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七月末，正值盛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的烤着，殷潚刚打开车门，沉闷的夏风立刻朝门面袭来，毫不留情的卷走了他身边独属于空调的冷气。
哪怕才堪堪探出半个身子，后背就隐隐有冒汗的迹象。
“记得擦桌子，这么久没人用过了，肯定不少灰，湿巾纸放你书包侧袋了。放学后在门口等着，你平叔叔来接你，别自己走了啊。”
在后座只能看到主驾驶位上女人的一张侧脸，她已经快四十了，脸上却依旧没被岁月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微卷的长发半遮耳侧，在那美艳的脸庞上增添了几分韵味。
殷潚把手机塞回口袋，随口“嗯”了声，单手拎过书包就垮了出去。
反正他也不会听话的。
殷潚一边走一边脑补自己当着半个班同学的面反复擦拭桌椅的样子
啧，丢人。
至于那个平叔叔，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殷潚面无表情的咬碎舌尖上已经融化了一半的薄荷糖。
这次返校是专门为高一新生设置的，因此别的年级都不在。教学楼前的林荫道上已经零零散散的有了不少人，这其中也许就有殷潚将要同班三年的同学。
校门到教学楼的这一百米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容易出神。殷潚无聚焦的盯着虚空中某一点，步子稍微慢了些。等再回神时，周围已经有不少视线黏在了他身上。
现在这代孩子生活水平普遍不低，尽管还没成年，身高也都窜的厉害。殷潚在其中不算拔尖的，也就174，但只要把他往街上一放，一定是最吸引人的那批。
少年四肢生的修长，抽条后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因为不常晒太阳，肤色比一些女生都要白。他长相随父亲，五官已经基本长开了，能看得出来没他母亲那样明艳，而是匀上了几分乖顺。额前微长的刘海随着动作左右晃动，快要没过眼睛，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双颊连着下巴的轮廓几乎没有起伏。
之前统一订购的校服还没到，这会儿他穿的是私服，上身一件宽松黑色连帽卫衣，搭着修身的直筒工装裤，衬的他又乖又冷。很矛盾的形容，但就是非常适合他。
这么一个人，没人注意才怪了。
殷潚抿了抿唇，加快脚步。
就算他知道自己好看，也不乐意每一步都都走在别人的注视下。
一想到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很久，他就觉得眼前发黑。
新生所在班级及楼层已提前发到各家长微信，因此殷潚也不用到处看班牌，根据面试时的记忆一路走到楼梯口就行。
从正门进入，左右两侧都设置了楼梯，不同的是，左侧楼梯就在转角，而右侧的楼梯连通室外，且在走廊尽头。
四中是初高中七个年级合读制，共分了正副两个教学楼，初高三分流到偏门的小楼。说是市重点，但总人数却远远少于其他学校，一个年级只有六个班，加上办公室，每个年级分再开也就只占用了一个楼层。
殷潚所在的是五班，和六班面对面，都安置在最北面，无论选哪个楼梯都是要走过半个走廊的。
走右边直接就可以进班级，可要是从左边走，还得经过办公室和其他四个班，大家应该都到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会不会被很多人看到？那，走右边？可万一右边楼梯门没开怎么办
殷潚顿在一楼中央的公告牌前面，眉头越皱越深，还没等他想明白，身后淅淅索索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板鞋踩在石英地板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异常清晰，殷潚握拳将卫衣过腕的袖口攥在手心，朝左边走去。
算了，走个楼梯而已他在纠结个什么劲儿。
殷潚心里嘟嘟囔囔，脚上动作却愈发利索。
为了和后面的人拉开差距，一到转角处他就伸手握住栏杆，跳拉着让自己加速。
