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内卫暗牢内黑沉沉的,只有桌上两盏豆大的烛火发出些微光芒。
屋内传出此起彼伏的击打声和男人不住的求饶声,凄厉的声音闻者心颤。
刑架上,是已经快看不出人形的周晔,他浑身是血,却不住的在喊着冤枉。流星使手里的鞭子毫不停歇地挥舞在他血肉之躯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狰狞纹路。
副统领尤淖是个笑面虎,右手一挥,一旁的流星使便停下了手里的鞭子。
“周大人,快说吧,平西王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又是谁给你漏了消息,让你特地在南城门守株待兔的寻某?”
周晔早已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却还是不住地喊着冤枉:“尤副统领,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今晚,今晚只是听见消息,说宋家大姑娘宋姝欲逃离京城,这才带人抓捕。”
进了内牢后,听周晔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
尤淖虽还是一副笑面,可目光已经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抓宋姝?
怎的就这么巧抓到了自己头上,坏了陛下的好事
他冷笑一声:“周大人,某已经去派人打听了,宋大姑娘酉末就回了府里,如今正安安稳稳睡觉呢,何来逃跑一说?”
“不,不可能……是,是我妹妹,宋府夫人亲口同我夫人说的,千真……”
话音未落,周晔已经昏死过去。
尤淖见状,挥了挥手,招来身边另一个流星使,吩咐道:“去,将宋大人请来聊聊。”
流星使闻言,垂首称是。
京城已陷入后半夜的沉睡之中,宋府芙蓉院内却灯火通明。
宋夫人得知宋姝提前回府以及周晔被内卫带走的消息后,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
眼看着纸包不住火,她赶紧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夫君宋文栋。
宋文栋本还在书房悠哉品画,乍一听见“内卫”二字,手一松,印章落在那幅松山图上,朱红印泥染在画卷正中,将这幅前朝佳画毁了个一干二净。
这是他众多收藏中颇为宝贝的一幅,此刻却已经无暇顾忌。
“你说,你二哥被内卫带走了?”
“是,嫂嫂刚才派人来的消息,说是二哥似乎是抓错了人,将内卫的副统领抓进了兵马司……刚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内卫的人便将他带走了。”
“宋姝呢?”
“还在碧水间。”
宋文栋点点头,并未置喙。宋夫人的心这才算是堪堪放下一般。
她虽知道宋文栋对自己这个大女儿并不看重,然而自己如此算计宋姝,她原以为宋文栋为人父好歹也得冲她发上一顿火,然而就此看来,自家郎君对宋姝这个嫡女真当是毫不关心。
眼瞧宋文栋态度明晰,宋夫人想起今晚的事情来,纤细的柳叶眉不由拧成一个疙瘩。
她这继女明明说是要逃跑,今晚却提前回府。原是猫捉耗子,怎料这耗子平安无事,老猫却被逮了起来。
她越想越古怪……
“此事莫不是大姑娘?”她问。
宋文栋只沉吟一瞬,却摇了摇头:“某的女儿,自清楚不过。她要是有半分算计心眼儿,如今也不会被赐婚给雍王。”
宋文栋毫不怀疑宋姝的心思算计,宋夫人也只得敛下心中怀疑……
难不成这一切真是凑巧,而她三哥倒霉,正撞到了刀口上?
两人正说着话,管家着急忙慌地拎着灯笼进来禀报,说是内卫流星使正在门口等着,要让宋文栋同他们走一趟。
听见“流星使”三个字,宋文栋脸上血色顿消,宋夫人看他面色却是比桌上那张沓宣纸更白。
内卫乃是皇帝身边行监察百官之职的特务机构,人员简单,只有统领,副统领和底下的流星使们……然而人员如此简单的部门却有着让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本事——凡是被内卫盯上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二哥刚刚被抓,内卫动作真快……”
宋文栋攥紧了袖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郎君,这可怎么办?”
宋夫人虽说心思玲珑,毕竟是个深宅妇人,对上朝堂之事也不由慌了神。
宋文栋话锋一转,忽问:“知道此事和那日听见你和你嫂嫂谈话的,有什么人?”
“知道这事的只有绿萍,还有金珠……”
宋文栋点头,嘱咐道:“你记住了,那日你只是请你嫂嫂来府里赏花,其余的一概不知,什么也没谈过。”
“至于那两个丫鬟……”文人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与之不相称的杀机,宋夫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文栋这是要死不认账。
若是他们运气好,此事便会在周晔身上终结,牵连不到宋府头上。
可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哥哥指定完了。
宋夫人眸中尽是挣扎,宋文栋见状,捏了捏她的手,沉声提醒道:“你二哥被内卫盯上,已然是废了,可此事莫不可牵连我宋府老少,你既为我宋家媳,冉儿和娟儿的母亲,切不可妇人之仁,惹来大祸!”
听了宋文栋的话,宋夫人沉吟一瞬……
她与二哥虽然自小亲厚,但如今她已是宋家妇,万事自是要为宋家思量。
此事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她的冉儿今年才十九,万不可因为她一时心软断送了前程性命。
思及此,宋夫人当机立断,咬牙道:“妾身知晓,郎君放心吧。”
见她下定决心,宋文栋这才放下心来,大步流星朝着门外走去。
碧水间,宋姝也未眠,穿着一身薄丝睡袍,半倚在美人榻上,在两盏烛火摇曳下悠哉看书。
拂珠从外进来,见屋内烛火昏黄,不由皱了皱眉,搁下手中佩剑,又点了两盏灯放在案几上。
“这么暗的屋子,您也不怕将眼睛看坏了。”
宋姝笑笑,放下了手边的书:“反正也看不进去,做做样子罢了。”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拂珠点头:“流星使刚刚来,将宋大人带走了。”
宋姝笑意更深,支起身子来:“也不枉我麻烦这一场。”
拂珠摇摇头:“周晔无凭无据,只要宋大人。咬紧牙关,内卫定也不会处置他。您绕这么大个圈子,何必呢?”
