他装模作样装得自己都相信了,谢明月柔声道:“陛下,喝过药就不会死了。”
李成绮喃喃道:“孤今日可算明白何为铁石心肠了。”他一手捂着胃,虚弱地同谢明月道:“先生,孤腹中绞痛。”
他靠着谢明月的肩膀,湿漉漉的脸上粘了几根谢明月的头发,他无知无觉,微微转着头,同谢明月装可怜。
“臣已经命人给陛下做粥了。”
“孤不想喝。”
谢明月耐心道:“那陛下想吃什么?”
李成绮黑沉沉的眼睛一转,“孤想喝先生做的。”
谢明月看得明白,李成绮未必是想吃饭,只不过是在拖延喝药的时间罢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问,直接捏着李成绮鼻子灌进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明月点点头,“好。”
李成绮听他答得如此痛快,忍不住朝谢明月笑了。
这个笑容半点作伪也无,是发自内心的笑,谢明月垂眸,不去看李成绮的笑颜,他听李成绮道:“先生会做饭吗?”
李成绮当然知道谢明月不会做饭,有时君臣在书房一夜,李成绮奏折看久了便要出去散步,已是后半夜,谢明月提着灯,君臣二人从书房走到膳房,李成绮突发奇想悄悄溜进去,两人面对国事举重若轻,于做饭却无计可施。
“臣会学。”谢明月回答,他答的很认真。
谢明月此人极少承诺什么,他若是承诺了,便一定会坐到。
李成绮愣了愣。
幸而谢明月在舀汤药,并没有与他对视,不然李成绮知不道能不能在那一瞬间收敛所有心绪。
他揉了揉鼻子,不由得苦笑。
五日之前的晚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可算不得融洽。
那种热与麻交织的疼,那些不可言说的欲望。
“陛下。”谢明月突然开口。
李成绮猛地回神,“先生?”
谢明月的语气似乎有几分无奈,“陛下,你这样靠着臣,臣没法喂药。”
李成绮顺着他的肩膀看去,却见谢明月的头发被他弄得散乱,乌黑长发下,素白的脖颈上亮晶晶的,似乎笼着一层汗。
李成绮移开视线,不知因为什么,竟然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地往边上一滚,滚到自己的枕头上靠着。
谢明月尝过温度后才将药送到李成绮唇边。
这种气味难闻,喝起来更是如同酷刑的苦药纵然是谢明月亲自送到他嘴边他也很是抵触,勺子已经碰到嘴唇了,李成绮却磨磨蹭蹭不愿意张嘴。
李成绮抬头,对上了谢明月的眼睛。
或许是床帐内实在太热,谢明月此时的目光并没有像从前那般,那样让他觉得像蛇。
只是很无奈。
李成绮张开嘴,将勺子一口吞了下去。
谢明月往回拽了拽,一时没拽动,“陛下。”
李成绮张开嘴,让谢明月把勺子拿出来。
他可能三岁时喝药都比现在痛快许多,然而李成绮不以为耻。
谢明月又舀勺药。
汤药热气腾腾,他照旧吹过,唇瓣上略沾了些。
李成绮的阻止堵在喉中,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开口。
谢明月都不在意,他开口了反而显得矫情,平添尴尬。
李成绮默默闭嘴。
谢明月什么时候这样不讲究了?
不过想想他也释然,毕竟给人喂药碗里放两个勺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的欲言又止谢明月尽收眼底,他多尝了一口,眼底隐有笑意。
一碗药见底,有谢明月一半功劳。
谢明月起身去给李成绮倒茶。
李成绮苦得嘴里发麻,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不必劳烦先生的话了,朝谢明月的背影道:“先生回来时顺便将桂花糖拿来。”
“桂花糖?”谢明月似乎疑惑地问了句。
李成绮只当他是找不到糖在哪,又叫了声,“青霭,将糖找出来给先生。”
不多时,谢明月拿着茶和半袋桂花糖回来。
李成绮眼巴巴地看着谢明月手中的桂花糖,但还是乖乖先喝了半盏茶才朝谢明月要糖。
谢明月从中捏出一颗来,放到李成绮手中。
李成绮:“……”
李成绮非常疑惑。
“先生?”
“吃多了牙疼。”谢明月道。
李成绮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人能用这样哄孩子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他又不是真的十几岁。
况且他十几岁的时候,也无人把他当孩子。
李成绮忿忿将糖含在嘴里。
谢明月柔声劝道:“宫外的东西,日后还是先叫太医看过了再吃。”
李成绮嘴里含着糖,乍听谢明月说话十分警惕,一下抬起头,听见谢明月说话的内容心情才微微放松。
谢明月知道这是宫送来的,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是谁送的。
桂花糖在口中化开,李成绮依依不舍地盯着谢明月手中的袋子,眼神可怜。
好似个忍饥受饿久了好不容易寻到一野果的小东西被人直接夺了口粮。
李成绮脸颊还是嫣红一片,眼眶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水光。
可怜极了。
谢明月被他看得甚至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罪大恶极。
李成绮把糖咽了下去,小声问道:“周律中没有不让吃糖的规矩吧?”
他明明是在抱怨因为喝酒挨打的事,却叫人半点气都生不起来。
谢明月不为所动,“陛下,天不早了。”
李成绮气得两腮鼓起,往下一躺,生无可恋地躺到床上。
谢明月移走了床帐内的灯,将茶杯与糖袋都命人送了出去。
李成绮恨恨闭上眼。
长乐宫内的烛火次第熄灭。
夜半,缓缓安静了下去。
“先生不去休息?”李成绮问的关切,话外之意却是你为何还不走。
谢明月坐到他身边,“等陛下好些了,臣再去睡。”
他在等李成绮退烧,方放心睡下。
李成绮心中滋味莫名,正要开口,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玩意贴在了嘴唇上。
是一块桂花糖。
谢明月的声音里染上了无奈,“只此一次。”
少年欢天喜地地张开嘴,舌头灵活地一勾,将糖果卷入口中。
或许是他不小心,舌尖不期碰到了一冰凉的东西,黑暗中,李成绮下意识舔了下,那冰冷的东西被烫到似地拿开。
李成绮惊觉,那是谢明月的手指。
指尖上染着一层药味,舌尖略微一点便觉十分苦涩,几乎冲淡了李成绮口中桂花糖的甜。
“睡吧。”谢明月平静道,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李成绮的动作。
李成绮沉下思绪,笑自己最近风声鹤唳,轻轻合上双眼。
手指无声地捻动了下。
李成绮的唇舌无疑是柔软的,因为高烧得缘故,湿红滚烫。
李成绮闭着眼睛,在药与高烧的双重作用下昏昏欲睡,他当然看不到,谢明月五指被谢明月自己攥发白,而后猝然放开。
或许是因为安神的药草,李成绮睡得比往常都沉。
药在缓缓起效,他身上的温度逐渐降了下去。
谢明月伸出手,探了探李成绮额头。
他的手掌实在太冷,摸什么都滚烫,试不出李成绮的温度。
谢明月思索一息,倾身过去,在李成绮额头上轻轻贴了下。
不烫了。他想。
作者有话说:
犯帝星这事其实特别好玩,有时候看星象的官员发现星象有异,哪个星星靠近帝星了,就很紧张,是不是要出事啊,是不是要行刺啊,然后赶紧通知皇帝,皇帝就:??
他可能只是和哪个臣子关系好在一起睡了一觉,后者把腿或者胳膊搭他身上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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