殷潚从小就有个怪毛病，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走楼梯，假如自己身后跟着个陌生人，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一口气连跑了四楼，这对平日里几乎不运动的殷潚来说来说还是有点压力的，他低头微喘着气。
一心放在身后的殷潚没注意到前面去而复返的一个人。
“你是殷潚？”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廓，带着早间独有的沙哑感。
殷潚怔了一下，然后猛的抬起头。
扎眼的碎发随着这一下朝两边分开，露出下面乌黑的双眼，细看还能发现里面闪过的微光。
隗立宵？他竟然和自己一个学校？怎么都没听说过不过真是太好了，这下自己至少不用担心在新学校没人能说得上话了，也不知道对方和自己在不在同一个班，如果不在一个班，那平时来往应该不太方便吧？难道要下课的时候当着一个班的面去找他吗，不行不行
眨眼间，殷潚又想了很多，思绪甚至已经偏远到以后中午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吃饭了。
对着这张脸的话，吃饭都能变得更香吧？
隗立宵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男生，不免露出几分欣喜。
“没想到我们竟然还在一个学校。”
是啊，确实没想到。
殷潚嘴角擒着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抬手理了理上楼时变得凌乱的头发。
不过，隗立宵怎么会在四中？以他成绩，怎么也能上个二中吧，是中考发挥失常了？
殷潚白，因此脸上一红就显得分外明显。运动后的潮红还没消退，细汗顺着起伏的皮肤肌理没入衣领。因意外遇到熟人而露出的些许窘迫，配上这幅样子，倒是有了点同龄人的生气。
隗立宵还是笑着，歪头示意他一起走。
先前在门口碰到的学生这会儿也已经上了楼，正三三两两的推搡着。
“啊啊啊啊我太幸福了，我们这届竟然有个这么好看的小哥哥，狗生圆满啊呜呜呜w”
“我待会儿一定要趁乱偷拍，发到班级群，让那群狗女人羡慕死！”
“这么普通的一件连帽衫怎么穿在他身上这么好看啊，果然时尚的完成还是靠脸吗”
声音从楼下传来，一下就绊住了殷潚想要移动的步伐，他拉了拉自己衣服的下摆，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了。
这说的，不会是自己吧？
嘶，隗立宵这家伙怎么盯着我不动了，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就要碰上了，现在的小姑娘眼神都这么好的吗，我之前已经走挺快的了吧？
偏偏那几个女生什么都不知道，边走边继续大声道。
“累死了再也不想爬楼梯了，我要小哥哥抱抱才能好嘤嘤嘤。”
“咦~人家要抱也是抱我。”
“滚啦哈哈哈，我突然觉得高中生涯充满的希望。”
“哇真的太好看了，哪个班的你们知道吗，一定要是我们班的啊，不然呃”
三个女生突然整齐的噤了声，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停在原地不动了，怔愣的和她们口中的“小哥哥”跨着半个楼层隔空相望。
完蛋。
殷潚现在恨不得直接瞬移到班级。
隗立宵从第一句话开始就明白了是什么情况，眼下就倚在墙边看戏，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殷潚回头扫了一眼就抬脚走了，路过隗立宵时还不忘把人顺走。
虽说在初中殷潚就被不少女生表白过，但多半都是送情书或者在学校墙上匿名的，小孩子要脸的多，殷潚还没当面体会过女生这么狂放的爱意。
这么一比，被全校围观好像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殷潚尴尬的要死，从侧面看，耳尖通红。隗立宵忍不住闷笑出声，被瞪了一眼后才收敛，可语气还是不免有点飘忽“咳，你在几班？”
殷潚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我在一呃，五班。”
他和隗立宵是初中同学，不过以前没什么太多的交集，虽然坐在同一组，但没说过几句话，不算熟。他们以前的班级就是一班，这会儿差点顺嘴说出来了。
隗立宵以前是他的组长，成绩也不错，一直能保持在年级前三十——他们学校是本区公办第一，共一百二十多人，前六十就能上市重点。殷潚中考分数不高，五百四出头，但是自招过了，于是直接签进了四中。