若是只为了解决绿萍一个小丫头,随便找个借口也能打杀了,何苦费这些事呢?
拂珠并不知道周晔之事,宋姝也没解释,眨了眨眼问:“拂珠,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疑心生暗鬼’?”
拂珠点头却,仍是不解:“这……和您绕这圈子有何关系?”
宋姝却只是笑而不语。
拂珠无奈似的看她一眼,打了个哈欠道:“不说算了,天这么暗了,您慢熬着夜,属下得回去补个觉,别的明日黑眼圈都出来了。”
说着,她朝着门外走去——
清秋月色如华,月光将她的影子在砖石地上无限拉长。宋姝望着倚在榻上,望着拂珠离去背影,目色染上一丝温柔。
你还活着,真好。
真如拂珠所说的,宋文栋被内卫领走不过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回来了。
他一身官服虽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可那走路的自是一瘸一拐的,当是在内狱里挨了板子,受了不少苦楚。
与此同时,芙蓉院传来另一件噩耗——
宋夫人身旁伺候的金珠昨夜忽染了恶疾,后半夜没挺住,去了。
听见这消息的时候,绿萍缩在自己房间里,双腿不住的打着战……
昨晚宋文栋前脚被内卫带走,后脚金珠便死了。
她很清楚,宋夫人这是要灭口,而下一个,就是她!
这个认知让她不住地哆嗦,后背起了一身冷汗,薄薄的中衣被冷汗浸湿,风一吹,比冰还凉……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得跑!
思及此,她匆忙起身,从自己斗柜里刨出几件金银细软急匆匆地揣在身上,深吸一口气,推门出了房间——
刚刚走出碧水间,迎面却遇上了宋家大公子宋冉。
宋夫人续弦多年,膝下只得一男一女,宋冉作为宋府的独苗,是一家老小的心头肉。宋夫人对他期许颇高,指着自己这儿子一朝及第入仕,为自己挣个诰命回来。
只可惜,宋冉才华平平,去年头回参加春闱便是铩羽而归,今年又是及第无缘。
虽是如此,宋冉却随了宋文栋,眉清目秀,举手投足皆是一股子书卷气,端的是文质彬彬的公子模样。
“见过,大,大少爷。”
绿萍心不在焉地打着招呼,却被宋冉伸臂拦下。
“萍儿,你这是怎么了?”
宋冉眸中露出一丝关心。
绿萍一抬头,便直直地撞进那双如水的眼眸中,忽而想起自己与他在房中翻云覆雨时,他也是这般温柔体贴。
心思一转,她猛然拉住了宋冉的手,小声哀求道:“少爷,您,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奴。”
“这是怎么了?”
“奴,奴惹了夫人生气,夫人要杀奴……”
她低垂着头,不见宋冉眼中闪现出一丝与之极为不相匹配的阴毒。
宋冉声音依旧柔和:“你别慌,去我那里,坐下来慢慢说,我自会保你。”
碧水间外的小径上空无一人,两旁高耸的梧桐黄了叶子。
宋姝坐在正堂二楼高台上,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拂珠看好戏似的问她:“您说,宋冉真会为她求情?”
宋姝摇摇头:“她以为自己攥住了根救命稻草,只怕,那才是绝路。”
许多人都被宋冉那副翩翩公子的皮囊骗了,少有人知那皮囊里藏着一副自私又恶毒的性子。
绿萍也真是慌不择路,不曾想过,宋冉无事,好端端的怎会凭空出现在内院里?
只怕是宋夫人怕碧水间内不好动手,特地遣了自己的儿子来将人引走。
思及此,宋姝低头掀开手中茶盏,细密白雾随之升腾而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在抬头时,只瞧着宋冉已经将魂不附体的绿萍带走了。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宋姝红唇轻翘,绽出一个堪称残忍的笑容。
拂珠垂首瞧见她笑意冰冷,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不明白,您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处置一个丫鬟?”
“不,”宋姝从容地将茶盏搁到茶几上,手里不住把玩着青瓷茶碗盖,声音低沉:“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上辈子,宋府这些人连同无咎将自己像个傻子似的玩弄于股掌之间,用她和拂珠的血肉锻造自己的锦绣路。
如今,该还账了。
拂珠见她目光逐渐幽深,抿了抿唇,问出了这几日一直想问的话题:“姑娘,这明日便是婚礼……您,真要嫁到幽山别院去?”
“嗯。”宋姝点头,似是理所当然。
拂珠拧眉:“您这又是为何?昨夜城南闹了那么一出,咱们若是今晚出城,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何苦又要往那火坑里跳?”
宋姝静默一瞬,眼前忽然浮现出晏泉长身玉立的模样,又想起他皱着眉让自己“滚”的场景,忽而笑了笑道:“谁让这幽山别院里,有宝呢?”
她语焉不详听得拂珠更加困惑,但见她心意已决,拂珠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是暗卫出身,首要的便是服从。
宋姝说什么,她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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