隗立宵不像他，成绩是实打实的，连中考体育都是满分，横竖都应该是八大的苗子，怎么就进了四中这个垫底的市重点？
殷潚有点为他可惜。
这么想着，就不由看向了他。一看，就挪不开了。
隗立宵长是真的好。哪怕他俩相识四年，偶然间看到都能晃神。
明明只短短一个多月不见，不知是否是因为脱下了那都要惹人厌烦了的校服，他看起来似乎更加引人夺目了，脸部轮廓分明，目测身高已然窜到了一米八以上。
他今天就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一百多的淘宝款在他身上活像某个私人定制的小奢牌。而半袖下露出的手臂看上去虽不似那些健身爱好者的强壮，却也健康有力——真奇怪，隗立宵明明是个不爱动弹的。
初中四年的体育课他俩基本能逃就逃，互相都知道对方私下是个什么狗样，想不通他是怎么体育满分还长这么高的。
不会真有人体育课天天写作业还能拿满分吧不会吧不会吧？
人比人气死人啊，殷潚无声叹了口气。
真是羡慕不来。
隗立宵的五官很正，是那种男生看了也会“哇哦”的类型，杏眼平眉，头发是深棕色，唇形偏薄，尾端却自然翘起，仅仅是看着他都能感受到温润笑意。
殷潚的视线从他的眉心转移到唇角，然后看到那里愈发上挑。
“真的？那我们看来又是同班了。”
隗立宵没在意他的嘴瓢，整个注意力都被后半句话吸引过去了，语气是藏不住的欢喜。
太好了，殷潚心里松了口气，心脏跳动的频率也变快了。有熟悉的人在，新环境就好适应多了。他俩身高差这么一截，也不知道能不能分到相邻的位置。
时间的流速仿佛会受人的心情控制，东想西想间，他俩已经走过了长长的走廊，到了班级门口。
楼梯口正对前后门中间那块的墙壁，陆续不少学生走了上来。
看来北门楼梯是开着的，失策了。
五班的教室门大敞着，从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想到之前那一幕，殷潚手心开始冒汗。
隗立宵看殷潚站在门口不进去，以为他是在找位子，没多想就直接推着他进门了。
“傻站着干嘛，位子进去找也没事啊。”
“不是，哎等”
手掌隔着一件薄卫衣紧贴着后背，从指尖传来的温度迅速传到了每一处，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噎了回去。
后门的动静不小，听到有同学来，大家下意识回头看去。
然后整个班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个穿着衬衫的男生正在展示自己的转笔技能，听着赞叹声嘚瑟的快开花了，哪成想突然周围就没了声。
他停下动作，不满的抬头“你们干嘛呢，老师来了吗？”
没人回答他，十几个人都统一的看向后门，他顺着视线转过身。
“卧槽？！”
殷潚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生的笔从手间掉落，在地上咕噜咕噜滚过两排座位，心中叹气。
他还没想好怎么进门能稍微降低点存在感。
别被任何人看到最好。
隗立宵显然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情况，不过他很快就缓过神了，朝目瞪口呆的同学们打了个招呼。
“早啊各位。”
半大的少年少女们纷纷收了魂，陆续找回声音，“哈哈早啊帅哥”“早早早”“早上好”
殷潚趁着旁边“帅哥”“美女”们问候得正起劲，选了条周围没什么人的走道，绕过隗立宵走到黑板去看座位表。
眼睛快速扫过一个个的名字，迅速锁定了其中最特别的——长得最奇怪的两个。
还好，虽然不在同一组，但是他和隗立宵就在相邻两排，前后统共只隔了一个人。
他目不斜视，尽量无视周围人的视线，然后走回隗立宵面前，指了指靠窗那排的最后一个座位“你坐这。”
然后也没管对方的反应，自顾自的找到自己的位子，看着米黄的桌板，顿了一下，还是选择拉开椅子直接坐下。
应该不脏吧。
他想着，试探性地伸手摸了下桌肚。
感受着指腹间不那么平滑的手感，他顿了半晌还是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
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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